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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魔教变故

    第三章 魔教变故

    江洛儿与怪医两人轻装离京,一路上未有丝毫的耽误,这一日已到达了魔教总坛山脚下的小镇。

    江洛儿对这里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她常常瞒着江平远下山来玩,也是在这镇上她先后发现了潜龙和影凤,如今一个侍奉皇帝,一个不知所踪,江洛儿心中的感慨自不必说。

    两人并未急于上山,江洛儿将怪医带进了她熟悉的一个小酒馆,两人叫了壶酒,几碟下酒菜,想要在上山之前先填饱肚子,养足精神。

    江洛儿这一路上都头戴着一顶大大的帽子,一张小脸只露出了一个精致下巴,只为掩人耳目,减少麻烦,好在这附近奇装异服之人不在少数,她的装扮倒也并不十分突出。

    怪医许是觉得好玩,不知何处也寻来了类似的一顶帽子,学着江洛儿的样子,将帽沿压得极低,兴高采烈地招摇过市。

    是以两人一直没有被人认出来,只立意低调地躲在一个角落里闷声吃喝。只是随后进来两名壮汉,坐定后,一开口就难免不引起江洛儿的注意。

    只听其中一个长满落腮胡须之人对另一个方脸汉子说道:“大哥,今天我们兄弟俩来个一醉方休如何?”

    那方脸汉子语气颇为激昂道:“好,不醉不归,可说好了!事到如今,怕是我们哥俩今日不喝个痛快,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落腮胡须满满斟上一碗酒,双手捧上道:“大哥,小弟先敬你!这些年来,你没少提携小弟!”

    方脸汉子二话不说,端过碗来就一饮而尽,随即苦笑道:“兄弟,哥哥对不住你,今日可算是连累你了!”

    落腮胡子也刚刚饮下了一大碗酒,豪爽地抹抹嘴巴道:“大哥,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想当日我们兄弟做教主亲随时,那可真是风光无限,羡煞旁人,好歹也得意过,不亏!”

    江洛儿用手指蘸酒在桌面上给怪医写了几字,怪医一惊,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方脸汉子。

    方脸汉子又饮了碗酒,同样抹抹嘴,点头道:“不错,教主一向待我们兄弟不薄,便是日后姚、紫二长老仍不肯放过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落腮胡子想必是听到了自己最不愿听到的名字,冷声笑道:“那对狗男女要不是糊弄了老爷子,哪能这般得势?我倒要看看他们终究能作恶到什么时候!”

    方脸汉子张了张口,似想出声劝阻他几句,可是转念一想,叹了口气,又闷不作声地饮下一大口酒。

    落腮胡子脸上已现出酒色,将碗一摔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教主为什么不肯管教那帮混蛋,任凭他们打压异已,胡闹妄为,如今连倪右使都被关了起来,他还要容忍到何时去!”

    方脸汉子叹息道:“罢,罢,罢,我们兄弟眼看着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就让你说了痛快也是无妨!只是你可千万不能冤枉了教主,他如今也是力不从心,有老爷子在上头压着,他是有心无力呀!”

    落腮胡子骂道:“本来都好好的,谁想夫人竟将老爷子给找了出来,找出来也就罢了,凭什么老爷子还对教主管三管四的,那帮混蛋都忘记了教主平日对他们的好了,全都以老爷子马首事瞻,好好的圣教被他们折腾得乌烟瘴气,这往后可怎么好呀!教主也是,老爷子八百年前就将教主之位传给他了,还有什么好顾及的呢?”

    江洛儿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他们口中一早提及的那位老爷子是何许人也,不由心惊地再次以酒代墨在桌上写下“祖父”两字给怪医看。

    这时就听那方脸汉子说道:“兄弟,教主的难处你是有所不知啊!老爷子这次回来不知事先听信了谁的谗言,一味指责教主领导圣教无方,以至圣教接连错过几个发展机会,在江湖上的地位每况愈下。而那些长老原本就都是老爷子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对老爷子的忠诚自然胜过对教主,如今左使不敢冒头,右使和我们这帮兄弟又被接连打压,各地分舵的兄弟大多蒙在鼓里,无法支援教主,你叫教主怎能不顾及呢?”

    落腮胡子怒道:“杨兄弟为什么不准我们向外送信呢?要是能联络上大小姐和那些忠于教主的弟兄,我们还可拼上一场,总比坐在这里等着被抓起来的好!”

