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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集 小子天成

命元神死战耿无行,还是令众人微微动容。

    最后说到丁原如何舍身挡下耿无行,淡一真人唏嘘道:“小小年纪便敢舍命拦下耿无行,这个少年着实难得。”

    苏真嘿嘿笑道:“既然连淡一真人你也这么说,就麻烦你赶快救治他了。”

    淡一真人苦笑着道:“若是我一人之事,我必当效力。可是无论那金丹也好,六合回春心法也好,都非贫道一人可以决定。也许苏仙友尚不知道,金丹现在仅剩下三粒,非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再用。”

    苏真一怔,徐徐问道:“你当我好骗?九转回天金丹明明还有四粒,怎么在你嘴里就少了一粒?”

    罗和在一边解释道:“四粒金丹已是六十年前的旧事了,数年前为助我三师兄淡言真人顺利度过大劫,经大师兄与众师兄弟商量多日,才决定动用一粒金丹,为了这件事情,在我们同门间险些酿成不快,全仗大师兄威望和百般劝说,最后才把此事压下。这是本派隐私,原不足为外人道也。但既然苏仙友垂询,我也只有实话实说。”

    苏真看罗和与淡一真人神情,知道他们未曾撒谎,于是说道:“这不是关键,你手头上不是还有三粒?我只需要借用一粒便够。”

    罗和苦笑道:“苏仙友勿急,你还是不明白其中关键。试想那金丹用在我三师兄身上,以助他度过劫难,都引起如此波澜,何况是要用在一个与本派毫无瓜葛的陌生少年身上?即便是掌门师兄,也不得不权衡一番,不能仅凭我一人的喜好妄行。”

    苏真露出不屑神色,冷笑道:“我并非不知道这其中关键,只是翠霞剑派号称天陆牛耳,淡一真人更是宗师身分。当年诸派为了各自目的群起追杀我,唯独你们翠霞剑派置身事外。此节我虽嘴里不说,心中却颇为钦佩。”

    “哪知道这不过虚有其表,一旦当真牵涉所谓本派利益,你们就不会再谈什么天道悯人,慈悲救世。如今眼看那少年命在旦夕,你们还只和我谈什么同门波澜,岂不可笑。”

    罗和面露惭色,淡一真人也是久久无言。

    沉默半晌后,苏芷玉忽然用她童稚的声音求道:“淡一真人爷爷,我娘亲也曾经说过,天陆七大剑派掌门里,您是最慈悲正直的一个。我娘亲的话一定不会骗我,求求您救救丁哥哥吧!”

    淡一真人和蔼的望着苏芷玉,微微叹口气道:“你爹爹教训的对,贫道忝为一派掌门,但对于此事却无能为力。就算我独排众议送出一粒金丹,可是我又如何说动其他五位师弟耗损苦修的真元,以六合回春心法为这少年疗伤?”

    罗和慨然道:“大师兄,别人小弟我管不得,但只要大师兄一声令下,小弟愿为附骥!”

    淡一真人唏嘘道:“四师弟古道热肠我怎么不晓得?二师弟外冷内热想必也没什么,三师弟为人虽沉默寡言,但也是性情中人,但其他几位师弟间就未必好说了。”

    罗和低头道:“大师兄说的是,其实谁不想借着那金丹安然度过劫数,也只有您宁愿依靠自己修行。”

    水轻盈低声说道:“愚夫妇也知此事万难,还请真人成全。此后翠霞一派若有任何差遣,我夫妇必当全力以报!”

    这话出口,连罗和这样修行百多年的人物,也不禁怦然心动。

    要知道苏真的艺业当今之世屈指可数,水轻盈亦是五百年来号称天陆三大圣地之一的天水阁杰出传人。当年如果不是为了苏真被逐出门墙,那下一任的阁主,也绝对逃不过水轻盈掌心。

    倘若翠霞派与这二人结下善缘,即使是天峰山的群魔,往后也不敢轻易挑衅。

    可是淡一真人拂尘一摆,叹道:“贤伉俪情义深重,贫道且惭且佩。但贫道终究没有丝毫把握说动众师弟,更不敢拿师尊传下的千年基业做儿戏,请两位体谅。”

    水轻盈见淡一真人始终不肯出手,当下黯然道:“难道真人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淡一真人摇摇皓白的头,长叹一声,终究没有开口。

    一旁的罗和面露羞惭,低头无言,目光更不敢再看苏水二人一眼。

    苏真哈哈大笑道:“好,看来任我如何恳求,都是没用的了。什么翠霞剑派不过如此!从今以后,我苏真与你翠霞一派再无半点情面可言,那少年的帐一半记在楚老魔头上,另一半就记在你淡一身上!”

    他居然把淡一真人与楚望天并论,若在平日罗和自然有话要说。但是现在心里着实难受,却只能一声不吭。

    水轻盈一把抓住要起身的丈夫,双目凝视淡一真人,徐徐问道:“我们夫妇不行,那幅绝世之画是否可以?”

    此话一出,满堂变色。

    罗和深深吸了口气,抬头与淡一真人对望一眼才问道:“水仙子说的可是那幅《晓寒春山图》?”

    水轻盈颔首道:“不错,就是它!”

    罗和的诧异神色渐渐退去,说道:“原来《晓寒春山图》果真在贤伉俪的手中。”

    苏真傲然道:“若不是为它,六十多年前正魔两道数十门派,逾千位高手,又怎么会联手追杀我?不过这图终究还是好好的收在苏某手里,如今只为这少年一命,苏某甘愿与贵派交换!”

    淡一真人清澈深邃的目光注视着苏真,看得苏真心头一动,暗道:“这个老道深藏不露,全身的修为绝对不在我之下。看来这六十年他也丝毫没有虚度。”

    淡一真人平和的徐徐问道:“两位仙友的话可是当真?”

    苏真心中冷笑道:“说什么名门正派,如今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比起天龙真君那些明着出手的人,也高明不到哪里。”

    他心头一阵厌恶便没有开口,水轻盈回答道:“当着真人的面,愚夫妇岂敢胡言乱语?”

    苏芷玉是在场唯一不知道《晓寒春山图》为何物的人(昏迷的丁原也在例外),她奇怪的望着这些年纪早过百岁的长辈,不明白为什么提及一幅图画,就变得如此紧张慎重?

    罗和问道:“此图在贤伉俪手里至少有一个甲子,不知是否参悟其中奥妙?”

    苏真神情有些不愉悦的冷哼一声,水轻盈苦笑说道:“倘若真的参透此图,愚夫妇亦早就修炼得那半卷神章,何必再为这少年的性命而奔波万里?”

    淡一真人知道水轻盈所言无虚,他沉吟半晌道:“《晓寒春山图》原本是上古恩泽,其中更藏着半卷《天道》。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此抛家舍命,为祸实不在天劫之下。贫道与本派对此原无觊觎之心,但唯恐落在穷凶极恶之人手里,又不晓得要为世上再造多少杀孽?当年收藏在苏仙友手中,贫道其实颇为放心。因为仙友虽出身魔门——”

    说到这里,苏真忍不住又是一声冷哼,水轻盈赶紧伸手握住丈夫的大手,苏真看了眼妻子,才忍住没有发作。

    淡一真人见状悠然一笑,继续道:“但是贫道深知,苏仙友为人绝非传闻里的魔头,只不过行事有些率性而为罢了。《晓寒春山图》在仙友手里也未必不妥,即便是仙友以无上智慧参悟此图,最终受益的还是天陆芸芸苍生。故此贫道力排诸位师弟的建议,没有参与对苏仙友那场空前的追杀。”

    听闻此言,苏真心里觉得舒服一些,暗道:“这个牛鼻子老道虽然有点迂腐虚伪,但毕竟也算明白事理。”于是神色缓和了不少,说道:“淡一真人,你不必绕那么大圈子,只管说同不同意?”

    淡一真人微微而笑,问道:“贫道想听苏仙友说得更加明白一些,这《晓寒春山图》如何交换?”

    苏真心里暗骂老狐狸,回答道:“一图换一命,就这么简单。”

    淡一真人道:“但是如果那少年经过我师兄弟六人洗髓易经,又服下九转回天金丹,就等于凭空多出至少一个甲子的功力,而且他体内流淌的亦是本派真气,所以这少年需得投入我派才行。”

    苏真笑道:“实话不瞒真人,其实我也动了收他为弟子的念头。不过既然真人开口,我也只有卖真人一个金面。不过有一样,如果你教导不力,白白糟蹋了这个少年的大好资质,又当如何?”

    第七章交换

    淡一真人哑然失笑道:“仙友多虑了。既然本派不惜用金丹和六合回春心法渡化他,自然要将他好好栽培,怎么会怠慢呢?”

    苏真摇头道:“那可难说。”

    水轻盈心知丈夫又有什么诡计要为难淡一真人,当下微笑不语。

    淡一真人苦笑道:“若仙友信不过本派,又叫贫道如何是好?”

    苏真胸有成竹道:“我们两人不妨打一个赌。”

    罗和奇道:“不知何赌?”

    苏真一指丁原道:“就赌他在八年之后,胜不胜的过我的宝贝女儿。如果他胜了玉儿,我便亲手将《晓寒春山图》交给他;如果输了,自然是你们翠霞派没有尽心传授,那图你们就别想要了。”

    淡一真人不禁怔了一下,他早料到苏真不会那么轻易把《晓寒春山图》交给自己,却没想到提出的条件如此古怪。当下他只得苦笑说:“原来苏仙友是想让这两个孩子斗剑,以定此图归属。”

    “我不管是不是斗剑,只要是公平比试就可以。”苏真说道:“玉儿虽比那少年早了几年修炼,但经过你们六人的六合回春心法,再加上金丹功效,这个少年比旁人多了一个甲子的精纯功力,这么算起来吃亏的还是我。”

    水轻盈在一旁听着,终于明白丈夫的苦心,其实既然他们答应交换,就已无所谓《晓寒春山图》的归属。

    但苏真唯恐翠霞派只为《晓寒春山图》而换得丁原性命,然后便敷衍了这个孩子,故此才想出这招。

    以翠霞六仙的修为,尤其是淡一真人三个甲子的功力,只要肯尽心教导丁原,就是顽石也会点头。

    苏芷玉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爹爹要自己将来和丁哥哥比剑,但也晓得几位长辈正在讨论救治丁原的事情,所以忍着没有出声。

    罗和见淡一真人沉默不言,于是说道:“那么万一这个孩子输给令嫒,我们岂不是无法向其他师兄弟们交代?”

    苏真微笑道:“所以才要你们想办法用八年时间,把这个孩子培育成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如果怕时间太短,十年也行。”

    “八年够了。”淡一真人思忖了半天,终于开口道:“苏仙友的建议果然别开生面,贫道亦不得不佩服阁下的用心良苦。不过事关重大,非贫道一人可以决定,可否容我同众师兄弟细细商议,再做决定?”

    苏真心中一笑道:“这个老道果然聪明,居然猜到了我的用心。他没有怀疑我别有企图,也算懂得事理,我也不要过分为难他了。”

    于是回答道:“好,就请淡一真人速与诸位同门宿老商议,不过这个孩子的伤势实在撑不了太久。”

    淡一真人颔首道:“这个贫道晓得。”

    他右手食指轻轻一弹,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正打在悬在床侧的一尊青铜小钟上,那钟被淡一真人的罡风激得“叮”的一声脆响,却并不十分嘹亮。

    苏真也曾听人说过,这钟名为“铜雀”,因钟的身上雕刻了一只仙雀而得名。此钟妙用无穷,为翠霞山镇派之宝,其中一样,便是掌门用来召集门下。

    听那钟声虽不十分响亮,却早已在弹指间透过洞门传遍全山上下,在逾千名弟子的耳朵里,皆可听见那“叮”

    的钟声,不因远近而分轻重。

    第一个到的,正是如今执掌翠霞派俗务的淡怒真人,他的身材瘦小,皮肤干枯如老树皮般,须发亦是全白。一双眼睛闭合之间神光尽露,面相却严肃而冷峻,一袭黑色道袍手执拂尘走进洞来,在淡一真人面前躬身施礼道:“淡怒参见掌门师兄。”

    淡一真人拂尘一抖,在石床两侧各多了两只草蒲团,他向淡怒微微一颔首道:“淡怒师弟,先请坐下吧。”

    淡怒谢过,盘膝坐在左首第一个蒲团上,目光始终没有多看苏真等人一眼,更没有开口询问。

    淡怒刚坐下,却听一妇人的声音道:“原来是有客人到了。”

    又一洪亮的大嗓门笑道:“来的必定是贵客,不然怎么劳动掌门师兄出关相迎?”

