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其他小说 > 仙剑神曲 > 第六集 虎落平沙

第六集 虎落平沙

    第一章神曲

    丁原从昏迷中醒来,顿时觉得头胀欲裂,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他渐渐记起昏迷前的情形,急忙睁开眼睛打量四周。

    只见自己置身于一个五六尺见方的斗室里,四壁和头顶脚下均是宛若水晶一般晶莹通润的半透明墙砖,隐约透出一股淡蓝色的水光。

    屋中空空荡荡别无一物,只在顶上悬挂着一颗夜明珠散放光华。

    耳中听到苏芷玉的声音道:“丁哥哥,你也醒了?”

    丁原转目瞧去,苏芷玉正盘膝坐在墙角,一双黑漆漆的秋水凝望着自己。

    丁原见她安然无恙,心中一定点头道:“玉儿,你没事吧?”

    苏芷玉摇摇头道:“我没什么,丁哥哥你感觉如何?”

    丁原以内视之功检查了一下体内经脉,又查看雪原剑、天殇琴等宝物,都在身边完好如初,原来丁原昏迷后,雪原剑凭借一股灵性自动返回入鞘,倒省了不少麻烦。

    丁原松了口气,问道:“玉儿,这是什么地方?”

    苏芷玉道:“应该是在水晶宫内吧,不过我醒来这大半个时辰也没人来过,不晓得任宫主什么时候才会露面。

    “这里的墙壁都是以海域蓝晶铸造,即使仙剑神器也难伤它分毫,而且在外面似乎封印了魔符,我试了试,根本无法破墙而去。”

    丁原苦笑一声道:“也不知道我们昏迷了多久,即便现在出了去,平沙岛的事情也赶不及了。”

    苏芷玉安慰道:“缘由天定,许多事情冥冥中上天已有安排,着急也是无用,惟有设法逃出去。”

    丁原想了想道:“任峥总不可能关我们一辈子吧,他要见我们,一定得打开房门,到时候我缠住他,你设法杀出水晶宫去。”

    苏芷玉悠然叹息道:“丁哥哥,为何每次有难时,你总让我独自脱身,却偏忘了自己的安危?难道说芷玉在你心目中,永远是那长不大的小女孩么?”

    丁原摇头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所以烂命一条死了也不打紧,就算现在也是一样的想法!

    “你若是出了事,苏大叔和水婶婶定会伤心欲绝,我更是对不住他们啦!好歹要有一条生路,你不用管我,想办法先出去,你不是说这儿离聚云峰也不太远,正可请了苏大叔来救我。”

    苏芷玉对丁原的脾气已算是了解,晓得他的个性,绝不会要别人来搭救自己,眼下这么说,无疑是为了劝说自己独自脱身,她纵然矜持自重,此刻也禁不住泪光盈动,芳心中思忖道:“丁哥哥只想着要救我,却哪里明白若是他有个万一,我势必不能独生。”

    这些少女心思,她却只能藏在心底,默默对着自己述说。

    听得丁原的话语,苏芷玉微一迟疑终于回答道:“丁哥哥,其实聚云峰离此至少万里,若等我求得爹娘赶来,也许你早已不在了。”

    丁原一怔,问道:“原来你先前是在哄我?”

    苏芷玉知道事至如今再无隐瞒必要,于是说道:“我当时不知怎的,感到丁哥哥此行会有凶险,可晓得你一定会去平沙岛,所以才用了这个借口,你若要责怪芷玉,芷玉也毫无怨言。”

    丁原怔怔望着苏芷玉良久,叹了口气也苦笑道:“你这般用心良苦,却是何苦来由?”