    方脸汉子急道:“住嘴!你怎么还不明白,今日的总坛已不同往昔,姚长老严令不准私自向外传递消息,人畜更是有进无出,即便你能将消息传出去,又有谁会信?老爷子已经将教主的大印给收回去了!而大小姐三字更是提不得,教主和杨兄弟的一片苦心就是不想将大小姐给卷进来,你怎么还不明白?”

    落腮胡子已经有些喝多,眼睛通红道:“大家都传说大小姐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既然如此,为什么……”

    “嘘,”方脸汉子急忙伸手捂祝蝴的嘴道:“如今夫人与二小姐得势,最恨的莫过于大家念念不忘大小姐,你没听说前两天水月宫有一个小宫女就是因为无意中将二小姐唤成了大小姐,当即就被夫人赐下毒酒了嘛?”

    “啪!”落腮胡子不管不顾地拍桌嚷道:“什么东西,我们圣教何时变成这些人为非作歹的天下了!”

    江洛儿越听越惊,偷眼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发现酒馆里的客人伙计都仿佛对这两人的高谈阔论没有什么反应,各个装作没有听到的模样,照样吃喝,照样忙碌,显然这些事情已经不是什么瞒人的秘密了。

    方脸汉子苦着脸又连喝了几大口,神情悲愤道:“我那老婆就是因为前些年一直服侍大小姐,如今硬被逼去做杂物,还到处受欺,我眼睁睁看着,却是无能为力!”

    苦笑一声,又道:“反正也是自身难保了,只觉得对不起兄弟你,你要不是平日里与我们夫妻交往过密,也不至落到今日的下场!”

    落腮胡子大声笑道:“大哥你这就说错了,即便不是因为你们夫妻,依兄弟我这脾气,他们也不会让我过好日子的!”

    正说着,突闻一阵银玲般的笑声响起,一个柔媚声音清晰传来道:“刘良、王辉,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两名汉子一听这声音,不由相似苦笑,方脸汉子道:“也罢,该来的终归要来!”

    这时酒馆内的几名食客酒客就跟约好一般,纷纷忙不迭地抛下银子,急急向门外奔了出去。酒馆的老板伙计仿佛司空见惯,手脚麻利地收起银钱,也一溜烟地躲入了后堂。

    只转眼间,诺大的堂内便只余下来两名汉子与角落里的江洛儿与怪医。江洛儿不动声色地继续喝酒夹菜,怪医见她如此,更是毫不介意地忙着胡吃海塞,仿佛再过一会儿就要挨饿一般。

    就在这工夫儿,一个曲线玲珑的身影率先走进了大堂,其后才陆陆续续跟进了另外几人。

    落腮胡子一见来人,便放声大笑道:“紫桃,想不到你这个大忙人也会亲自出马来招呼我们兄弟,实在难得!”

    被他唤作紫桃的女子嫣然笑道:“小妹不得不来呀,在山上就听说你们兄弟二人跑到这里来耍酒疯,长老命小妹来看看,小妹不敢不从呀!”

    方脸汉子冷声说道:“别小妹小妹的,我们兄弟可攀不上你这高枝!”

    紫桃仍是笑盈盈道:“小妹怎算得上高枝呢?不过是一个听差办事的苦命人罢了!”

    落腮胡子听她这样一说,更是勃然大笑道:“你还不算高枝?都堂而皇之地宿在姚长老的床上了,如今这山上山下的谁不要看你的脸色行事?”

    连江洛儿都听出他这番话中的讽刺嘲笑之意,偏偏那女子仍是不恼,继续笑着开口道:“王辉,有本事你也爬上我家紫裳长老的床嘛!”

    那两名汉子闻听,齐齐冷哼了一声。

    紫桃又道:“原本你们哥俩也没有几天好逍遥的了,我也懒得做这个丑人,可你们偏偏不知好歹,出口禁忌不说,还在外人面前胡说八道,我不出手也是不行了!”说着,她有意无意地瞟了角落里的江洛儿和怪医两人。

    落腮胡子悲愤道:“这里早就是你们一手遮天,我们兄弟打定主意将心里话说出来,早就已经是豁出去了!”

    方脸汉子比较沉稳,看了角落一眼,诚恳说道:“你只管将我们兄弟带走,不要难为别人,反正也没人能出去,将这些事宣扬开来,何苦将事做绝呢!”