    罗和坐在蒲团上也不回头,朝苏真低声微笑道:“是五师弟和小师妹到了。”

    这一男一女入得洞来,亦先向淡一真人参拜,然后各自盘膝入坐。

    那妇人看上去四十几岁,一身杏黄色的道袍神态颇是倨傲。苏真虽没见过她,却也知道,这妇人必定是翠霞六仙里唯一的女子淡嗔师太。

    坐在她对面的那男子五十多岁,身材高大魁梧,满脸半黑半白的落腮胡子,鼻直口阔,双眼如一对铜铃,脸却如黑锅底一般透着油亮。想来,便是除罗和外六仙中的另一位在家高手姬别天了。

    据说此公性如烈火,口无遮拦,连淡一真人也拿他没有办法,光看模样倒跟传闻颇符合。

    最后一个到的是六仙中的老三淡言真人,他的个头较淡怒稍高一点,却更为精瘦。脸上长了许多豆大的麻子,一对招风耳朵,朝天大鼻子,眼睛如水肿一样凸出许多,面貌奇丑,神色倒颇是忠厚。

    六个人里面,这淡言果真是言语最少的一个,见了淡一真人也只说了两个字:“师兄!”

    淡一真人早习惯这三师弟的性子,含笑请他在淡怒对面坐下。如此,翠霞六仙便聚集一堂,却也是近年来罕见之事。

    淡一真人先将苏真夫妇介绍给四位后到的同门,又将淡怒等人向苏真一一引见。

    待寒暄过后,淡一真人对罗和说道:“四师弟,就麻烦你将苏仙友伉俪的来意,说给大家知晓。”

    罗和口舌灵巧,只花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但他说完后,洞中却陷入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做沉思状。

    淡一真人首先将目光投向淡怒真人,问道:“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儿戏,因此贫道方急召诸位师弟前来商议。不知二师弟对此有何见解?”

    淡怒真人似乎已经想到淡一真人必定首先问他,微微躬身道:“我没有什么意见,听凭掌门师兄安排。”

    “三师弟,你呢?”淡一真人又问淡言。

    淡言真人的头始终低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掌门询问自己,他沉默许久,最后也只吐了一个字:“救!”

    就这一个字,却让苏真对他增加不少好感,要知淡言真人说的是“救”而非“换”,以他惜字如金的风格,那言下之意就是哪怕没有图,也必须先救下丁原。

    相较于其他人,这个长相最丑陋的淡言,心地反倒最是纯厚善良。

    没想到,坐在最后一位的淡嗔师太冷冷开口道:“淡言师兄说的真是爽快,怕是因为自己已靠那金丹度过大劫了吧?”

    淡言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反驳。

    苏真一股火气窜上,刚要出言讥讽,却听淡怒真人低喝:“小师妹,尚未轮到你说话。”

    淡嗔师太望了眼淡怒,似乎颇为忌惮这位铁面师兄,哼了声便不再说话。

    淡一真人心中暗暗一叹,转眼问道:“五师弟,你有什么意见?”

    姬别天一对炯炯有神的铜铃眼睛瞪着苏真道:“以苏仙友的名望,在下本不该怀疑,但这六十年来,谁也没真见过那幅图在仙友手里。别的先不说,我想请仙友将图拿出给大伙展示一眼。”

    在场众人心中都是一动,暗想这个老五表面看来甚为粗豪,却也不是一昧憨直,这一句其实人人都想问,但以他的脾气问来最合适。

    苏真神色不变,冷笑道:“莫非你当苏某是在骗人吗?”

    姬别天毫不退让,回道:“苏仙友不也是信不过本门吗?不然为何要订下什么八年之约?”

    苏真恍然大悟,嘿嘿笑道:“原来你说了半天,就是唯恐八年后这个孩子赢不了玉儿,你们翠霞派到时落得两手空空。”

    姬别天哈哈一笑道:“苏仙友虽然名震正魔两道,百年前便是天陆绝顶高手,艺业惊人,修为精深。但是我翠霞派千年传承,也未必差人一等。只是那孩子根底如何,性情好坏,我们一概不知,仅仅是听两位的寥寥数语。就凭此点,这样的约定已是不公。”

    淡一真人徐徐道:“这个孩子的根底是好的。”他虽只说这么一句,但在座众人无人再会怀疑。

    而若说性情,大家尽管都不认识丁原,不过一来以苏真的身分为人也不屑于编造,二来丁原年纪尚小,只要教诲得当未必不是良才。

    姬别天摇头道:“苏仙友若果真有诚意,这赌约根本是多余。”

    众人都听明白他话里的涵义,如果翠霞派救活了丁原,苏真只管交图就可,何必节外生枝的订下什么赌约?

    苏真嘿嘿笑道:“说穿了,你翠霞派还是害怕会输给我苏某人。”

    姬别天浓眉一竖,刚要反驳,淡一真人道:“五师弟,苏仙友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如今我们需要讨论的,只是接不接受这个赌约而不是其他。”

    姬别天愕然地看了眼淡一真人,低头道:“是,掌门师兄。”

    淡一真人晓得姬别天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暗叹道:“你生性耿直,哪知道苏真他怎么肯轻易将《晓寒春山图》交出?即便他不提出这个条件,也必定会有其他更加苛刻和匪夷所思的要求。”

    淡嗔师太道:“贫道并不怀疑那幅画在苏仙友手中,更不怀疑它的真伪。可是贫道怎知苏仙友交出画卷的时候,是否动过手脚?”

    苏真面色阴沈,正要反驳,一边水轻盈急忙抢先说道:“愚夫妇虽非圣贤,却亦绝不屑此小人作为。何况即使要做手脚,我们也不知从何入手。淡嗔师太多虑了。我们此来别无他图,只为救下这个孩子。还请各位仙友慈悲为怀,我与外子不胜感激!”

    她语出诚恳,令人不能不信,一时姬别天等人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淡一真人拂尘一摆道:“苏仙友,水仙子,请到精舍暂歇片刻,容我等私下商议一番,如何?”

    苏真知道这些翠霞派的当家人物要关起门来说话,自己与妻子都不方便在场,于是点头道:“好,希望诸位早做决断。”

    淡一真人含笑点头,又朝罗和道:“四师弟,你先领几位到精舍休息,而后立刻返回。”

    罗和应道:“是,大师兄。”

    五人一起退出洞来,罗和领着他们朝精舍走去。此处尚是坐忘峰后山,离精舍有一段路,但大家脚程均快,一路又是幽径曲折,走来也不觉得太长。

    行到无人之处,罗和忽然回过头,脸色诚挚的道:“我知道贤伉俪对掌门师兄与本派必生成见,可是也请两位体谅师兄他的难处。”

    “毕竟翠霞一派千年基业,数千弟子,大师兄他若是一个处置不当,就会惹来灭门之灾。我们师兄弟六人虽并称什么「翠霞六仙」,但也并非出自同一支系,彼此之间的复杂关系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更何况大师兄身为掌门,更不能不慎思细虑,还请两位仙友多多包涵。”

    苏真只哼了声没有说话,水轻盈则含笑道:“罗仙友客气了,其实淡一真人的为难之处,愚夫妇也是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们实在也不敢上门打扰。如果给贵派增添了麻烦,反要请您和诸位仙友多包涵一二。”

    罗和连忙道:“哪里哪里,水仙子要是这么说,让我罗某无地自容了。”

    水轻盈嫣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大伙儿就都别说这些抱歉的话吧。”

    罗和心中慨叹,水轻盈当年号称水天阁第一传人,果非浪得虚名,且不论修为如何,就凭这番自在优雅的丰姿,也足可傲视群芳。想到这里,内心不禁对身后的苏真有点羡慕起来。

    几人一路闲聊,片刻便到了精舍。那是在山顶东南的几排屋宇,周围环境清幽怡人自成一体,却是专门用来接待翠霞派贵宾的。

    罗和安排几人住下,又命两名女弟子专门候立门外,但被水轻盈婉言谢绝。

    待一切安排妥当,已是天色微明,罗和离开精舍返回古洞。

    他刚一进洞,就看见淡一真人的二弟子谈无风正恭敬的立在师尊面前,向众人报告他方才下山打探到的关于丁原之事。

    这谈无风已跟随其师百年有余,一身修为绝不在正道成名宿老之下。尤其是他的轻功连在座六仙里亦有不如者。罗和刚才方和苏真夫妇离开,淡一真人便派遣谈无风下山,倏忽来往竟比罗和回来的还快。

    众人听他报告,所言与苏真夫妇所说大致相同,那丁原果然是碧落山附近一县城里的小混混,与苏真绝没有半点瓜葛。至于碧落剑派九大高手挑战苏水二人,亦是确有其事,那晋公子等人更是在附近出现过。

    要知翠霞剑派博大精深,门徒子弟遍布天下,有丝毫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谈无风许多事情并不用亲自找当事者询问,只需在当地问一问翠霞派的耳目,即可验证。

    罗和见状暗自钦佩道:“掌门师兄果然思虑周详,如果换了我,怕根本不会想到派人去查苏真与水轻盈所言真伪。”

    待谈无风退出,淡一真人道:“诸位师弟,看来苏真所言不虚,那孩子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亦可排除他借机图谋我翠霞心法秘笈的可能。但究竟允与不允,还需大家权衡。”

    淡怒真人沉声道:“苏真生性孤僻好杀,我始终怀疑他怎么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而答应以《晓寒春山图》来交换?”

    罗和道:“在小弟想来,他花了六十年也未曾参悟此中奥秘,反而成为正魔两道的众矢之的,故此也有借机脱手的可能。”

    姬别天道:“若苏真夫妇参悟不出,我们未必就行,到头来反而赔了一粒金丹,未免要被人笑话。况且要是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天陆的正魔两道高手,怕不把翠霞山闹个鸡犬不宁?”

    淡一真人道:“以苏真的个性,他绝不会主动泄漏此事,这桩事情除了他夫妇外,也唯有我们六人知道,应不会外传。”

    淡嗔师太道:“苏真一介魔头,水轻盈更是正门叛逆,他们又怎么能体会蕴藏天道的《晓寒春山图》?而以我翠霞派千年根基,在座诸位师兄智慧,我便不信破解不出!”

    淡一真人目光扫过五位同门,这五人心头均感一清,好像是有汩汩春泉注入,各自心中暗道:“掌门师兄闭关数年,修为果真又精进许多!”

    淡一真人的声音徐徐而起道:“诸位师弟,贫道忝居翠霞掌门一位八十余年,无时无刻不记着两件事情。这两件事,亦是我翠霞派无数先人的遗愿。”

    “一是扫清魔道,寰宇澄清;二就是发扬我派,凌驾天陆三圣地之上!但说来惭愧,尽管贫道竭尽心力,诸位师弟也戮力同心,但这两个心愿依旧遥不可及。贫道时常想来不胜唏嘘,深觉愧对先师。”

    他这番话语重心长,其他五人神色渐渐变得庄重,目光聚在淡一真人身上。

    姬别天只觉得热血一涌,大声道:“掌门师兄,你的意思我们都已明白,你说怎么做便怎么做吧!”

    淡怒真人叹口气道:“那个叫做丁原的孩子,八年后,果真胜的了苏真夫妇的女儿吗?”