    苏芷玉心头一酸,星眸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几欲夺眶,急忙扭过头掩饰道:“其实芷玉也无用得很,不仅没能助你脱困,反而还连累你。”

    丁原见苏芷玉珠泪盈盈,以为她心怀感伤,惟恐再回不了聚云峰,当下洒脱一笑,有意逗苏芷玉开心道:“哪里是你连累我?是我招惹了那只大王八,谁知道那大王八竟然厉害得很,当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大王八。好啦,现在什么都别多想,抓紧时间打坐休息,等任峥出面时,我们也好伺机而动。”

    苏芷玉听丁原将万年玄龟封做天下第一大王八,想想虽然滑稽却也不无道理,不禁噗嗤一笑,微一颔首,星眸阖起,宁心静气进入空灵之境。丁原见状也盘膝而坐,默诵翠微九歌仙诀,逐渐遁入物我两忘中。

    翠微真气在体内游走了七七四十九周天后,丁原从坐忘中醒觉,顿感连日疲乏一扫而空,全身上下莫不精神奕奕。

    他只当是翠微九歌奥妙无穷,却不晓得自己当年的肉身曾为六合回天心法重塑,更兼得诸般罕世灵丹护体,恢复速度远超常规。

    他见苏芷玉犹在打坐,也不打扰,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又试着在门上轰了一拳,结果自是徒劳无功。对此丁原早有心理准备,故而也不气馁,重新回到原地坐下,百无聊赖里取出了画卷。

    他将画卷在地上铺开,凝望着画中的女子,思忖道:“这画中女子果真就是我的娘亲么?为何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可那题诗笔迹绝对错不了,那男子所奏的古琴也和天殇琴一模一样,除了羽翼浓应该不会再有旁人。可他就是我的爹爹么?为何娘亲又要领着我隐姓埋名躲到乡下?”

    他的脑子里越想越乱,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索性不再想它,将画卷翻转过来,看那琴谱。

    丁原这才注意到琴谱中洋洋洒洒夹杂着三千多字,琅琅上口便如歌谣一般。

    在起首一行他当日已经看过,写的是:“琴道浩渺,钟天地之音;世事多乖,忘红尘之苦。朝如青丝,暮成白雪;白云苍狗,桑田渺然。惟以琴音,渡我心魔;九转铜炉之妙,百年以悟天心。余于夜月无寐,念情浓生苦,参乐理天道,乃创此曲与宣妹共赏。”落款之处正是羽翼浓。

    接着往下一段起头写着“天殇”二字,后面一百多字皆是介绍此琴来历与诸般妙用,诸如“归元”、“吞虚”、“起剑”、“吐芒”、“化雷”、“驭风”、“破罡”、“筑壁”、“垒土”、“销金”、“沉水”、“浮木”、“幻火”、“慑魂”、“唤魄”、“抱残”、“地恸”、“天殇”,前前后后竟记载了一十八项妙用,看得丁原眼花撩乱,目不暇给。

    他轻轻吐了口气,心道:“没想到这天殇琴真有这么多妙用,看来这琴后所录的并非全是琴谱。说不定在这琴音当中,已经暗含了各种施展天殇琴妙用的心法。”

    他的猜想果然不错,当年羽翼浓心血来潮谱下天魔神曲,正是要把天殇琴十八种心法尽数融入,更是把驾驭这十八种心法的“大日天魔真气”暗藏其中,故若能修得天魔神曲,不啻同时修炼成魔教经典绝学“大日天魔真气”。

    那天魔神曲共分一十八段,起首一段便是“归元篇”,虽然无甚实战作用,却是筑基洗髓,如同万丈华厦的地基,其后方能循序渐进,端的半步也不能踏错。

    寻常人倘若从“归元篇”练起,等闲也需三年时间,但如丁原这般已有通幽根基者而言,却可水到渠成。

    然而这恰恰是最凶险的陷阱!盖因丁原以往所修炼的翠微九歌乃玄门正宗心法,与那大日天魔真气一正一邪水火不容,初炼时尚不觉得,一旦大日天魔真气成了气候,势必要喧宾夺主,反噬其身。

    届时,修炼者体内一正一邪两种真气,必当针锋相对彼此抗衡,轻则走火入魔、修为尽费;重则魂归黄泉、万劫不复,也正源于此,古往今来,纵是天纵奇才,也从来无人能修得正魔合流,除非是参悟千古奇书《天道》,否则只是死路一条。

    这些道理丁原也是懂得,但他哪里晓得天魔神曲中已然暗藏了大日天魔真气的修炼之法,只因一时见猎心喜,从此便踏上了正魔合流的不归之路!