    紫桃微微笑道:“刘良,你可真是不知好歹,小妹将那两个外人灭了口,说不定你们二人还能保住性命,你们应该感谢小妹才对呀!”

    说着,她轻轻挥了挥手,她身后几名刀剑早已出鞘的青年男女二话不说就向江洛儿二人围了过去。

    江洛儿心知是时候了,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冷声笑道:“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怪医将油乎乎的一张嘴在衣袖上抹了一把,打了个大大的饱嗝道:“妹子,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江洛儿冷笑道:“动手之前,我得对你讲明了,这位紫桃姑娘和我们还颇有些渊源,要是伤了她,可是不大好!”

    这番对话自然清清楚楚地落在其他人的耳朵里,那名叫紫桃的女子轻笑着接口道:“是吗?我怎么想不出我与两位能有什么渊源呢?”

    江洛儿并不理睬她,仍继续向怪医说道:“她可是影凤的嫡姐,你说我们要不要给影凤留些面子呢?”

    怪医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是这样呀!看在影凤那丫头的面上,还真是不能伤了她呀!”

    紫桃此时已然变色,不由退后一步道:“你们倒底是什么人?”

    江洛儿朗声笑道:“我是什么人,你到现在还猜不出来吗?刘良,你与辛三娘成婚时,不是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一定不会让她吃一点苦吗?”

    “啊!”那方脸汉子惊讶出声,不容置信地叫道:“大小姐?可是大小姐?”

    满堂人大惊,江洛儿笑吟吟地缓缓摘下头顶大帽,依然端坐,神色淡然地继续说道:“今日听来,你这个做丈夫的可是没有守住诺言呢!”

    江洛儿对刘良、王辉哥俩说道:“你们还楞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我回圣宫去!刘良,告诉辛三娘,这一路上旅途劳顿,快为我准备沐浴更衣。”

    怪医也急忙凑热闹道:“我也要,我也需要沐浴更衣!”

    刘良七尺高的男儿,此时已是热泪盈眶,听了江洛儿的话,悄悄抹了一把眼角,连声称是,看也不看紫桃等人,拉起王辉就向外奔去。

    紫桃手下那几名男女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全都转头看向紫桃,等待她的指令,紫桃的一双俏目飘忽闪烁,显然还未打定主意,眼见刘王二人即将踏出酒馆大门,她终是不甘心地喝道:“站住!”

    她手下几人闻声而动,纷纷举刀横剑去拦截二人。

    不待江洛儿有所表示,怪医已抓起桌上的一把竹筷,轻喝一声“着”,将竹筷悉数扔了出去,也不见速度有多快,但每只筷子都如长了眼睛一般,专朝那几个年轻人的手脚扎去。

    顷刻间便听“哎哟”之声四起,那几个原本还不可一世的家伙的不是倒在地上抱腿呻吟,就是刀剑脱手,叫苦不迭。

    紫桃第一时间蹿出老远,心有余悸地望着手下人的惨状,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门口的刘良与王辉二人相视而笑,王辉尤其率性地对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人吐了一大口口水,才心满意足地随刘良离去。

    江洛儿轻轻摇头道:“怪医,这些人怎么说也是我圣教之人,你就不能轻着点!”

    怪医笑道:“我这已是手下留情了,你看他们的手脚不是都还没断吗!我原本练这一招可是为了挑人手足之筋的,今日连两成功力都没使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原本还在惨叫的几人竟吓得不敢再出一声,一个个捂着手脚痛处,又惧又怕地盯着笑容满面的怪医,似是生怕再惹怒了他,被他追加上几只筷子。

    那躲在远处的紫桃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指着怪医叫道:“你胆敢对总坛禁卫下毒手!这些人可都是老教主亲自挑选出来,负责维持总坛秩序的精卫,谁敢对付他们,就是与老教主作对,你……”

    “哼!”江洛儿冷不丁发出一声,不满与威慑之意并重,紫桃立时闭上了嘴巴。

    江洛儿悠闲地从身上摸出一碇银子,放在桌上,扬声叫道:“老板,余下的银两算是赔偿你的损失!”

    后堂不知从什么地方远远传来一声回应:“多谢大小姐!”