    众人心里谁都对此没有底,不禁一阵默然。

    但是连对苏真最有成见的淡嗔师太也不怀疑苏真一旦输了,必定会依照承诺交出《晓寒春山图》来,故此反没有人担心这个问题。

    姬别天道:“倘若这个孩子的确可堪造就,合我们六人之力,我便不信胜不过苏真的女儿!”

    罗和感受到姬别天的豪气,精神一振道:“五师弟说得不错,再不济,我们六人联手栽培他,还怕胜不过苏真与水轻盈夫妇?”

    淡一真人摇头道:“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只用八年时间,哪学得了这许多?”

    淡嗔师太冷哼道:“掌门师兄,我们便答应苏真的赌约,我堂堂名门正派,难道还会怕他这个魔道妖孽不成?若你们都没把握,不妨将那个孩子交给我来调教。”

    姬别天用力一捶大腿道:“赌了,最多不过赔上一粒金丹!”

    淡一真人的目光又看向淡怒与罗和,两人一起微微点头表示同意。那边淡言则始终低着头,也没有说话。

    淡一真人拂尘一摆道:“好,此事就这样决定。三师弟,那叫丁原的孩子便投入你的门下,由你亲自教诲如何?”

    众人闻言无不错愕。

    若论修为,淡一真人当仁不让是翠霞派的第一高手,其下也应轮到淡怒真人,且刚才淡嗔师太亦有请缨。

    淡言真人的修为虽不弱,但他也许是太惜字如金,教导弟子的本事着实不怎么样。

    翠霞派每五年举行一回的剑会上,淡言真人的门下弟子大多忝居末尾,偶有出众者,也实属罕见。

    久而久之,知道内情的人便想尽一切办法,只求千万别拜在淡言真人的门下。

    没有想到淡一真人明知如此,却偏偏要将如此重任交给淡言。

    姬别天第一个提出异议道:“掌门师兄,三师兄修为虽然不错,但——”

    淡怒真人一摆手,截下姬别天的话头,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淡言真人问道:“三师弟,这般重任掌门师兄交托给你,你行还是不行?”

    淡言真人的头还是没有抬,捱了半天最后吐出一个字道:“行!”

    罗和松了口气,呵呵笑道:“三师兄敢说行,那一定是没问题的了。”

    淡嗔师太冷冷看着淡言真人,鼻子里重重哼道:“那也未必。”

    罗和看看一脸寒霜的淡嗔,欲言又止的姬别天,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淡怒,低头呆坐的淡言,心里苦笑道:“真不晓得掌门师兄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唯有淡一真人泰然自若盘坐于石床之上,嘴角有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第八章竹林

    一道眩目的亮光将丁原刺醒,迷迷糊糊间,听见外面传来清脆悦耳的鸟鸣,宛如仙乐一般动听。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竹床上,小小的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丁原渐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才看清这间屋子十分简单古朴,几乎所有的家具器皿都是用竹子编成。

    “这是什么地方?”丁原心中感觉一阵奇怪。

    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景象,自己不是在一座废弃破落的土地庙里快死了吗?怎么一下子到了这个地方?难道是苏真夫妇将自己又救活过来,安置于此?

    他又侧耳听了听屋外动静,除了清幽鸟鸣和风吹竹林沙沙声外,再无其他响动。

    丁原缓缓从床上坐起,突然又是一阵奇怪,心道:“咦,我的身上怎么一点也不疼了?”非但如此,他还感觉到丹田里一团暖洋洋异常舒服。一道醇厚温润的暖流,从这里徐徐的流淌全身上下,自己就好像被浸在温泉里面一般。

    耳朵里却蓦地听到“咕”的一声,丁原被吓了一跳,然后才醒悟是自己的肚子在叫。于是心想道:“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找点吃的填饱肚子才是正事。”当即跳下竹床,觉得自己的动作比以前敏捷轻盈了许多。

    穿上苏真夫妇送的靴子,丁原打开竹门走到屋外。

    才一开门,一团白蒙蒙的雾气便迎面扑来,夹杂着怡人的草木清香。原来屋子外云雾缭绕,云蒸霞蔚,竟似传说中的仙境一般。

    竹屋外是大片的苗圃,里面种着各色奇珍异树,大多数都是丁原从未见过的。

    竹屋正对面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有一个清澈见底的碧绿小池,碧波之上一对雪白的仙鹤正悠然栖息着,见到丁原也不惊慌。

    池塘周围,错落有致的林立着大大小小数间竹屋,竹门虚掩,也不知道里面是否有人。

    再远处因为雾气太盛,丁原看不真切,依稀觉得是葱郁苍翠的竹林,被一团淡淡的紫气围绕。

    一阵微风吹过,竹涛婆娑,沙沙的轻响,丁原竟觉得身上有点凉意。

    “有人吗?”丁原放声叫道:“苏大叔,水婶婶!”

    四周回荡起一阵回音,却没有人回答,连苏芷玉也不知在何处。

    丁原心中大奇,暗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竟然连人也没一个!却不晓得苏大叔他们去了哪里?”

    正在疑惑间,一个身材敦实、皮肤黝黑的少年,担着两桶水从远处的竹林里走出来,看他年纪与丁原差不多,沉甸甸的水桶担在肩膀上却丝毫不觉得吃力,反而健步如飞。

    在他的身旁,还跟着一头半人多高的黑毛大狗,不停摇着尾巴,一对眼睛闪闪发光,甚是威武。

    丁原见有人来,心中一喜,冲着那少年叫道:“喂,你过来!”

    那少年朝丁原张望一眼,憨憨地问道:“这位小哥,你是在叫我吗?”

    丁原气道:“这里只我们两个,我不在叫你难道是在叫那只狗吗?”

    那少年“哦”了一声,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憨憨的地笑道:“对不起,我没注意。你叫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是什么地方?”

    那少年挑着水桶站在原地回答道:“这地方叫紫竹轩,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修真之所,我和小黑也住在这儿,就是那间屋子。”少年用手遥遥一指池塘东面的一间竹屋,门口居然还种了不少瓜果菜蔬,还有一个葡萄架歪歪斜斜的搭着。

    丁原也没问他小黑是谁,想来便是那条大黑狗。他问道:“你师父又是谁,这紫竹轩又是什么地方?”

    少年脸上现出愕然之色,道:“紫竹轩就是紫竹轩啊!我师父他老人家就是大名鼎鼎的翠霞六仙里的淡言真人,你没有听说过他老人家的大名吗?”

    丁原被这个少年越说越糊涂,哼道:“什么淡盐、淡糖的,我都没听说过,那又怎样?”

    少年也不生气,只是纠正道:“这位小哥,我师父是淡言真人,可不是淡糖什么的。昨天晚上就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将你带到这儿,还嘱咐我好好照顾你。”

    丁原知道从这个脑筋比桑土公还转不过弯来的少年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道:“那你师父呢?”

    少年回答道:“师父他老人家昨天一回来就闭关了,说要到今晚才能醒过来。你是丁小哥吧,师父让我这三天好好照顾你,不能让你饿着也不能让你逃了。”

    丁原闻言“哼”了声道:“小爷从来想到哪儿就到哪儿,这个老家伙凭什么管我?”

    少年被丁原的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池塘西侧的那两间相连竹屋,见没动静才松口气,小声道:“师父是骂不得的,老天会用天雷惩戒。师父他不让你走也是为你好,因为这坐忘峰根本没有上下山的路,半山腰下全是悬崖峭壁。小哥你没有修炼过仙家法术,这山是下不得的。”

    丁原刚想问这个少年那你是如何上来的,却听见肚子又是“咕”的一叫。

    那少年也听见了,憨厚的黑脸露出笑容来,说道:“丁小哥你一定是饿了吧,我在厨房里早煮好一锅热粥,是专门留给你的。”

    丁原心想不管如何,先吃饱了再说。也不晓得苏大叔他们到哪里去了,自己怎么会一觉醒来跑到这个地方?

    他随着那少年走进厨房,里面收拾得几乎一尘不染。

    只见那少年从灶上的大锅里盛了满满一海碗热粥,又端了几碟小菜放在桌上道:“丁小哥,你尽管吃,不够我还有。”

    丁原在桌边坐下,立刻闻到一股扑鼻香气,顿觉饥肠辘辘,便埋头大吃起来。

    那粥里煮着不少朱红色的小果子,吃在嘴里满口芬芳,也不知道是什么。碟子里的几件小菜,看上去是从山里挖来的野菜,但全无一般野菜的苦涩,反而清香滑润,甚是爽口。

    丁原一口气连吃下三大碗才觉得饱了,那少年只在一旁乐呵呵看着,似乎十分开心丁原能吃下这么多自己做的饭菜。

    丁原放下碗筷,无限满足的吁了一口气。在他的记忆里,上一回吃这么饱,已经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他站起身来道:“这位兄弟,我吃饱了。”

    那少年手脚俐落的收拾碗筷道:“丁小哥,你叫我阿牛就成了,师父他老人家就是这么叫我的。”

    “阿牛,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吃饱的丁原心情好了不少,耐心的再次问道。

    阿牛习惯的挠挠脑袋,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就记得昨天晚上我正在厨房里劈柴,师父把我叫到你刚才睡的那屋子里,说你以后就要住这儿,叫我好好照顾你,别让你到处乱跑。”

    丁原又问道:“这紫竹轩就你和你师父两个人吗?”

    阿牛点点头,又摇摇头,才说道:“我还有一位师兄,叫盛年,比我大了许多岁,不过最近几年很少见到他了。”

    丁原“哦”了一声走出厨房,阿牛在里面问道:“丁小哥,你要去哪里?这里很大,一不小心就会迷路。我刚来的时候就迷路过好几十回,每次都是师父他老人家找到我的。”

    丁原心头暗笑:“像你这样的呆头鹅,怕到哪都会迷路,想用这一套来吓唬我,省点心吧!”于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回答道:“我吃得太撑,想随便走走好消化消化。”

    阿牛怎么知道丁原正在打什么主意?信以为真之下,好心嘱咐道:“丁小哥,你不要走太远,不然就找不到这里啦。”

    丁原“哦”了声装模作样在池塘边转了一圈,心不在焉的打量几眼水面上盛开的荷花,又伸手在池子里泡了泡,十分的清凉舒服,却把几条游泳的金鱼吓得闪到远处。

    阿牛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会儿,以为丁原真的只是散散步,当下放心的进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丁原回头见阿牛已经不注意自己,那条黑狗也不晓得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立刻一溜烟钻进了竹林。他靠着一株紫红色的竹子喘了两口气,也没有听见阿牛在叫他,于是定下心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竹林里云雾弥漫,也不晓得有多大,放眼看去层层迭迭皆是参天的紫竹。地上绿草如茵,沾着晶莹的晨露,还有不少奇异的花草生长在竹根周围。

    丁原心想:“听阿牛的口气,那个狗屁师父要把我留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这里连人也找不到几个,又有什么好玩?反正苏大叔他们也找不到了,我还不如赶快离开。”

    他借着日光辨了一下方位,朝东面走去。

    紫竹林内并无道路,到处的景色都差不多,丁原走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却还在里面绕圈子。他不禁渐渐焦急起来,忍不住骂道:“什么狗屁地方,竟连条路也没有。”

    忽然听见有人道:“什么狗屁地方,竟然连条路也没有。”

    丁原吓了一跳,四处张望却看不见人影。他以为又有人捉弄自己,冷笑道:“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有种给小爷滚出来!”

    那声音也道:“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有种给小爷滚出来!”学得唯妙唯肖,就宛如丁原的回声一般。

    丁原一奇,这次他找到了声音发出的方向,定睛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数丈开外的一株无名灌木上,停了一只七彩鹦鹉,正骨碌着一双小眼睛瞪着自己。

    丁原哑然失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畜生!”

    哪知那鹦鹉毫不相让,同样回敬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畜生!”

    丁原一怔,拾起一块小石子奋力朝鹦鹉掷去。

    那鹦鹉甚是机敏,见状飞到空中却并不逃走,反而说道:“你打人,坏东西!”