    他先通读了一遍首段,心中已领悟到琴谱与心法果真是相得益彰,倘若只懂心法而不通琴理,便无从驾驭天殇琴发出妙用;而不懂心法,至多也不过是在琴上奏出一曲仙乐而已,天殇琴的威力更无从谈起。

    也亏羽翼浓不愧是绝世奇才,竟然想到把大日天魔真气化繁为简,蕴藏于琴曲之间。每一段琴谱与心法俱是循序渐进,深入浅出,故此丁原潜心研读之下,要想领悟也不算难。

    丁原在翠霞山时虽对音律无甚涉猎,但幼年时曾有机遇。当时在他们小村里,有一鳏寡独居的老秀才,是个十足琴痴,白日里开馆授课之余,就好寄情琴音,晚饭后在门口大槐树下,摇头晃脑奏上一曲古乐,当真是“共琴为老伴,与月有秋期”。

    丁原也是年幼顽皮,每逢老秀才晚上弹琴时,便爬到那大树上,偷偷向下扔石子,戏弄人家。老秀才虽是气恼,奈何老胳膊老腿也拿丁原没有办法,只吹胡子瞪眼长叹一声“孺子不可教”。

    越是如此,丁原就是越喜欢捉弄他,久而久之,这一老一幼竟也厮混熟了。老秀才膝下无子,对丁原甚是喜爱,也不以几颗石子为忤,后来索性将他“请”下树来,手把手教授丁原音律琴曲,以解老来寂寞。

    丁原那时也只当好玩,有的没的地跟着老秀才学琴,三两年下来,居然也能把一首“平沙落雁”奏的似模似样。可惜丁原九岁多的时候老秀才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丁原为此还伤心了好多日子。

    不过老秀才永远也想不到,他当日传授给丁原的琴技,若干年后,却并未奏出高山流水、潇湘水云之曲。

    有了幼年基础,再加上天魔琴谱本身并不晦涩,只是难在如何与心法天衣无缝的融合,发挥最大之威力,故而丁原一瞥之下,也能知晓大概。他顿时心痒难熬,取下天殇琴置于双腿间,抱元守一,照着“归元篇”的心法驱动真气聚合于丹田。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丁原的丹田中渐渐升起一股阴冷之息,与翠微九歌炼成的真气格格不入,幸而那股魔气力量尚微,暂时无力惹出乱子。丁原尚以为自己琢磨对了门路,心头一喜,依着“归元篇”继续练了下去。

    渐渐的,那股阴冷之息越来越浓,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球,在丹田中载沉载浮,丁原照着琴谱上的交代,双手抚上了天殇琴弦。

    “叮”的一声,天殇琴在丁原右手拨动下发出清脆悠扬的鸣声,从琴中生出一股绵绵汩汩的寒流,直入丁原经脉,这情形便同上回一样。

    可此际的丁原丹田内,已有大日天魔真气的雏形,那道从天殇琴中度来的寒流不仅未对丁原造成伤害,反而顺流直下涌入丹田,与天魔真气融为一体,立时,丹田内的魔气又强壮了几分。

    丁原精神一振暗道:“原来天殇琴还有这等妙用,有它襄助,我练起那天魔神曲,不啻事半功倍。”他再无疑虑,一头扎进了天魔神曲中。

    指法生涩的奏了一段,丁原忽然一怔,模模糊糊觉得这段曲子好像在哪里听过?再一想,这乐曲不正是当年睡梦中隐约听到的么?这多年过去,竟又恍若就在耳畔。

    他一面研读琴谱心法,一面借着记忆印证琴音,渐渐进入了忘我境界。

    那边的苏芷玉却一直没有动静,原来适才她从打坐中醒来,见丁原聚精会神研读琴谱,便未再打扰,又重新进入了静坐忘物的境界中。

    任峥恐怕绝想不到,他用来囚禁丁原跟苏芷玉的地方,居然成了两人静心修炼之所在了。

    不知不觉里,十二个时辰转瞬即过,丁原奏完“归元篇”的最后一个音符,丹田内的大日天魔真气也已小有所成,借助着天殇琴中度来的魔气加之他原本的根基,一天之间,他已炼成了“魔生”境界。