    江洛儿与怪医一副酒足饭饱模样,施施然起身离座,怪医故意走近那几个被打的男女,对人家挤眉弄眼,江洛儿则目不斜视地走过紫桃身边,轻蔑地哼道:“还不快回去向你主子报告!”

    那紫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目光恶毒之极地紧盯着江洛儿离去的背影。

    两人出了小镇,径直向山顶的圣宫攀去,一路上不少人认得江洛儿,大多恭敬放行,也遇到几个年纪极轻,态度恶劣之辈试图盘问阻挡,都被怪医随手几招打得抱头鼠蹿。

    江洛儿猜想这些气焰嚣张之徒一定也是新近选拔的所谓禁卫,故而对怪医的出手只是冷眼旁观。

    待二人来至圣宫门前,只见那满脸落腮胡须的王辉正在翘首等待,一见江洛儿忙凑近施礼道:“大小姐,教主正在书房等您!刘良已去寻找辛三娘了。”

    江洛儿点头道:“辛苦你了!”

    王辉腼腆一笑,突然又低声加上一句,“听说老教主正与长老们闭门商议教务,已经有几个时辰了!”

    江洛儿不以为然地笑道:“怪不得我们一路上山只遇到几个小喽?呢!”

    怪医嘻笑道:“山中无老虎,小猴子也想称霸王!”

    江洛儿侧头对他说道:“怪医,你先随王辉去休整一下吧,我独自去见我爹爹!”

    怪医高兴道:“我要洗澡,我要更衣!”

    王辉极为恭敬地将怪医引走。江洛儿抬眼望着面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圣宫,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

    那条最初由邹琰带她走过的肃穆长廊情形依旧,只是细心的江洛儿很快就发现,如今在这里守卫的壮汉已经全部换上了陌生面孔,几乎每人都用一种狐疑警惕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她走过。

    江洛儿不免心中焦虑,加快脚步行至江平远的书房,毫不迟疑地推门而入。

    房内一切依旧,江平远正伏案写字,头也不抬地责备道:“洛儿,怎么还是如此冒失!”

    江洛儿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回手紧紧关上房门,走近几步,心酸地叫了一声:“爹爹!”

    江平远这才停笔,抬头看向她,苦笑道:“你这孩子,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江洛儿仔细打量,只觉数月不见,江平远原本就有些消瘦的面颊更见清减,不由怒从心生,恨声道:“我绝饶不了他们!”

    江平远失笑道:“洛儿,怎么一回来就气鼓鼓的?”

    江洛儿皱眉道:“爹爹,我都听说了,您不用瞒我!”

    江平远摇头轻叹道:“你又何必回来趟这浑水呢!”

    江洛儿瞪大眼睛道:“爹爹,您就眼睁睁见他们将您苦心经营的圣教折腾得乱七八糟?”

    江平远怅然道:“你祖父一回来就指责我领导不利,二话不说就从我手中收走了大印!”苦笑一声,他又落寂道:“既然如此,我也索性将圣教交还给他,让他带领圣教振兴去吧!”

    江洛儿不满道:“爹爹,您才是当今的教主!”

    江平远不以为然地接着说道:“就同以前一样,他总能数落出我的不是来,我做每件事都不合他的心意,我如今也心灰意冷了!”

    江洛儿跺脚道:“不行,这岂不是让那些奸人得逞!爹爹,您千万别放弃!”

    江平远摇头道:“洛儿,你自小就对教内事务不感兴趣,看你的志向似乎也无意问鼎教主之位,何必这么紧张呢?索性交给他们去折腾吧!”

    江洛儿摇头道:“我想不想继任这个教主是一回事,容忍奸人胡作非为又是一回事!总之我绝对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江平远不语,淡然如水的目光却仿佛盯进爱女的灵魂里去。

    江洛儿突然好奇问道:“您不是说,您那父亲深觉在水月母女之事上有愧于您,隐入深山不知所踪了吗?您找了好久都没有头绪,怎么还是让水月给找了出来?”

    江平远苦笑道:“可见我当年并未倾尽全力,也许我本意就没想将他寻出来。”

    江洛儿又问道:“他如今不觉有愧了?他怎么还信任水月等人?”

    江平远淡然道:“他远避孤苦之地生活这么久,理所当然认为自己的罪孽已然还清。至于水月,他对我说那倒底是他选中,给我明媒正娶进门的媳妇,我冷落她这么多年,她的罪孽也已偿清了。”

    江洛儿不由好笑道:“就这样?”