    丁原见被一个扁毛畜生耍弄不禁心头火起,大声道:“我就不信打不到你。”他找了一把小石头对准鹦鹉一口气投了过去,但那鹦鹉居然左躲右闪,一颗也没让丁原打着。

    这还不算,只听那鹦鹉叫道:“笨蛋,笨蛋啊——”

    丁原火更大了,他被那些身强力壮的大汉欺负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么一只小小的鹦鹉也敢嘲笑自己。当下脱了自己的衣服,奋力朝那鹦鹉拍了过去。

    那鹦鹉惊叫一声,轻盈地闪开,嘎嘎叫道:“没打着,笨蛋!”说完,不再理睬丁原,拍动翅膀朝南面飞去。

    丁原岂肯善罢甘休?但他知道自己休想抓到半空里的那只鹦鹉,于是灵机一动“哎哟”叫了声,仰天摔倒在草地上,一双眼睛睁着直直看着天空。

    鹦鹉本要飞走,见状忍不住奇怪的飞回,在丁原头顶不停盘旋,嘴里叫道:“笨蛋,笨蛋!”

    丁原只是不理,装成死人一般。

    那鹦鹉虽是神奇也毕竟是畜生,见丁原没了动静,便小心翼翼朝丁原的身子飞近。它几次距离丁原只有几尺又立刻飞起,丁原都忍着没动。

    如此几次,鹦鹉见丁原没有反应,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停在丁原头边,瞅着丁原问道:“喂,你怎么啦?”

    丁原猛然翻身,手里的衣服狠狠朝鹦鹉挥去。那鹦鹉竟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闪了过去,衣角只差几寸就拍到它的翅膀。不过,倒也也有十几片羽毛纷纷飘落。

    鹦鹉惊魂未定,惊惶飞起叫道:“坏东西,你耍赖!”

    丁原得意的站起来,抬头望着鹦鹉道:“小畜生,看你还敢不敢再学我说话。”

    忽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怒道:“你这野小子是从哪里来的,竟敢欺负我的彩儿?”

    丁原一怔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紫雾弥漫里走出三男一女四个少年。

    那三个少年约在十四五岁之间,全是一身红衣,身后背剑,模样颇是英武。当中的少女年龄稍小一点,肌肤胜雪,光彩照人,红裳白靴十分惹眼。

    丁原知说话的就是那少女,听对方出言并不客气,他亦冷笑回应道:“什么菜儿,饭儿的?”

    少女眉毛一扬,道:“野小子,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竟然连本姑娘的彩儿也不识?”

    一个身材较高的少年望着丁原道:“雪师妹,这个人我们从来都没见过,说不定是潜入本派的奸细。”

    身旁较胖的少年道:“赵师兄说的不错。我看这个小子有问题,先拿下再说!”

    但那身材最瘦、年纪却最长的少年却微微皱眉,轻声道:“赵师弟,邬师弟,这个野小子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修为,应该不是魔道对头派来的奸细。我们和雪师妹悄悄溜出来玩,又是走进师父和师祖一再告诫的紫竹林,我看教训他一下就好,不要再惹是生非。”

    少女闻言点头道:“齐师兄说的对,我看这个野小子也不像什么奸细。只要他肯向我的彩儿认错赔礼,今天就暂且放过他吧。”

    那姓赵的少年哼了声,道:“既然雪师妹也这么说,别便宜他了。”扬声朝丁原叫道:“野小子,听见没有,快向彩儿赔礼,我们便饶过你。”

    丁原被他们一口一个野小子骂得火起,闻言冷笑道:“要我向一个畜生赔礼,做梦。”

    少女脸色一变,怒视丁原道:“你再敢骂彩儿一句畜生试试?”

    丁原素来宁折不弯,当下毫不犹豫的连声骂道:“畜生,畜生!”他这次没说骂谁,却把那四个人也一起骂了。

    姓邬的少年火气最大,叫骂道:“小子,你找死!”

    说着就打算冲过来揍人。

    少女一把拦住他,道:“邬师兄,让我来!”

    姓齐的少年点头道:“不错,雪师妹刚刚从师母那儿学得一套「穿花绕柳身法」,正可在这个小子身上试试。”

    丁原昂然道:“要打架吗,小爷奉陪。”他从小到大不晓得打过多少回架,怎么会怕这个?

    那少女也不回答,丁原只觉得眼前红影一晃,背后似乎被人推了一把,脚下一个踉跄便莫名其妙的摔倒,连少女如何出手也没看见。

    耳朵里却听几个少年大声喝采道:“雪师妹,好功夫!”

    哪知那雪师妹却一撅小嘴不屑道:“这个野小子功夫太差,原来只是嘴上凶,真是没劲。”

    丁原火从心起,他爬起身对着那少女道:“再来!”

    少女轻蔑的道:“再来一百次你也不行,还是乖乖给彩儿道歉吧。”

    那鹦鹉停在姓赵少年的肩膀上,也叫道:“道歉,道歉!”

    丁原虽然知道对方不仅人多势众,且每一个人的身手,都远在自己这个只会打野架的街头混混之上。

    但他生性刚烈,岂肯服输?于是大喝道:“做梦!”

    身体朝前一冲,挥拳朝少女面门打去。

    可惜他这一拳在少女眼里实在是破绽无数,她只轻松朝右一让便避过拳头,脚上靴子踢在丁原小腹上。

    丁原吃了一脚,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如何疼痛,他以为是那少女人小力弱不以为意。

    但那少女却觉得自己这脚宛如踹在柔软的棉絮里,一软一滑全用不上力气。她的心中微觉诧异,丁原却又扑了上来。

    少女终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心里一慌急忙躲闪。丁原冲得过猛,一下子窜到她的身侧。

    少女顺势在丁原背上一推,丁原的重心立刻失去,一头朝地上栽去。但是他反应奇快,伸手拽住少女的裙带,将她一起拉倒。

    在少女的惊呼声中,两个人犹如滚地葫芦般纠缠在一起。那少女虽然在父母的严厉教诲下修行近十年,修为在同龄三代弟子里出类拔萃,但这样的肉搏却是第一次碰到。反而是丁原驾轻就熟,只一个翻转,便将少女娇柔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下。

    少女只感觉到丁原的身子沉甸甸压在身上,偏偏一对胳膊还按在自己的胸口之上,不觉又羞又怒,更带着三分不知所措。

    她只觉得自己全身酸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丁原近在咫尺的呼吸全喷在自己脸上,暖烘烘地又痒又麻。

    她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男女之事略知一二。但自幼因为身分娇贵被众人宠若公主,若有哪个男弟子碰她一下,或是说半句轻薄的话,也必招来她父母、甚至是祖父的呵斥惩戒。

    但那丁原却全然不懂也不顾,非但与她肌肤相亲,甚至将她死死压在地上,想到这里,少女再无蛮横之气,委屈的泪水泉涌而出。

    丁原一怔,他自幼与人打架,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即使被揍得鼻青脸肿也极少会哭。自己还没有对那少女饱以老拳,她为何却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脑袋后面却被人用拳狠狠捶了一记,丁原只觉得眼前一黑,双手便松开了。却听那个邬姓少年又怒又急的骂道:“野小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

    少女觉得身上一轻,顿时恢复气力,她一脚踹开丁原从地上一跃而起,那边赵姓少年关切问道:“雪师妹,你不要紧吧?那野小子没——”

    少女正感到委屈,听得赵姓少年的问话更是羞怒,“啪”的一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

    赵姓少年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怔怔望着少女。那少女“哇”的一声便掩面哭泣起来。

    几个少年又是心疼又是惶恐,不约而同狠狠瞪着丁原,也不晓得是谁先说了一句:“揍扁这个野小子!”几个人蜂拥而上,把丁原按在地上一顿狠揍。

    丁原只感到全身上下被雨点一般的拳头包围,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他想反抗,却也被人压得死死的,只有挨揍的分。

    第九章拜师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然听见竹林深处有人喊道:“丁小哥,丁小哥!”声音距离这里越来越近。

    齐姓少年停下手来又侧耳听了听,道:“不好,是淡言师叔祖的那个笨蛋徒弟罗牛,要被他看见我们在这儿,万一告诉师父师祖我们就惨了。”

    另两个少年一听也收了手,回头问少女道:“雪师妹,我们怎么办?”

    少女朝地上的丁原看了一眼,神情古怪,猛地一跺脚,朝着声音传来的相反方向跑去,瞬间消失在紫竹林的漫漫迷雾里。

    那鹦鹉赶忙大叫:“小姐,小姐!”扑腾着翅膀追了过去。

    三个少年对望一眼,也叫道:“雪师妹!”舍下丁原追那少女去了。

    丁原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慢慢坐了起来。他只觉得身上衣服和皮肉虽然都破了不少处,伤口火辣辣的有点疼痛,其他倒也没有什么。

    就看见那个阿牛一边叫唤,一边带着大黑狗朝这里走来。

    当他发现丁原时,憨厚的脸上全是欣喜的神情,高声叫道:“总算让我找到你了,丁小哥!”

    丁原心中暗认倒楣,不仅没有走成,反而莫名其妙跟人打了一架。现在阿牛这个家伙既然找到自己,怕暂时更是走不了了。

    阿牛走近看清丁原身上脸上的伤,赶忙问道:“丁小哥,你这是怎么了?”

    丁原拍拍身上的土淡淡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牛“哦”了声笑道:“我以前也经常摔跤,走路要小心点才好。刚刚我干完活找不到你,真是急死了,又怕你迷路出事。还好大黑认得你的气味,不然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呢!”

    丁原站起身看了眼大黑,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吃午饭啊!”阿牛呵呵笑道:“师父要我照顾好你,我可不能让你饿着,不然师父生起气来,三天不肯教我功夫。”

    丁原心头一动,问道:“你师父叫淡言真人?”

    “是啊!”阿牛回答道:“我师父是翠霞六仙之一,法力无穷。可惜我太蠢,跟他老人家学了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缓步走回紫竹轩,阿牛也没问丁原为什么跑到竹林里,丁原也没说。

    回屋后,阿牛在丁原伤口上也不晓得涂抹了点什么药膏,颜色油绿甚是清凉,伤口瞬间便消去了肿痛。

    等到进了厨房坐下,阿牛便端上几样颇为精致的菜肴,丁原看了看,皱起眉头没有动筷。

    阿牛见状奇道:“丁小哥,你怎么还不吃?”

    丁原看着碟子里的素菜,问道:“怎么没有肉,全部是素菜?”

    阿牛憨憨一笑,解释道:“师父是出家人,所以我们这儿没有荤菜,连油都是菜油和豆油。其实师父他老人家也很少吃饭,但挺喜欢吃我烧的小菜,这几道都是他平时喜欢吃的。”

    丁原忽然觉得,这个阿牛像淡言真人的保姆比像徒弟更多一些,忍不住问道:“你到这里多久了?”

    阿牛放下碗筷,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我三岁时被师父收养,现在已经有十一年了。”

    “你认识苏真吗?”

    “苏真?”阿牛想了想,摇摇头问道:“他是谁,你的朋友?”

    丁原知道再问也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干脆埋头吃饭。

    整个下午阿牛都在忙自己的活,丁原也不晓得他哪有那么多事情好做。但是阿牛的目光却始终不再离开丁原周围。

    丁原百无聊赖之下,又晓得这个紫竹林的确犹如迷宫,于是便一个人坐在水池旁边消遣时光。

    那两只仙鹤不晓得什么时候都飞走了,池塘里只剩下好多只金鱼在摇头摆尾,逍遥快活地游来游去,丁原扔了一会儿小石子,就昏沉沉睡了过去,直到天黑,阿牛才来叫醒他吃晚饭。

    果然,晚饭依旧是清一色的素菜。

    丁原一边吃着素菜,一边想道:“那个叫淡言的老家伙不晓得犯了什么毛病,干么要把我留在这里?要是他要我在这里陪他,别的不说,这点素菜就要我的命啦!可惜那黑狗太凶,不然杀了也能打发几顿饭。”

    眼看对面阿牛正在狼吞虎咽,要是给他晓得丁原在动这个念头,只怕当场就要和他拼命。

    吃过晚饭,阿牛收拾好厨房便对丁原道:“丁小哥,你早些回屋里休息吧,我也要回房练功了。等师父醒来后他会来找你,你可别走远了。”

    丁原心想道:“外面一片漆黑,我还能往什么地方走?说什么我也要找那个淡言问个明白,他凭什么把我关在这个狗屁地方整整一天?”于是只得点头答应了,回到先前睡的小竹屋。

    他刚一推门、点上油灯,就吓了一大跳,原来在竹床上动也不动盘膝坐着一个老道士。看上去又老又丑,还满脸的麻子。

    老道士听见丁原进门的动静依旧没有出声,眼睛也只是微微睁开一条缝隙。

    丁原把油灯放在桌子上,问道:“你是谁,是不是阿牛的师父淡言真人?”