    原来大日天魔真气乃魔教教主独门的心法,代代相传亦是不断完善。到了羽翼浓手中,干脆就把它融入了琴曲之内,以天殇琴千年汲取而得的阴煞之息襄助,功效顿是陡增。

    这大日天魔真气本分“魔生”、“魔成”、“魔体”、“魔意”、“魔心”、“魔灭”六层境界。

    “魔生”为其窥径之门,普通人十年可成,若是借助了天魔神曲中的“归元篇”和天殇琴,则三年就可。

    而丁原只花费了十二个时辰也非奇事,要是换了曾山来,可能只需三个时辰就足够了。

    丁原修炼完“归元篇”后,只觉得精神奕奕毫无疲倦之感,哪里晓得此时祸患已然种下,只不过深埋于内尚未显露罢了。

    他大略扫了一下“吞虚篇”,发现也没什么太难通之处,再看到“起剑篇”时眼睛更是一亮。

    原来自“起剑篇”起,天魔神曲进入了实战心法,按着琴谱上文字所说,一旦练成“起剑篇”便可自天殇琴中发出无形剑气,直射数十丈外,若是修炼大成,取人首级于数里之外也非传说。

    到了“吐芒篇”则可再进一层发出青色电芒,威力已不下于御剑之术,却不需要手掐剑诀念动真言,更不需要花费半天工夫去汇聚真气,端的厉害无比。

    丁原思忖道:“我若是练成‘起剑篇’,便可借着天殇琴发出无形剑气,说不准能打得任峥措手不及,由此挣到一线生机。”

    一念至此,他毫不犹豫修炼起了“吞虚篇”,将丹田中凝成的天魔真气徐徐导引而出,先度入了任督二脉,但这天魔真气与丁原以往修炼的翠微心法格格不入,可谓是南辕北辙,耗费了半天工夫也不见什么成效。

    丁原不由有些焦急,心神微微一分间,天魔真气立时失去了控制,犹如一把冰寒彻骨的匕首猛然戳向心脉,再不听丁原的使唤。

    想那魔门功法初时进境的确远胜正道心法,可其中凶险也百倍过之,岂容有丝毫的疏忽大意?

    丁原一惊,赶紧重新守住心神,想将天魔真气导回正途,可请神容易送神难,魔气一旦失控,想再收服谈何容易,丁原的胸口被天魔真气一冲之下,顿时气血翻涌,翠微真气受到魔气的刺激也陡然而生,宛如开闸洪水一般涌向丁原心口。

    一冷一热,一柔和一刚厉,两股真气便在丁原体内呼啸汹涌,更不理主人的驾驭。

    丁原只觉得胸口似被针刺,全身经脉暴胀欲裂,晓得是走火入魔的先兆,正在凶险之时,一道温热绵绵的暖流油然自心底升腾,迅速护持住心脉周围,不偏不倚将另两道真气隔离开来,形成一道缓冲。

    原来是翠微真气中所蕴涵的九转金丹及时生出,保得丁原将一口真元提至胸前,硬生生压制住正魔两股真气的交攻之势。

    丁原得此喘息之机心头一松,不敢再有一点懈怠,小心翼翼将翠微真气收回丹田,再徐徐把大日天魔真气引回正途,而那股九转金丹形成的真元护持却始终还在。

    经这么一折腾,丁原谨慎了许多,而那股天魔真气受了九转金丹的影响,似乎也收敛不少,进境反而快了起来。

    在这间密不透风的斗室中晨昏难辨,丁原与苏芷玉也未对此留意,恍惚间又过了十余日。

    这期间任峥乃至他的属下皆未出现,仿佛所有人都遗忘了丁原与苏芷玉的存在。

    这般孤寂无聊的日子,对丁原而言本是最难煎熬,好在他连日醉心天魔神曲之中,直破“起剑”之境,加之苏芷玉守在一旁不时聊上半日,也不觉得日子过的寂寞。

    至于苏芷玉,她自幼随娘亲水轻盈修炼天一阁的“天一真诀”,本就讲究静心寡欲,自然也对此不以为意。每回从打坐中醒来时,见着丁原就坐在几尺开外聚精会神的研修琴法,便总有一股柔情暖意悄然荡漾于心底。

    私心里她甚或期望着这日子过的慢些才好,就这么两两相对,听着丁原不甚熟练的琴曲,一任天荒地老。

    然而尘世中总是事与愿违,这日丁原忽有些心神不宁,练了半天琴曲老是不得要领,他索性收起琴谱,对苏芷玉说道:“玉儿,你可知道一些赫连夫人的故事?”