    江平远点头道:“就这样!”

    江洛儿皱紧眉头,思虑片刻,突然冒出一句话道:“爹爹,由洛儿来对付他可好?”

    江平远摇头道:“他毕竟是你的祖父!何况这教主之位也是他亲手传给我,如今他想收回去也是理所当然!”

    江洛儿沉声道:“他是您的父亲,可与我没有关系,您若不忍见我整治他,您索性离开总坛一段时间好了!”

    江平远诧异道:“你这孩子,又说胡话,他是我生父,自然是你祖父,怎么与你没有关系?”

    江洛儿心想,什么祖父,在这个世上,我只心甘情愿认一个爹爹,勉强再认一个娘,不能再多了!

    江平远又漠然道:“你也已经长大,不用我再操心,我如今可说是真正地了无他念,正可寄情于书画古籍,了此残生,倒也悠哉!”

    江洛儿见他如此消极,心中着急不已,终于念头一转,咬咬牙道:“您不想见我娘了?”

    江平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平心静气道:“我死之日自然会与你娘相会!”

    江洛儿急道:“她还没死,用不着等到那一天!”

    江平远闻言大惊,猛然进前两步,直直盯住江洛儿,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江洛儿心虚地低声说道:“我六岁那年在临安已经见过她一面,前几个月在汴京也是经她相助才得以逃出……”

    她从未见江平远的眼神如此严肃愤怒过,不由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近不可闻。

    江平远注视她的目光转为沉重与悲痛,令江洛儿心酸不已,忍不住争辩道:“不是我不想告诉您,是娘她不许我说的,您也知道她那脾气!”

    江平远默默转过身去,用一只手扶住桌案,可是江洛儿眼尖,发现他的背部在微微颤抖,当即颇为羞愧地垂下头,乖乖地将前前后后发生之事详细叙述了一遍。

    半晌,江平远仍是背对着她开口说道:“若不是发生今日之事,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江洛儿难过道:“我也不想,只是娘对爹爹成见已深,我不敢轻易说出来,深怕时机未到反而坏事!”

    江平远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深邃地看着她道:“如今时机已到了?”

    江洛儿重重点头道:“不错!我看她是有些心动了,何况……”说到这里,她不禁欲言又止,为难地看了江平远一眼。

    江平远一惊道:“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江洛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江平远急道:“洛儿,你快说!”

    江洛儿犹豫道:“我觉得她如今的身份极不寻常,怕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意思?她可是嫁人了?”江平远一怔道。

    江洛儿没好气地回视他道:“您只关心她是否嫁人!我的意思是她怕是投靠了一股强大的势力,否则如何能够自由出入金国皇宫?”

    江平远面色一缓,微笑道:“只要她平安就好!”

    江洛儿哭笑不得地望着眼前这痴情男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父女二人的谈话终被打断,有人在门外扬声秉告,“教主,邹左使求见!”

    江平远看了一眼女儿,苦笑道:“怕是为你而来的!”

    江洛儿冷哼一声,并不出声,心中却暗道:好个邹琰,我倒要看看你这见风使舵的小人有何面目前来见我!

    门一开,一袭青裳的邹琰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深施一礼道:“属下拜见教主,拜见大小姐。”

    江平远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江洛儿却板着脸闷不作声,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一边在心中转动着念头。

    邹琰抬起头来,偷眼一瞧,正对上江洛儿凌厉的目光,不由心中打了一个冷颤,精瘦的面颊上急忙堆出一个笑容道:“属下刚刚得知大小姐归来,多时不见,大小姐英姿更胜啊!”

    江洛儿冷笑道:“邹左使,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的脾气你最清楚,顶不喜欢人家绕弯子!”

    邹琰神色尴尬道:“这个,是这样的,老教主得知大小姐突然回到总坛,特名属下来请大小姐到议事厅,这个,见个面。”

    江洛儿轻笑道:“他是叫我去拜见他吧!邹琰,你倒真会做人,任何时候都想着两面不得罪!”

    这话明显的讥中带讽,暗含嘲弄之意,邹琰怎会听不出来,心中叫糟,这大小姐怎么一上来就要找自己算账呀!

    江平远却在此时突然开口,温和地对江洛儿说道:“洛儿,你是晚辈,去拜见祖父也是应该,不要难为邹左使了!”