    老道士点头。

    丁原嘿嘿一笑,也不顾忌对方的身分,说道:“好啊,我总算找到正主了。说,你干么把我关在这儿一整天,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却下了竹床走到丁原面前。

    丁原下意识朝后一让,问道:“你要干什么?”

    淡言真人这才开口道:“跟我走!”出手如风,一把扣住了丁原的右手,就朝屋外走去。

    丁原只觉得这个老道士身材虽瘦小,力气却大的惊人,自己一点也反抗不了。一面被拉出竹屋一面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老道士也不说话,出得屋外轻喝了一声:“起!”只见背后一道褚红色剑光腾天而起,丁原只觉得身体一轻,人已经飞上了数十丈的高空。

    两旁呼呼风声不断,脚下云雾翻滚,丁原紧紧抓住那老道的手,心想:“我得抓牢了,不然他一个松手可不是好玩的。”

    起初的紧张劲儿一过,丁原心情逐渐放松,体会到御风飞行的乐趣。

    他心里暗想道:“要是我跟人说,我曾经有个晚上在天上飞了一大圈,怕打死也没人相信。可是,我又有谁能说呢?”一念至此,又不禁黯然。

    片刻功夫,丁原身子一沉,双脚又落回实地。他定睛看去,自己和淡言真人正站在一个古洞前。

    在古洞两侧,各侍立着四名背剑弟子,向淡言真人躬身为礼。

    淡言真人低头对丁原小声道:“不问你,别开口。”

    不等丁原有所表示,拉着丁原走进了古洞。

    丁原在洞里站定,借着油灯渐渐地看清楚了,这里面除了自己和淡言真人之外,还有五个人。其中一个身穿白衣,宛如画里神仙的老道正盘坐石床上,两边各有三个蒲团,但有两个还空着。

    淡言真人朝石床上的白袍老道行礼道:“师兄!”而后拉着丁原在那两个空蒲团上坐下。

    洞门徐徐关闭,坐在石床上的淡一真人从容自若的道:“大家都到齐了,我们便开始吧。”

    丁原只觉得自己打从竹屋醒来后,就置身于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碰上一群莫名其妙的人,这个时候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是谁,要将我怎样?”

    众人目光一起投向他,丁原却早把淡言真人的六字箴言抛到九霄云外,道:“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我都不想再待了,你们快放我走!”

    淡嗔轻轻哼了声,利刃一般的目光扫过丁原,把他盯得心里一寒,暗想:“这个老道姑样子好凶,不过以为我会怕吗,哼!”

    淡怒真人一皱眉头,看着丁原问道:“他这身伤是怎么一回事?”

    丁原立刻回答道:“被野狗咬的!”

    淡嗔斥道:“胡说,翠霞山上哪来的野狗?”

    丁原头一昂,诡异微笑道:“这山上野狗还真不少。”

    这下子,谁都听得出来是句骂人的话,但碍于身分只装作没听见,唯有姬别天闷哼了一声。

    罗和只微微一笑,便朝着丁原道:“你是否认识苏真、水轻盈夫妇,还有他们的女儿?”

    丁原一怔道:“认识又如何?”

    “认识就好。”罗和说道:“正是他们将你托付给本派。”

    丁原两眼一翻,毫不买帐地道:“我又不是他们的什么人,凭什么要听他们的安排?”

    姬别天喝道:“若非苏真夫妇苦苦哀求,本派掌门慈悲为怀,你哪还有小命坐在这里放肆?”

    他这话听得罗和一阵惭愧,急忙道:“看来你尚不知道事情原委,我不妨再说一次给你听。”于是他只得将苏真夫妇如何带着昏迷不醒的丁原上山,如何向淡一真人讨求救助,最后淡一真人和苏真又是如何协商,同意将丁原收为翠霞派弟子等等事情,一一向丁原简单说了。

    其中自然省略了最关键的部分,但若不是那幅画卷,怕淡一真人也不会如此“慈悲为怀”了。

    丁原静静听完,心中对苏真夫妇为自己奔波千里,不由得深觉感动。

    但他却又想道:“我不过是个和他们素不相识的小混混,他们这么做值得吗?要把我留在什么翠霞派,也必定是苏大叔的主意,他是怕我在外面孤苦无依吧。”

    罗和说完后问道:“你现在都明白了吧,掌门师兄已经决定请我淡言师兄收你为弟子,要知道我翠霞派为天陆正道七大派之翘楚,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我派门下。”

    “我们几个随着年事已高,大多都不再收弟子,若非掌门师兄看在苏真夫妇面上,你哪有这等福气!”

    在罗和想来这些话都是好意,只是他若不说这番话,丁原或许还会考虑,但他这么一说,立刻激起了他的傲气,心中忿忿思量道:“什么翠霞派,好了不起吗?好像我拜在那个狗屁道士的门下,像他们施舍给我一般。我丁原再不济,也没下贱到求人施舍的地步!”

    于是抬头朗声说道:“我不拜什么师,也不入翠霞派!”

    一言出口,满堂愕然。

    连淡一真人都没有料到丁原居然会拒绝,他含笑道:“丁贤侄,你可知道本派千年根基,博大精深。如果拜入门下刻苦修行,百年后仙业可期!如此大好良机,错过便实在可惜了。”

    丁原心中觉得奇怪,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如此在乎自己投入翠霞派?但他生性刚烈,话既出口便不肯再回头,当下说道:“我就是不高兴,成仙有什么好,还不如我一个小混混来得自在。”

    淡嗔冷哼道:“朽木不可雕也!”

    丁原冷冷看着淡嗔,对她冰冷的目光毫无畏惧,回答道:“我是什么材料,用不着你们操心。”

    罗和心中苦笑,如果不是和苏真的赌约,谁会操心这个?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丁原居然不肯拜入翠霞派。

    这下子,事情可有点棘手了。

    姬别天怒道:“你以为我们想管你?”

    丁原见他发怒,反倒不着急了,嘿嘿一笑道:“既然不想管,那么我们好聚好散,快送我下山吧。”

    姬别天黑脸气得发红,就快比淡言的枣红色脸庞更红了,但眼前这个孩子打又打不得,强来更是不行,只得一声低叱,一拳砸在地上。

    淡怒真人拂尘一摆,冷冷注视着丁原道:“你若想下山也可以,却需自己下去。莫怪我没有提醒你,坐忘峰山高万仞,险峰跌宕。如若不会御剑之术,只能活活摔死。我看你年纪轻轻,还不想早死吧?”

    哪知道丁原偏不信邪,他站起身来道:“我就算摔死,也是自己高兴,你们管我不着。”

    姬别天怒叫道:“自古只有徒弟求师父,哪有师父求徒弟的?你这个小子,气煞我也!”

    淡一真人却心头一动,暗自忖道:“这个孩子年纪小小,在我们六人面前却谈笑自如毫无畏惧,如果精心打琢,未必不是良材。”

    一直没说话的淡言却突然站起身,拍一拍丁原肩头道:“下山,我送你!”

    丁原一怔,问道:“你不要收我做徒弟了?”

    淡嗔望向淡言,徐徐道:“淡言师兄,虽然这个弟子掌门师兄是让你收,但事关本派将来,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众人也愕然看着淡言,心想他是不是中魔了?若就这样放丁原走了,别说《晓寒春山图》,就是那金丹和六人这些日子来的心血也一同白费了。

    淡言面无表情,谁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只是黯然说道:“他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迫。”

    罗和苦笑道:“可是三师兄,如此一来,我们将来怎么和苏真夫妇交代?”

    淡言真人斩钉截铁地道:“我来交代!”

    淡怒真人摇摇头道:“三师弟,这次可没有这么简单。”

    姬别天叫道:“掌门师兄,把那个小子交给我,我不信收服不了他!”

    淡嗔冷笑道:“三师兄,你又疯了吗?”

    丁原没想到他们自己人先争了起来,隐约又觉得这件事情,没有收自己入翠霞门下那么简单。

    他见淡言虽然木木呆呆不爱说话,但一开口就是维护自己,心里微微感激。

    丁原此时听众人都在责难淡言,忍不住说道:“你们还自称名门正派,什么翘楚、牛耳,居然还要强迫人家投入你们的门下。就算是邪魔歪道,也没这样霸道,这位道长不过愿意送我下山,你们就这般为难他。还好我没有答应作什么翠霞弟子,不然将来的日子必定倒楣!”

    在座众人哪个不是修行百年的神仙般人物,即使贵为公卿,对他们也是百般尊敬,礼遇有加,却不料今晚被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如此挖苦,姬别天当下怒喝道:“混帐,你敢说我们是邪魔歪道?”

    丁原在众人目光压力下无一点惊慌,嘿嘿笑道:“错了,你们不是邪魔歪道,是连——”

    他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嘴就被淡言封住,耳中听见淡言真人道:“走!”身子就被拉着朝洞口行去。

    只见淡嗔身影一闪,便已拦在二人面前,冷冰冰地道:“三师兄,这次可由不得你了!”

    淡言回头望着淡一真人,没有说话,瘦小的身体却如山岳一样屹立,淡一真人轻叹一口气,道:“三师弟说得对,那个孩子也骂得不错。我们既然以正道自居,又怎能强迫人家入门?”

    姬别天愕然道:“可是,掌门师兄,那孩子——”

    淡一真人一挥手道:“去吧,淡言!”

    厚重的石门徐徐打开,一股清新的晚风吹拂进来,淡言朝淡一真人微微一鞠躬,拉着丁原绕过淡嗔走出古洞。

    丁原只觉得淡言干燥粗糙的手里,隐隐传来一股股热力,便低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淡言真人身形微顿,道:“我帮的是公理。”

    丁原一怔,没有想到淡言真人这么回答他。于是又问道:“你不怕那些人因此记恨你吗?”

    淡言真人徐徐道:“我只怕自己。”

    虽然没头没尾,丁原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暗暗思量道:“这个老道士虽然迂腐一些,但也是个老好人。可惜好人总是被恶人欺负,方才那几个人便是这样。要是换做我,管他什么师兄师弟,只要待我不好,我一样骂他!”

    “你要去哪儿?”淡言问道。

    丁原想了想,却实在想不出自己该去哪里?

    回那个小城里吗,又能做什么呢?若说回家乡,娘亲也早已不在,自己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用?而那个巴老三,应该也不会放过自己吧。茫然之下摇头道:“我不知道。”

    淡言默然片刻,沉声道:“你可以留在我那里,阿牛人很好。”

    丁原道:“住你那儿干么?跟你学功夫?”

    淡言抬头望着苍茫夜空,徐徐说道:“随你。”

    丁原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也算是不错,可惜其他的人太差劲了,都是一脸施舍的模样,我看了便恶心。其实我也挺想学点仙术什么的,但就是不愿意看到那些人得意的嘴脸。”

    淡言真人不由得松开了丁原的手,低头注视着他道:“修炼是为了自己,不关别人嘴脸。”

    丁原被他的话逗得一乐,刚才心头积压的怒气不觉都变淡了。

    但看到淡言的神情却格外严肃,他见状立刻收敛笑容道:“你说得不错,学会本事都是自己的,干那些人屁事?”