    苏芷玉唇边浮起一丝浅笑道:“赫连夫人早在八十年前,便与家母并称天陆,被人许之为当年魔道第一美女,关于她的故事,芷玉很小的时候也曾听爹娘讲过。”

    苏芷玉说到此处,略一停顿,见丁原满脸期待之色,心中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据说大约八十年前,耿南天出任东海平沙岛掌门才不过三天,就有一位貌若天仙的黄衫女子上门觅战,说是要讨教天陆七大剑派的绝世仙学。

    “耿南天以一派掌门之尊,自然不会搭理,只派了两名小师弟前去应付。哪里晓得不过眨眼工夫,派出去的两人全被抬了回来,性命虽然无虞,可深陷昏迷,不知是中了什么奇毒。”

    丁原赶紧问道:“玉儿,你说的这女子便是日后的赫连夫人么?”

    苏芷玉含笑点头道:“不错,正是她。可当时的赫连夫人尚无人认识,更谈不上什么名气,耿南天见同门吃亏,自不能再稳坐泰山,亲自出山向赫连夫人讨要解药。

    “赫连夫人说:”耿掌门想要解药也容易,只要胜得过我,赫连宣立刻双手奉上,可若是耿掌门不幸输了我半招,便要将碧海潮生曲的曲谱和心法借我参阅十日。‘“

    丁原笑道:“原来赫连夫人是为了讨要碧海潮生曲,平沙岛这回的麻烦未免惹的太冤。”

    或许是由于平沙岛诬陷盛年,丁原对他们殊无好感,现在听得当年赫连夫人上门寻事,反觉得十分痛快。

    苏芷玉继续说道:“耿南天这才晓得,面前的女子复姓赫连,但对她的来历依旧一无所知,唯一的线索就是从同门两位师弟所中的奇毒来看,应属魔道中人。

    “耿掌门当时已成名多年,闻听赫连夫人的挑战也不以为意,一口应允,于是两人就在东海上空展开一场激战,从天上斗到海面,再从海面打到海底,居然整整三百多回合也未分胜负。”

    丁原忍不住遥想当年赫连夫人的绝世风姿,仿佛中已看见她黄衫飘逸,凭海临风的模样。

    他微笑打断苏芷玉的叙述道:“耿南天也太笨了点,平沙岛乃天陆七大剑派之一,仙宝奇器无数,随便祭起一个来,说不准就不用那么费力了。”

    苏芷玉微笑道:“耿南天何曾没有想到?可他祭起的宝物,被赫连夫人手中的黑晶魔箫一一化解,反损失了不少,如此两人自中午斗到晚上,赫连夫人却突然叫停。原来两人都开始真元透支,再鏖战下去势必两败俱伤,耿南天也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奈何以一派掌门之尊,焉能输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妖女?故此才咬牙硬撑。

    “赫连夫人将解药送与耿南天,又定下三年之约便飘然而去。此后三年,赫连夫人的足迹遍布天陆九州,七大剑派中,除了云林禅寺之外,无一不被她上门挑战过。虽然七大剑派掌门的修为毕竟不输赫连夫人,未曾让她讨得多少便宜,可她的修为和声名却骤然高起,甚至不少正派弟子在私底下也暗暗仰慕。而在这三年中,赫连夫人尽管大战小战过百,却从未害过一个人!也正是这个原由,天陆正派对她亦网开一面,不为己甚。”

    丁原疑惑道:“赫连夫人为何要挑战七大剑派?”