    江洛儿无奈道:“爹爹既然这样说,洛儿自然从命。”她刚刚惹恼了江平远,不敢不顺着他的意。

    当下,江洛儿转头对邹琰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邹琰如蒙大赦一般,赶紧一边施礼退下,一边说道:“属下遵命!”

    待他离开后,江平远紧盯江洛儿道:“洛儿,邹琰毕竟是老臣子,你不可太难为他!”

    江洛儿冷声道:“爹爹,您放心,洛儿有分寸!”

    江平远仿佛能够看透她的心思,摇头道:“洛儿,这几年来,他也帮了你不少,你祖父回来后,他也并未将你们的所作所为透露出去,已经算是不易了!”

    江洛儿一惊,她嘱咐邹琰暗中监视教众之事一直都是瞒着江平远的,如今听江平远的口气,这事他却是早就知道了。

    江平远叹了口气,语带苦涩道:“你自小就极有主张,我如今也管不了许多,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

    江洛儿心中一喜,知道江平远并没有责备自己之意,当下讨好道:“爹爹,娘给我一个地址和人名,要我紧急之时联络她,我现给你写下来可好?”

    江洛儿离开江平远的书房,并未急于前往议事厅,而是径直回转自己幼时的居室,那里,辛三娘正眼巴巴地盼着她。

    等到江洛儿终于梳洗更衣,并与辛三娘互诉了一番思念之情后,二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其间倒是没人来催过她。

    焕然一新的江洛儿越发显得神采飞扬,一身月白衣裙淡雅飘逸,一头乌黑秀发柔顺如水,发梢还没有完全干透,有几绺湿漉漉地趴在她的肩头,凭添了几许妩媚。

    连辛三娘都看得楞住,半晌才回过神来,轻声说道:“大小姐可是出落得越发俊俏了!”

    江洛儿轻笑道:“只有你从小就不肯赞我美丽,如今得来这俊俏二字可真是不容易!”

    辛三娘叹道:“女子生得太好难免吃苦头!”

    江洛儿调皮地眨眨眼道:“你给我放心,我不叫别人吃苦头就不错了!”

    辛三娘瞪她一眼,埋怨道:“大小姐不要再磨蹭了,老教主这会不定怎么发脾气呢!”

    江洛儿嘻笑一声,心满意足地向房外走去。

    门一开,一个伟岸挺拔的白色身影正静静地看着她微笑。

    江洛儿不禁欢呼一声,高兴地叫道:“杨大哥!”

    杨萧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扬,但笑不语。

    江洛儿快走几步来到他近前,抬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陪我一起去议事厅吧!”

    杨萧温和地点了下头,爱怜地看着她道:“洛儿,你这几个月来有些消瘦了!”

    江洛儿抱怨道:“我爹爹才是瘦了好多。”

    杨萧叹了口气,与江洛儿并肩而行,好一会儿,才出声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心里比谁都看得明白,越是如此,他就越发意兴阑珊。”

    江洛儿心知他说得不错,也无声地叹了口气。

    两个年轻人一出现在森严肃穆的议事厅,便叫在座之人无不眼前一亮,什么叫金童玉女,只要看看这一对就知道了。

    江洛儿笑盈盈地扫视一眼,正座上面目阴沉一双摄人凤眼的老者、两旁虎视眈眈狠盯自己的姚长老、眼露好奇妖气更重的紫裳长老、体态越发福态的穆长老,还有那见自己终于露面而明显舒了一口气的邹琰,各人神态净收眼底。

    江洛儿早已打定主意,不慌不忙地笑道:“各位,多日不见,看样子都还过的不错嘛!”

    那上座的老者重重地冷哼一声,鬓脚已见白发的姚长老腾一声从椅子上站起,厉声指责道:“老教主在此,不得无理,还不上前拜见!”

    江洛儿冷冷瞟了他一眼,轻笑道:“这不是姚长老吗#涵允许你这般对我讲话的!”

    姚长老一楞,随即阴笑道:“姚某如今代理右使之职,有责任管教任何逾礼之行!”

    江洛儿轻蔑地笑道:“是吗?那倒是应该恭喜姚长老了,如今终于大权在握,得偿所愿了!不过,你既便是升任了右使,也一样是我江洛儿的属下,这般放肆可是不明智呀!”