    淡言真人木讷的脸上居然出现一丝笑容,点头道:“若你想学,我教你。”

    丁原凝视淡言真人奇丑无比的脸庞,忽然觉得他并不怎么难看,于是丁原忍不住再次问淡言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关照我?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收我入门?”

    淡言真人淡淡地道:“别人不管,我觉得你不学可惜。”

    丁原希望从他的话或者目光里,找出一丝虚伪与做作来,可是感受在心的,却是淡言真人简单而质朴的言语。

    他猛地点头笑道:“好!我就跟你学什么狗屁仙术,将来也好替我娘亲报仇!不过我得和你先讲明白了,我可以叫你师父,但我不高兴的时候,随时可以走人,你们都不能拦我!”

    淡言真人点点头,道:“好!”

    丁原微笑道:“老道士,我们一言为定!”

    淡言真人也不介意丁原这么称呼他这个未来的师父,也不当丁原是童稚之言。

    只见他郑重其事的伸出手来,在丁原的手背上轻轻的一击,发出了“啪”的一声清脆响声。

    第十章读书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丁原在睡梦里,正见自己手持三尺龙泉宝剑,杀得巴老三几兄弟鬼哭狼嚎,跪地求饶,耳朵里却模模糊糊听见一个声音在焦急的催促道:“丁小哥,快醒醒!”

    丁原不情愿的睁开眼睛,见阿牛站在床边一脸紧张正冲着自己叫嚷。他懒洋洋打了一个哈欠,抱怨道:“你叫我做什么,天色还早呢!”

    “还早?”阿牛瞪大眼睛,道:“我和师父都已经起床一个多时辰了。丁小哥,你快起来,师父正等你漱洗好吃过早饭行拜师礼呢。”

    “什么拜师礼?”丁原好奇的问道。

    “就是拜我师父做你师父的仪式啊,我当年也做过的。”

    丁原听阿牛说得有趣,忍不住一笑道:“哪有那么麻烦,我承认他是我师父,他承认我是他徒弟不就行了,还要行什么狗屁礼?”说着翻身又想睡。

    阿牛急道:“不行的,一定要拜的!而且要到我们翠霞派历代祖师的灵位前去拜!”

    丁原更不乐意了,道:“那些人只怕都死了几百年上千年,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拜!”

    阿牛听他这么评论本派先辈,吓得黑脸变白,急忙小声道:“别让师父听见,不然你就惨啦。”

    丁原被他这么一闹睡意渐消,看他不把自己从床上拖起来是绝不肯走的,于是坐起身道:“好啦,我知道了。不就拜师吗,偏弄得这么麻烦!”

    草草漱洗吃过了早饭,师徒三人离开紫竹轩,阿牛还用一个竹篮装了香烛等祭祀之物。

    此时山岚正浓,坐忘峰间云起雾涌,霞光万道。晨风柔和扑面,各种珍禽竞相轻歌,无数的奇花异草也开得正是满山竞艳。

    三人走出紫竹林,这回只花了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却看见林外依旧是郁郁葱葱,无限美景。

    沿着山路上了一道小坡,前面呈现出一个偌大的山庄。

    远远望去危楼林立,雕粱画栋气象万千。在山庄正面,是一座碧蓝的小湖,只见各色珍禽异兽,无不悠然自得沐浴在朝霞里。

    阿牛和丁原并肩走在淡言真人身后,阿牛以前对这些景色就看过不知道多少回也就罢了,丁原初次见到难免目不暇给,脚步频频放慢。

    淡言真人也不催促,但就像脑袋后生了眼睛,始终和两个弟子保持着三四步距离。

    阿牛一指那山庄道:“丁小哥,那便是我姬师叔的「碧澜山庄」,里面住了好多人呢。”

    然后他看了眼前面的淡言真人,才低声凑到丁原耳朵边小声道:“不过姬师叔和师父的关系很不好,见面了也相互不理睬。他门下的弟子更不准到我们紫竹轩去玩儿。”

    丁原心中一动,想起昨天在紫竹林里的几个人,莫非他们就是这个姬师叔的徒子徒孙?

    又走一了段路,山势渐高,但两边的风景更加雅致。

    碎石铺就的山径两旁苍松翠柏直参云天,抬头望去,那茂盛的枝叶就宛如插进了层云之中。树林里面不停传来清幽的鸟鸣,偶尔几头不知名的小兽,从脚下的草丛里窜出,瞬间又隐没在山石背后。

    尽管山路颇长,丁原走来并不吃力,反而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浑厚的暖流,不停的循环流转,令自己身轻如燕,但自己想控制那暖流却又不行,只好随它。

    山路尽头,一座巍峨的道观赫然耸立在坐忘峰顶,被七彩的霞光云雾缭绕,好像仙境里一般。

    阿牛兴奋的道:“丁小哥,前面便是掌门大师伯所在的「翠霞观」了,我们要去供奉本派先辈灵位的「驻仙祠」,便在翠霞观里。”

    说着三人沿阶而上,走到翠霞观门口,侍立在山门两旁的四名三代弟子,一起朝淡言真人、阿牛躬身行礼。

    淡言真人微微点头就走进门了,可是阿牛却笑呵呵地朝两边作揖道:“别客气,大家免礼,免礼!”

    丁原也不管他,跟着淡言真人身后走进观内,里面是一个足以容纳几千人的广场,不过现在倒没什么人。

    穿过广场,曲曲折折走了不晓得几处回廊院落,来往的人渐渐少了起来,周围也变得愈发清静。但丁原很快就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一路走过遇见几十个翠霞派弟子,但除非正面撞上无法避让,否则总是远远躲开。

    有时候阿牛见到熟人开心的招呼,那些人只冷淡地瞧他们一眼,爱理不理的应上一声算是好的,多数人只当没听见。

    丁原心头有气,终于忍不住说道:“阿牛,你和人家问什么好,没见他们都不理你吗?”

    阿牛挠挠脑袋,憨厚一笑道:“没有啊,他们平时对我都很好,孙师兄上回还带我去老君潭游泳呢。我不会游水差点淹死,多亏他救了我。他们没理我一定是没听见。”

    丁原心想,说不定是那些人知道你不会游泳故意欺负你,后来怕事情闹大才救了你,你被人出卖了还谢人家。

    但他明白阿牛生性如此,也懒得多说什么了。

    此时淡言真人在一座祠堂前面停了下来,门口两名弟子一起躬身道:“弟子拜见三师叔!”

    淡言点头回应,走进祠堂。阿牛与丁原赶忙跟了进去,里面火烛高燃,香火旺盛。

    在大殿中央供奉着三尊数丈高的金身泥像,丁原倒也认得,正是天陆道教传说中的始祖三清。

    淡言真人在泥像前的蒲团上跪下,恭敬的点燃火烛叩首行礼,阿牛也在一边照做。丁原却站在一边没动,淡言真人居然也没管他。

    祭拜过三清始祖,三人走进后堂,里面同样烟雾缭绕,火烛点点,但在其中供奉的却是近百个灵位。

    阿牛小声说道:“丁小哥,这里就是供奉本派千年以来历代掌门和长老的地方,只有对本门有极大贡献的人,才有资格在这里竖立灵位,我们的师祖空寂真人虽非掌门,却也因为生前德高望重位列其中。”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空寂真人的灵牌前,比起其他的灵位,这里显得香火清冷许多。

    淡言真人先跪下上香,而后对阿牛与丁原道:“跪下!”

    阿牛闻言乖乖跪下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丁原却问道:“老道士,不跪成不成?”

    这次淡言真人不再好说话了,沉声道:“不成!”

    丁原磨蹭了半天,终于在阿牛身边跪下,旁边正挨着淡言真人。

    只见淡言真人神情虔诚肃穆,低声道:“师父在上,弟子淡言营碌一生,于尘世无寸德,于本派无寸功,苟活人间,有负恩师教诲。今弟子欲收丁原为本派第三十五代弟子,不求他闻达于世,只求他堂堂正正,无愧天地,则弟子亦可告慰恩师,不然将全为弟子之过,求恩师见证!”说罢,恭恭敬敬在地上叩头。

    一开始丁原还觉得好玩,但很快被淡言真人庄重诚挚的言语感染,脸上也不觉变得正经起来。

    他在心中默默道:“我不管翠霞派为什么要收我这个莫名其妙的弟子,但我一定堂堂做人,不辜负一身艺业!”

    他从小受尽世态炎凉,心中充满愤世嫉俗的念头。但毕竟年纪还小,听得淡言真人说的话,不禁在心中也渐渐的觉得自己应该努力做人,不然未免对不起人家。

    但世事无常,很多时候,岂是才十二岁的丁原能够左右与预料的?

    拜祭结束,师徒三人收拾好东西走出祠堂,外面的院落里依然是一片幽寂。忽然传来一阵人声,一大群人走了进来。

    当先一个正是姬别天,身后男女老少足有三十多人。

    丁原眼睛也尖,从人丛中正找到昨天紫竹林里遇见的那几个人,其中那个少女今天却换了一身缟素衣裳,站在姬别天身后不远处。

    那少女见到丁原也是一怔,先是下意识低下头,双颊不由自主红了起来,然后又悄悄抬头飞快的扫了丁原一眼。

    姬别天与淡言真人迎面撞上,当着这么多人面不好不理,于是打个哈哈道:“三师兄,带那个孩子来拜祭空寂师伯吗?”

    淡言真人道:“是!”

    “今日是我先师飞天七十二年的祭奠,我正要带门下弟子前来拜祭,想不到遇见了三师兄。”

    淡言真人点头道:“你忙!”

    姬别天身子一侧,让开通路道:“三师兄请。”

    淡言真人说了声“谢谢”,带着阿牛、丁原走出院落。丁原却觉得背后正有两道目光又一次一闪而过。

    回到紫竹轩已近正午,用过饭后,淡言真人将阿牛与丁原领进他的竹屋里。

    和丁原与阿牛住的屋子略略不同,淡言真人的竹屋有里外两间,外间似作厅堂使用,布置得极为简朴。

    淡言真人在厅堂中央的竹椅里坐下,丁原和阿牛分立两边。

    淡言真人喝了口刚才阿牛泡的香茶,对他说道:“你把门规说给他听。”

    阿牛应道:“是,师父!”他清清喉咙道:“本派开山祖师传下门规九百九十九条,入门弟子务必谨记。”

    “第一条:尊敬师长;第二条:友爱同门;第三条:勿结魔道;第四条:遵从师命;第五条:爱护晚辈——”

    他念得轻松,丁原头也大了,心想要是把九百九十九条全部念完,天也黑了。

    好在当阿牛说到第九条“戒生贪念”的时候,淡言真人打断道:“先就这总纲九条,剩下的将书给他自己记。”

    阿牛应道:“是,师父!”

    丁原松了一口气,以为接下来淡言真人该传授自己功夫了,谁知他又吩咐阿牛道:“去把书拿来!”

    阿牛一路跑进里屋,很快抱了一堆书籍出来,迭得几乎高过他头顶。

    丁原看着那些书,暗想:“这些不会就是翠霞派的仙术秘笈吧,这个老道士也许不喜欢自己讲给我听,便让我自己看了。幸好以前娘亲教我认了不少字,不然就出丑了。”

    哪知道淡言真人淡然道:“这些都是天陆先贤留下的经史子集,还有道教的经典,你先学通这些。”

    丁原瞠目结舌地望着那些书籍,问道:“不会吧,老道士,你让我读这些书?”

    淡言真人点点头,丁原叫道:“我可是要跟你学功夫的!”

    他自幼虽然聪慧强记,但唯独见了书本就头疼鼻塞。

    淡言真人要他把这么一迭书全部学通,丁原的头顿时又大起来。

    淡言真人道:“功夫要学,书更要读!”