    苏芷玉摇头道:“这个已成一桩迷案,多数人的猜测是她想遍访天陆名家,以武会友,不过每到一处,她总会提出一个赌约,讨要的东西也总与音律乐器有关。眼看与耿南天三年之约届满,平沙岛早开始严阵以待,可赫连夫人却突然失去了踪影。后来她再次现身天陆时,却已成了羽翼浓羽教主的夫人。”

    说到这儿,苏芷玉幽幽轻叹,道:“这是谁也想不到的结果。赫连夫人虽说出身魔道,可风华绝代,才貌无双,早被天陆许多正道弟子惊为天人。那羽教主虽说修为无双,声名盖世,可相貌颇为丑陋,更因其魔教教主的身分为正道不齿,当年许多人都扼腕不已,叹曰一朵鲜花无端端插到了牛粪上。”

    丁原剑眉一挑道:“吃不到葡萄总说葡萄是酸的,赫连夫人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羽教主也必然有其可取之处,那些人乱嚼舌根,无聊透顶!”

    苏芷玉颔首道:“正是,家父与家母也是这般说法。

    据传羽教主婚后对赫连夫人十分宠爱,甚至将天殇琴也赠送于她,两人双宿双飞,六十年间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可好景不常,二十年前一场剧变,魔教风消云散,羽教主与赫连夫人双双失踪,魔教也被七大剑派联手剿灭。“

    话到此处,两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下来,斗室中变得寂静无声,过了良久,丁原长长地叹出了口气,刚有心开口,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响动。

    第二章情缘

    丁原朝苏芷玉使了个眼色,苏芷玉虽然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妥当,却还是飘然落到门边。

    海域蓝晶铸成的大门缓缓打开,多日不见的任峥病厌厌出现在门口。

    丁原早已蓄势待发,他知道这个貌似病夫的人,修为高出自己和苏芷玉何止一筹,若等对方有了防备便再无可乘之机,当下话不多说,只低喝一声:“看打!”便已出手。

    “叮叮——”

    一串激昂的琴声骤起,丁原十指如拂花拈叶弹拨在天殇琴弦上,空气中“嗤嗤”有声,凌空掠过数十道纵横交错的无形剑气。

    任峥甫一开门,见丁原靠墙而坐,他刚想开口,突然心头警兆惊现,漫天的剑气扑面迫来。

    水晶宫主毕竟身怀通天彻地之能,一身修为与天龙真君等辈岂可同日而语,双袖水云似的倏忽而出,在半空中飞旋曼舞,幻起团团金光,犹如波浪翻滚,煞是好看,正是东海水晶宫七大绝技之一的“风生水起袖”。

    但听“啵啵”连响,无形剑气撞击在风生水起袖上,软软的毫不受力,反被罡风震得四下激射,可没等任峥还手,苏芷玉轻道一声:“任宫主,得罪!”接着,仙姿飘逸,手中盈雪剑碧华微澜,一式“九星射月”快逾惊鸿,洒出九点剑芒,罩住任峥上半身。

    这式“九星射月”,乃苏芷玉传承自苏真自创的“沉月陨星十九剑”,将速度与招式变化近乎完美的融合一体,九星射月更是其中精华,其奥妙之处甚至尚在翠霞派的“九曲青莲”之上。

    任峥话还没说,就接连遭受丁原与苏芷玉联手突袭,心头不免着恼,但看到苏芷玉这一手剑招变幻无方、精采纷呈,也禁不住低声喝采道:“好!”左手大袖一扬,看似也没什么花巧,可偏偏轻盈飘灵一下,卷住盈雪仙剑。

    苏芷玉顿时感到任峥的袖上涌来一股庞大魔气,盈雪剑竟发出轻轻镝鸣,她刚想催动真气相抗,却从门外横身现出一人,手指在盈雪剑侧轻描淡写的一弹,“叮”的一声,风生水起袖一松,盈雪剑应声而出。

    苏芷玉一看来人,不由惊喜道:“爹爹!”