    姚长老面色铁青,急急喝道:“胡说,我姚某如今只听从老教主一人之令,你这不知是哪家祖宗无德才生出来的野种,怎配要我臣服!”一语过后,满堂寂静无声。

    江洛儿生怕身旁的杨萧沉不住气,先转头向他投去一个安慰的笑容,再回过头来,仍旧笑眯眯地说道:“我还以为姚长老深得器重,应该已经熟知我们江家之事了,如今看来你也不过如此!难道你的主子没告诉过你,我们江家人认亲只凭这双独一无二的凤眼,换句话说,没有遗传这双凤眼之人才是名副其实的野种,不信你可问问你的主子!”说着,江洛儿淘气地对上座的那名老者挤了挤眼。

    话音刚落,就引来在座一片惊异之声。

    姚长老不由大惊失色地望向那老者,叫道:“老教主,她在胡说!”

    那老者此时却是颇感有趣地盯着江洛儿,突然出声道:“好,不愧是我江胜日的亲孙女,不似你爹那般只知退缩忍让!”此言一出,满堂重新寂静无声,那姚长老的一张脸已快红成一块猪肝。

    江洛儿最不喜有人说江平远的不是,当即面色一沉,瞪他一眼道:“我爹爹是最明事理最最清高之人,不愿与人计较并不表示退缩忍让!”

    那老者不由笑道:“好个女娃,一路打得我手下禁卫哭爹叫娘,上山来故意害我久侯,如今又敢当面指责我数落你爹,真是胆大可以包天了!”

    江洛儿自然听出他语气中赞许之意更胜责怪,不由暗中纳闷,她本意就是想要激怒此人,索性大张旗鼓地对抗到底,却没想到江平远这爹倒真是跟他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比较下来,仿佛这般喜怒出人意料之人才更适合当这魔教之主。

    议事厅中余下之人此时都屏息凝神,各个目光闪烁地凝视着这刚刚相逢的祖孙二人,静观其下发展。

    江洛儿心念一转,知道如今情势对自己是更加有利,不由莞然笑道:“过奖,过奖,洛儿再胆大包天也是远远不及姚长老啊#蝴当众轻视辱骂我,连带着将江家的祖宗也给骂了呢!”

    姚长老面白如纸地叫道:“老教主,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不知……”

    江洛儿落井下石道:“不是那个意思?那你还是什么意思呀!哎,可怜我们江家的老祖宗,也不知做个什么错事,被人家这么不明不白地骂作无德,可不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才好呀!”

    老者大笑道:“你这孩子,倒真是伶牙俐齿,得理就不肯饶人。这也怪不得姚长老,我们江家这秘密确实也从未对外人说起过。”这么一来,自然是更加确认了江洛儿嫡系的身份,那姚长老已是急得满头冷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这么坐立不安地僵在那里。

    江洛儿不以为然道:“这也罢了,不过除去我的身份不说,这屋子里每个人都应该知道,我手上可还握有圣令呢!难道姚长老忘记了?这自古以来,圣令都代表着教主的身份,而教主大印却只用于管理教中事务。姚长老今日蔑视我就是蔑视圣令,蔑视圣令就是蔑视我圣教!该当何罪!!”

    说着,她的一双凤眼已如厉箭般刺向姚长老。

    姚长老扑通一声跪在老者座前,连声哀求道:“老教主,您可要为属下作主呀!”

    老者叹息一声,看向江洛儿道:“你不说,我倒给忘了,你爹也是糊涂,将那么重要的东西随随便便就交给了你,你如今年纪还小,圣令在你手中让人不放心,你还是交还给祖父吧!”

    江洛儿轻哼一声,颇为得意道:“你从我爹爹那里收走大印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那是你亲手传给他的,但你要从我这里收去圣令可就没道理了,这又不是你交给我的,除非我爹爹要收回,不然免谈!”

    老者讶然道:“可那也是我当年亲手传给你爹的呀!”

    江洛儿侧头对杨萧说道:“杨大哥,你也听到他提及‘亲手’这两字了,是不是?”

    杨萧宠溺地点头微笑。

    江洛儿又道:“教规明明有写,圣令非比寻常,非得是亲手传授之人才有权利亲自索要回去,怎么这帮人全都不肯好好背教规呢?”

    老者怒道:“小丫头,老夫这就传你爹来,叫他向你索回!”