    “我不读!”丁原气愤的道,隐约觉着自己上了这个老道士的当。

    阿牛道:“丁小哥,你还是读吧。师父是为了你好,当年我也读了整整五年的书,现在每天晚上还要花两个时辰看书呢。”

    五年?自己岂不是可以考状元了?丁原差点被阿牛的话气昏过去,他一摇头道:“我不干!”

    淡言真人道:“一页书换一句口诀。”

    丁原闻言顿时觉得有希望,商量道:“一页书至少几十句话,只换一句口诀也太少了吧?”

    淡言真人摇头道:“不少!”

    “两句?”淡言真人没理他,丁原叫道:“我要下山,我不学了!”

    淡言真人眼皮也没抬,道:“随你。”

    丁原大步走到门口,阿牛叫道:“丁小哥,读书就读书嘛,只有多读书才明白做人的道理,才不会做错事情,混淆是非。”

    丁原心中一动,嘴里却嘿嘿笑道:“谁说的,那些干尽坏事的恶徒,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的?”

    阿牛的口齿岂有丁原灵巧,一下子就呆在那里挠着脑袋,心里觉得丁原好像也没说错。

    丁原一脚跨过门槛,淡言真人还是没有反应。他站在那里想了想,回头一咬牙道:“好,一句就一句,这次不准耍赖!”

    淡言真人点头道:“一言为定!”

    丁原哼了声,没有回答。

    淡言真人转头对阿牛道:“你督促他读书,他有不懂你告诉他。每天晚饭后我测试过再传口诀。”

    阿牛见丁原改变主意十分欢喜,爽快的回答道:“是,师父!”

    丁原没好气地道:“除了做应声虫,你不会说点别的吗?”

    阿牛怔怔的挠脑袋,道:“遵从师命,这是门规教诲,有什么不对吗?”

    丁原对他实在说不出话来,只好哼了一声。

    结果阿牛果然遵从师父教诲,整整一个下午都在卖力的“督促”丁原读书。

    丁原捧着翠霞派的门规坐在小池塘旁边,每背一条,就伸手到水里戏弄几下游戏的金鱼。那两只仙鹤本也是丁原招惹的对象,可惜不管他如何挑逗,仙鹤永远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门规虽然有九百九十条,但四字一句,抬头无一例外是“本派开山祖师青霞真人诲谕第x条——”,故此也不难记。

    丁原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靠着他天生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到了天黑时,居然将九百九十条门规全部背下。

    有生以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努力的看了半天书,而且是一派的门规。

    其实丁原心中就是赌着这么一口气,他越觉得老道士故意刁难他,反而激起丁原的好胜之心,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

    晚饭后阿牛收拾碗筷,淡言真人坐在桌边,测试丁原一个下午的成绩。丁原有心在老道士面前争口气,九百九十条门规居然一个也不打结,流利的从头背到尾。

    淡言真人还是没什么表情,却把阿牛听呆了。

    他脸上全是敬佩之色,羡慕道:“丁小哥真是厉害,竟然一个下午就记住这么多。当年我学习本派门规时,整整前后花了一个月的功夫。”说着连连赞叹摇头。

    丁原瞅了淡言真人一眼,心中暗道:“老道士,这下你知道小爷不是那么好刁难的了吧?”嘴里却道:“这狗屁门规又臭又长,在我看来不要也罢。”

    阿牛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扫帚松了去,道:“丁小哥,这门规可是本派开山祖师订下的,本派每个弟子都需要谨记遵从,你千万可别这么说。”

    丁原哼道:“我说错了吗?青霞真人虽然了不起,但他说的每句话也未必全对。譬如本派门规第三条:勿结魔道,好像是在说正魔势不两立,不能相互往来。但是魔道中就没有好人了吗,正道中就不会有败类么?说出来,我第一个不信!”

    “又譬如第二条:友爱同门,如果看见自己的同门正在为非作歹,我也要友爱为先?还是按照门规第一百九十一条:惩奸除恶来个大义灭亲?简直狗屁不通,自相矛盾!”

    阿牛哪说得过他,嘴巴张了几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私下里觉得丁原所说不是全没道理,但又隐约觉得他什么地方又不全对。可是偏偏不晓得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不管如何,哪有入门才半天的弟子大加编派本门门规的事情?

    淡言真人自然知道丁原是在强词夺理,但他也不说破,反而淡淡说道:“门规是好的,坏的是人心。”

    丁原一怔,脸上露出细细思索的神情。

    阿牛道:“不过师父,丁小哥也真了不起,整整三十六页的门规,他一个下午就全背下啦。”

    丁原嘿嘿笑道:“那也就是说,今晚你要传我三十六句本门心法口诀。”

    淡言真人道:“背下未必懂得,行之更难。”

    丁原瞪着淡言真人道:“老道士,你不会言而无信吧?”

    淡言真人轻轻一抚掌,道:“阿牛,跟他说说本门「翠微九歌」心法的入门总纲。”

    阿牛清清嗓子,道:“翠微九歌为本门开山祖师青霞真人所创王道心法,养天地正气,驱世间妖魅,生淡泊之心,远诸般欲念。心法依照修炼者所达之境界分为九部,是为九歌。”

    “自入门至功成依序为:窥径、登堂、入室、观微、知着、通幽、坐照、相忘、大乘。每一境界各有不同奥妙天地,但皆需循序渐进,潜心修炼以悟心法之真谛,宇宙之玄机。”

    “每跨一阶,则有无穷艰险应运而生,是为「九劫」,正魔两道亦皆有之。惟智慧毅力慈悲皆备而体天心者,方能度过劫难,凡翠霞门下皆需谨记。青霞宗师传九歌非为私念,但望泽沛后世,求万代之清明,切记切记!”

    这段话阿牛说得朗朗上口,摇头晃脑。丁原晓得以他的口吻,是说不出这番半文半白、语重心长的话语,多半还是照搬了淡言真人或者其他什么人的训诫,甚至连说话的神态也一块儿学了去。

    淡言真人待阿牛说完,又道:“所谓「九劫」,就是修炼者每进入上一层境界时所遇到的凶险,依次为金、木、水、火、土、空、幻、情、死,一旦度过死劫就可飞天化仙,但千古以来只有几人做到?而若不能克服此「九劫」,轻则走火入魔,修为全失;重则疯癫而死,化成朽土。你怕吗?”

    丁原初时听得有点头大,但淡言真人这么一问,他反倒激起了好胜之心,一挺胸道:“我只怕有一天超过了你,你面子上不太好看。”

    淡言真人罕见的微笑起来,徐徐道:“但愿如此。”

    第十一章打坐

    当下,阿牛便口授丁原“翠微九歌”第一层“窥径篇”中的开卷三十六句。

    照阿牛的说法,“窥径篇”合计一千八百九十七句,两万六千五百五十八字。资质聪慧者三年可成,愚笨者五年可成。

    丁原以为以阿牛这样的死脑筋,非要学个六七年不可,没想到阿牛自己说,他当时只用了两年零三个月。

    丁原心中不禁大感意外,暗想他也不是真的全笨,多半是生性太过纯朴,被人看笨了而已。

    他却不知道,阿牛固然不像旁人眼中的那般木讷,但更要紧的,是这个混小子天生一股强劲,对淡言真人的话又言听计从,不打折扣。

    淡言真人要他做十次,他绝不敢少一次也绝不多一次。哪怕淡言真人要他在地上翻五个跟斗,他绝对不会问为什么,只会笑呵呵照做。

    如此心无旁骛,果真老天不负有心人,使得阿牛的修为早达到了“观微”境界,远超出同龄者。况且他天生纯朴,了无杂念,故此每回遇劫时,也比别人轻松许多,浑浑噩噩也就过去了。

    那三十六句口诀文字晦涩,语意难懂,丁原也要听了三遍,才全部分毫不差的记下。

    他以为淡言真人会对这三十六句口诀详加解释,哪知淡言真人却带着阿牛练功去了。

    换成别人说不定就要开口询问,但丁原见淡言真人不肯多说便也不问,径自回到自己屋里,学淡言真人的模样双腿盘坐在竹床上。

    他心中默诵“窥径篇”的第一句,“心凝丹田起熔炉,神思物外化元空”,思索其中涵义。

    “丹田”他是知道的,至于“物外”,模模糊糊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什么叫“起熔炉”,什么是“元空”,这中间又如何“凝”,怎么“化”,丁原却不知道了。

    这“窥径篇”因是修行翠微九歌心法的入门篇章,可谓百丈高楼之地基,故此章节最长,字数最多。然而这两万六千五百五十八字可谓字字珠玑,不仅半字不可更换,也不可增删。

    青霞真人传下此诀时,也只是一个总纲架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意味深长,奥妙无穷。

    按照一般惯例,都应是师父先传授了口诀,再仔细解释给弟子知晓。但如此千年流传,从嘴到耳又从耳到嘴,人人理解体会本不尽相同,其中谬误疏漏在所难免。

    故此淡言真人别出蹊径,干脆什么也不给弟子解释,让他们自己体会。如此一来,可苦了那些不明就里的徒弟,还以为师父挟艺自重,不肯尽心传授。淡言真人又不愿意说明,误会自然越生越多。

    也只有阿牛这般的直肠子,才对淡言真人奉若神明,毫无怀疑,反而能够深体个中三昧。

    丁原和阿牛自然不同,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就是都一般的倔强。因此虽然他以为淡言真人是在有意刁难自己,但越这样他越不肯低头认输,只苦苦求索三十六句口诀的涵义。

    有好几次他思虑良久,依旧弄不明白口诀中那些古怪字语的意思,本想去找淡言真人问个明白,但一想到老道士半死不活的模样,丁原便硬生生忍住了。

    如此一直静坐到后半夜,丁原前后推敲印证,自觉弄懂了三十六句口诀的十之八九,只有几处犹存疑惑。

    他阖起双目,两手虚抱丹田,深深吸了一口气,依照口诀第一句“心凝丹田起熔炉,神思物外化元空”修炼了起来。

    丁原松弛全身,心神尽皆凝聚于丹田,果然觉得里面有一团暖洋洋的炉火在燃烧,不禁心中一喜,但杂念一生便又感觉不到了。

    他却不知道自己在四十余天前,先后服下了以天地珍品炼制的无忧丹与九转回天金丹,更有翠霞六仙以三十六日功夫授以六合回春,从此脱胎换骨,凭空多出一个甲子的仙家真气。

    如果换成旁人,要感受到“熔炉”生起,少则数日,多则上月,哪有这般轻易!

    丁原也不管这么许多,再次收拾心神进入丹田,渐渐又感觉到那团炉火。渐渐的,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那炉火奇妙的窜动里,完全忘却身外之物。

    不知不觉中,他便进入了口诀第二句,“念及无明动天息,自有正气上晴空”的境界,一道若有若无、似可控制的暖流渐渐凝聚,在丹田里随着丁原潜意识的驱使朝上飘浮。

    依照常理,要生成这么一丝若有若无的仙家真气,至少也需三月之功,但丁原本身就具备了六十年的深厚功力,要找出这么一丝真气来,简直是小事一桩。

    这就好像一个小孩想举起百斤重物,非要经过刻苦磨练,而一个壮年力士做起来却轻而易举。

    事实上,以丁原目前功力,一口气修行到“知着”境界并非难事,但如此有失根基之巩固,更无法细细体会到前四个境界的奥妙之处,所以淡言真人有意借着口诀传授的句数限制,令他得以循序渐进,避免过于急功近利。

    这些用意,丁原小小年纪自不明了,但也亏这样,才奠定他在此后超凡入圣的仙师根基。

    在物我两忘中,丁原已修炼到口诀的第十七句,也偏巧在这里出了岔子。

    起先对于第十七句所说“抱守元一冲地关,金水横生接天岸”,丁原就不甚明了了,只是不愿意低头去问淡言真人。待修炼过第十六句后,他依着自己的揣摩,硬是驱动丹田内那道真气逆转,却无意间犯下大忌。

    要知正道心法最讲究体会天心,顺应自然,故此所有功法中都绝无逆运一说,翠霞派的“翠微九歌”亦不例外。

    丁原没人指点,更无人在一边护持,却胆大妄为,强行逆运真气。

    若是他果真是个毫无根基的初学者也就罢了,因体内真气几乎若无,最多也就是吐血昏厥。可是他偏偏拥有一个甲子的仙家真气,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正觉得丹田一阵灼痛,贮藏在其中的六十年功力便宛如洪水开闸,在逆运真气的刺激下翻江倒海,四处窜流。

    丁原情不自禁浑身抖动起来,他心知不好,想控制住野马奔腾的真气,但已完全失去控制。

    丁原并不晓得这便是修炼之人最恐惧的“走火入魔”,他并不算太害怕,只当是自己一时疏忽出了点小问题,于是努力平心静气,设法引导那些在自己体内经脉里奔流呼啸的真气。

    但他哪还能控制得住?原本温暖如春水的真气越来越热,渐渐灼痛丁原全身的经脉,眼看就要不可收拾。

    就在此时,丁原只觉背上一暖,一只手掌贴在了自己的大椎穴上,接着一道浑厚圆润的仙家真气,源源注入了自己的体内。

    那道真气也不拦截丁原经脉里乱窜的内息,只是顺着丁原的任督二脉缓缓游走,不断引导失控的真气顺行。

    丁原渐渐觉得好受了些,胸口窒闷欲呕的感觉也消失了。

    丁原放下心来,就想寻找刚才自己一直引控的那丝真气,可是念头一动,就听见背后淡言真人低声喝道:“别动!”