    江洛儿不慌不忙道:“好呀,有本事就去将我爹找来呀!”

    她随即又狡猾地笑道:“不过,这个时辰了,我估计我爹爹已经离开总坛了!”

    江胜日站在江平远的书房中央,火冒三丈地冲江洛儿咆哮道:“你说,你爹他去哪了?”

    江洛儿悠然地坐在江平远的椅子上,抿了一口凉茶,不以为然地回道:“我爹爹又不是小孩子,他去哪也不用请示我,我怎么知道?”

    江胜日气道:“为什么你一回来,你爹就走,你总归知道原因吧!”

    江洛儿嘻嘻笑道:“可能是我爹爹觉得我这一回来他终于可以解脱了,故而才匆匆离去。”

    “胡说,他还是名义上的教主,即便要走,也不应这样不辞而别呀!”

    “哎,我爹爹定是伤透了心,一刻都不愿多留。”江洛儿偷眼打量了一下气呼呼的老者,语调又从悲哀转为气愤道:“怎么你总是能将他赶走呢?要是我爹爹出什么意外的话,看你居心何忍!”

    江胜日哭笑不得道:“你这孩子,他那么大的人了,能出什么意外!”

    只是他似乎也觉心中不安,转头开始冲其他人吼道:“你们这些无能之辈,一个大活人离开总坛硬是没一个人看到,要你们还有何用!”

    几位长老还有负责守卫的管事全都低头不语,没人敢于接话。

    江洛儿轻笑道:“你怪他们有何用呢?以我爹爹的身手,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江胜日也知她说得没错,可是心中火气无处发泄,令他焦躁不已,干脆又转头对江洛儿叫道:“你这小丫头,这般没大没小,这么长时间了,连声祖父都没听你叫过!”

    江洛儿凤眼一瞪,冷声笑道:“你虽说是我爹爹的爹,可你当年害得我娘不能嫁给爹爹,如今又再次将我爹爹逼走,你说,我要是认你这祖父,我爹和娘会不会答应?起码,我相信我娘是一百个不会答应的!”

    江胜日一楞,猛地跺脚道:“报应,报应,我总嫌平远儒雅,如今倒是得了个不儒雅的孙女,又是这么刁钻伶俐,只想活活气死我,真是报应呀!”说完,他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夺门而出,留下一个笑眯眯的江洛儿不怀好意地盯着余下众人。

    江洛儿寻到怪医时,他正在眉飞色舞地向杨萧讲述影凤与吴常之间的纠葛,“就这样,影凤那丫头见姓吴那小子如此迷恋我们洛儿,心有不甘,终于动了……”

    江洛儿气道:“怪医,你乱嚼什么舌根子!”

    怪医摊摊手道:“我哪有,我说的句句都是实情!”

    江洛儿不满地瞪他一眼道:“就你多事,影凤走也走了,还提这些干什么?”

    怪医不以为然道:“杨兄弟又不是外人,我看他那么关心你,不告诉他觉得对不祝蝴!”

    “胡说,是对不住你自己吧!你既然这么闲得慌,今晚就替我到水月宫走一趟去!”江洛儿压低声音道。

    怪医一听就来精神了,“好呀!好呀!你想偷听什么?是不是你那后娘与人偷情?”

    江洛儿没好气地瞪他道:“你到想!你可小心不要让人发现,我想听听姚长老与水月又能搞出什么新花样来!”

    江洛儿又转头对杨萧道:“杨大哥,你帮我个忙,今晚我要私下去见邹琰,你帮我将闲杂人等引开。”

    杨萧无声地点了点头,凝视她的目光中却明显夹杂着几丝忧郁,江洛儿只当没有看见,转头向怪医仔细讲解起水月宫的地形来。

    邹琰坐立不安地在房中踱步,每隔一会儿就要停下来竖起耳朵听上片刻,要说他在等什么人,他脸上的表情却又不是期盼。

    就这么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经夜入三更,他终于疲惫不堪地坐了下来,苦笑着自语道:“难道她转了性?打算放过我?”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随即从门外传来,“你想我会是那样的人吗?”

    邹琰的那张老脸几乎没皱成一团,忙站起身来,深深施礼道:“大小姐,您终于来了!”声音中不无苦楚。

    江洛儿轻无声息地推开房门,缓步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毕恭毕敬的邹琰道:“我来了一会儿了,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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