    原来是淡言真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屋子,见丁原情形不对,所以出手护持。

    以淡言真人的修为,要将丁原走火入魔的六十年功力全部收服也非容易,整整花了一个时辰,那些逆行的真气才渐渐平复下来,回到丹田。

    淡言真人收了掌,丁原睁眼一看,窗纸上已透着白光,原来山中无岁月,不知不觉里自己竟已坐了一晚。

    淡言真人下了竹床,徐徐说道:“白天读书,晚上再继续修炼吧!”

    丁原抗议道:“可我还有一半没有修炼呢!”

    淡言真人也不理他,瘦小的身影推门而出,看上去略有些疲惫。

    丁原心念一动,领悟道:“我刚才修炼出了岔子,他哪有这么巧,刚好就进了屋子瞧见,定是早就守在一边了,只是我专心练功,茫然不晓得而已。看来这个老道士虽古怪,却也并非一昧刁难我,说不定倒是怀着什么好意。”

    这么一想,对淡言真人的怨气消了几分,好感也多了一点。

    早饭吃过,淡言真人飘然出门,说是找什么老友下棋去了。这样古怪的人居然也有朋友,不知道那个朋友是否更加古怪?

    阿牛拿了一本《求知录》给丁原,说这是淡言真人交代的功课,晚饭后要测试。

    丁原拿起两百来页的书随手一翻,头便大了不少,但想到要靠这个换取口诀,也只好硬着头皮啃了。

    经过昨天一晚,他已体会到修炼“翠微九歌”的乐趣。

    虽然只练习到第十六句,但已感觉其中自有天地,引人入胜,不知不觉中欲罢不能。

    说来也怪,昨晚没睡过半刻,现在却半点也不累,反而觉得精神大好,精力旺盛。

    和昨日一样,丁原捧著书靠在池塘边的一株古树上,双脚脱了袜子探进水里,有口无心的念著书上语句。

    《求知录》乃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先贤文定章写着,专为初通文字者研习以增长见闻。故而所用文字并不深奥,深入浅出,行文清新。

    丁原读起来,倒也不难,可惜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三十六句口诀,更是苦思冥想那一句“抱守元一冲地关,金水横生接天岸”的真义。

    日头徐徐西去,眼看到了下午,丁原也只看了三页,比昨天相差甚远。不过他也不着急,至少那三十六句的后面半部分自己还未修炼。

    忽然耳际听到一声清脆的呼叫声:“喂!”

    丁原一怔,抬头看见昨日在驻仙祠遇到的那个少女。

    今天她又换了一身红色的衣裳,在云雾缭绕里显得格外明艳。那一只叫做“彩儿”的鹦鹉,乖乖停在主人肩头,瞪着小眼瞅着他。

    丁原看见她就想起紫竹林里的遭遇,没好气地把头低下,继续看书。

    少女等了一会儿见丁原不理她,咬咬嘴唇又道:“喂,你叫丁原,对不对?”

    丁原冷冷扫她一眼,终于开口道:“干么?”

    少女哼了声道:“你前天欺负了我的彩儿,还没有向它赔礼。”

    丁原一听微微冷笑道:“你就为这个来的?”

    少女轻轻点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偷偷跑来找丁原,只觉得那天他把自己弄得那样狼狈,就此放过他未免太便宜了。

    又觉得这个野小子虽然可恶,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特殊味道,至少不会像身边那些同门一样,一昧讨好奉承自己,绝不敢忤逆自己半点。

    丁原低下头,望着书本,淡淡道:“我不会给一个畜生道歉,况且是它先戏弄我的。”

    彩儿闻言立刻叫道:“坏东西,坏东西!”

    少女见丁原又将头低下,心中有气。她虽然不过二七芳华,但已蓓蕾初放,艳色动人,周围年青男子见到她时,无不或明或暗都要拼命多望几眼,偏这个野小子只当自己是空气。

    但不晓得为什么,她雪白的脸颊悄悄红了起来,低声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那天把我压在地上,人家可是女孩儿。”

    丁原怔了怔道:“那也是你先动手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少女没想到丁原还是不认错,气得一跺脚道:“你这人怎么如此蛮不讲理?”

    丁原哼道:“怎么,又想动手教训我?怎么没把那三个保镖带来?”

    少女沉默片刻,轻轻咬着樱红的嘴唇,轻声道:“他们都在练功,我是瞒着爹爹偷偷溜出来的。”

    “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走吧,我还要看书呢。”

    少女闻言不禁又恼怒起来,她自幼被人众星捧月,今天却不知怎么会如此委曲求全,低声下气,哪知对方毫不领情,反要将自己赶走。可是心中怨怒虽生,脚下偏偏挪不开步子。

    见丁原把目光投到书上,她也扫了两眼,不由得诧异道:“这不是文定章的《求知录》吗,你怎么在看这书?”

    少女不过是无心询问,无形中却又伤了丁原自尊。

    他冷笑了一下,眼皮也不抬便道:“这是野小子看的书,自然不入你大小姐的法眼。”

    少女脸上又是一红,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淡言师叔祖应该教你本门心法才对,怎么会拿这么一本书要你看呢?”

    这个问题也正是丁原恼火的地方,他漠然回答道:“我的事情似乎不劳你如此关心。”

    少女终于变色,怒道:“你——”

    丁原抬头,孤傲清澈的目光注视着她,不动声色问道:“我什么?”

    少女的目光与丁原的眼神一触,到嘴边的话却又难以出口。最后猛地一跺脚,恨声道:“野小子,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说罢转身奔了出去,差点迎面撞上挑水回来的阿牛。

    那鹦鹉在主人头顶盘旋了几圈,继续冲着丁原骂道:“不识好歹,坏东西,坏东西!”

    丁原被这么一打扰,更无看书心情。正巧阿牛走过来茫然问道:“丁小哥,雪师侄女来做什么?”

    丁原没好气的回答道:“我怎么晓得?”

    “可我看见她好像在流眼泪,不是刚才这里山风太大了吧?”

    丁原一怔,问道:“你说她哭了?”

    阿牛挠挠脑袋道:“是不是哭我不晓得,不过应该不会吧?她是姬师叔最宠爱的孙女,人人都当她是小公主一般,谁敢惹她不高兴?”

    丁原心想惹了又怎么样?只随口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阿牛想了想,道:“好像叫姬雪雁,不过很少有人直接叫她名字的。”

    丁原轻轻“哦”了声,便不再说话。

    当晚淡言真人直到晚饭后才回来,丁原将日间记下的五页《求知录》背了,却没有昨日那般流利顺畅。

    丁原背诵完毕,本以为淡言真人会像昨天那样让阿牛再传他五句口诀,哪知这老道士却问道:“「六问而得真」,这里的真是什么意思?”

    丁原一天只管有口无心的背诵,哪里想这许多,当场张口结舌回答不出。

    淡言真人用深邃清澈的目光凝视着他,徐徐道:“今天不算,明天重来。”

    丁原抗议道:“为什么?”

    淡言真人淡淡回答:“读书,不是背书!”说完,这个老道士径自领着阿牛又出屋去了,把丁原一个人留在厨房里。

    丁原回到自己屋里在竹床上坐下,心中骂道:“老古董,你以为小爷是好欺负的吗?你故意刁难于我,我偏不低头求你!”

    想了一会,气渐渐消了些,他盘腿阖眼又进入静修。

    这次比昨晚又顺畅熟练许多,很快便修炼到第十七句口诀“抱守元一冲地关,金水横生接天岸”。

    丁原有了上次的教训,谨慎不少,他凝神丹田,徐徐引导那丝真气顺流而行,再不敢贸然逆运。

    那丝若有若无的真气,在丁原的控制下缓缓运行,在丹田里不知不觉转过了三圈,蓦地突然一滞,飘悬在半空,逐渐凝聚成一团,宛如一颗小滚珠般在丹田里滴溜溜打转。

    丁原心里一惊,以为什么地方又出错了。那丹田内暖洋洋的炉火,好像承受不住小滚珠的重量一般,小滚珠不由自主的慢慢下沉,直撞地关。

    丁原不敢乱动,小心翼翼的引导着小滚珠,却感觉腹部一热,小滚珠已经触底,消融在丁原丹田底部蕴藏的真气中。

    丁原念头未起,阳消阴生,小滚珠消融之处,油然升起一股涓涓清流,凉凉的好不舒服。

    那道清流迅速朝两边流淌延伸,就像河水般在他的丹田里流动,直上峰顶。

    丁原一喜,心道:“看样子,这就是所谓的「横生金水」了。”

    这也是丁原福泽深厚,天佑此子。

    他虽然不晓得“地关”、“天岸”是何意思,亦不知“金水”何解,但借着福至心灵,竟然第二次尝试便顺利过关,化解了“窥径篇”中第一个关隘。

    他小心翼翼尝试着控制那股清流,集中全身意念凝聚在它之上,耐心的引导它顺着丹田内炉火窜动的方向朝上游走。

    几经失败,丁原终于控制住这道清流,按捺住心中的喜悦,聚精会神的将它引向丹田上方。

    此后十九句口诀势如破竹,几乎未费什么周折便顺利大功告成。

    待丁原收功睁眼时,一缕晨曦已映射在窗纸上。

    他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自己神清气足,双腿盘坐了一夜,竟也丝毫没有麻木感觉,心情因此也是大佳。

    丁原心中暗暗思忖道:“这三十六句口诀,虽然有些不知所云,故弄玄虚,却也真有点名堂。原来这般打坐修行也挺有趣,怪不得那么多世人想修学什么仙术。今天说什么也要想法子把老道士后面的口诀给套到手。哼,他越是想为难我,我越要争这口气!”

    他出了竹屋到厨房里漱洗干净,却只见到阿牛一个人,不禁问道:“阿牛,老道士跑哪去了?”

    阿牛给丁原盛了一碗粥道:“师父已经出门了,他走时候交代我告诉你,今天上午你不用读书了。”

    丁原一怔,隐隐觉得又有什么阴谋在里面,问道:“老道士转了性,大发善心了吗?”

    阿牛睁大眼睛楞道:“师父他老人家一向很好啊?他怕你一直读书又辛苦又枯燥,所以要你上午在书房里练字,每练一页,便可换一句口诀。”

    丁原学阿牛的样子挠挠脑袋,咕哝道:“就这个老道士,花样最多。”转身走出厨房。

    阿牛正在擦桌子,突然听见隔壁书房里传来丁原的声音道:“老道士,算你狠!”

    原来丁原手中拿着一支三尺长的铁笔,尾端还坠着一粒黑乎乎的铁球,却偏偏要写小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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