    但看那人黑衣傲然,立在任峥身边,不是苏真却又是谁?苏真背后,水轻盈满脸怜爱无声地端详着苏芷玉,只恐爱女少了一丝头发。

    原来苏芷玉连日不归,水轻盈逐渐坐卧难安,起初苏真还不以为意,可时间久了他也终于坐不住了。

    于是苏真催动灵犀镯,天南地北找寻爱女踪迹,夫妻两人关山万里打聚云峰一路觅来,几经周折,终于将目标锁定到水晶宫。

    适巧任峥回宫,三人在水晶宫外撞见,苏真单刀直入向任峥讨要爱女。

    任峥百年前就与苏真并称天陆魔道十大高手,这次虽然将苏芷玉暂押在水晶宫中,但并无意伤害,见苏真火爆的向他要人,也犯了脾气,眼看着两人就要闹僵动手,幸得水轻盈从中周旋,令任峥火气消了不少,一来二去将事情缘由好不容易讲明白,水轻盈温言软语代爱女向任峥告罪,水晶宫主这才答应放了苏芷玉与丁原。

    可刚开了门没等说话,里面的两个小辈倒先动起手来,差点再闹出误会。

    丁原本要催动天殇琴再发起第二波无形剑气,听得苏芷玉的声音,也是一楞住手。

    苏真沉着脸,先扫了眼爱女,见她安然无恙,脸上的神情才松弛了点,可依旧冷哼一声,训斥道:“你丫头好大的胆子,任兄是何等人物,你居然也敢向他动剑!”

    这话明着是教训苏芷玉,但任峥焉能听不出其中的话外之音。

    他嘿了声,一掸长袖,竟发现在袖口上密密麻麻被戳了十数个针眼大小的破洞,应是为无形剑气所伤。

    按理说,天殇琴固然厉害,可丁原毕竟修习时间有限,即便是攻其不备,也难以伤得任峥,可适才任峥为应付苏芷玉,难免分了一半心神,这才为无形剑气所乘,饶是如此他也颇觉没面子,再一听苏真拿话挤兑,涵养再好也挂不住了。

    任峥正欲发作,目光陡然锁住丁原面前的天殇琴,病殃殃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震轻唤道:“天殇琴!”

    脸上顿时泛起一片潮红,也不搭理苏真的冷嘲热讽,震天咳嗽声中,身形一闪已到丁原身前,喘息着道:“小子,这琴,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丁原剑眉一挑站起身来,毫不退让的与任峥相向而立,直迎任峥几可杀人的目光冷哼道:“这是我家传之物,我没必要去偷去抢!”

    此言一出,不禁任、苏两人目露惊疑难辨之色,上下左右将丁原又细细打量一番,一旁的水轻盈亦为之色变。

    想那天殇琴乃魔教至宝,二十年前,魔教衰落,天殇琴失踪无影,可丁原居然说这是他的家传之宝,难不成丁原竟然是羽翼浓的亲子?

    任峥忍不住又是一阵咳嗽,一边喘息一边道:“你这小子真的胡说,此琴分明为魔教所有,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家传之物?你今天若说不出此琴的来历,休怪任某不客气!”

    丁原见他神色着急,不禁心道奇怪,苏芷玉深知丁原个性,见丁原闭着嘴巴,盯着任峥一句话也不说,赶紧从旁道:“任宫主,丁哥哥并未说谎,这天殇琴确是从他家故宅中所得,当日芷玉也在场,可作见证。”

    任峥一怔,凝视丁原面庞神形,却觉得无一处与羽翼浓相像,他平复了呼吸,徐徐问道:“小子,你分明姓丁,却与那羽教主和赫连夫人有何关系?天殇琴怎会在你故宅中,又是谁教的你操琴之术?”

    丁原此来东海,没来由的被人逼着要向一只王八道歉,又莫名其妙关了十来天,平沙岛那边也不知道情形如何,本就一肚子怨气,刚才对方又指他偷琴,心头更是火起,闻言他两眼一翻,昂然道:“我同羽教主和赫连夫人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讲给阁下听?”

    苏真嘿然道:“小子,说的好!莫说你不一定知道,就是晓得也不必讲给不相干的人听。”

    他对苏芷玉宠爱有加,平日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可任峥居然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扣了这么久,要不是水轻盈拦着,以他秉性早跟任峥干上了。

    任峥并未动怒,取了一枚碧色药丸服下,沉默半晌,苦笑一声说道:“你们都不晓得,我也不怪。今天不妨告诉诸位一件事,那赫连夫人是任某的嫡亲表妹,从小便同在水晶宫中长大!”

    他望着丁原道:“小子,你说我是不是不相干的人?”

    丁原吃了一惊,好半天才从任峥的话中反应过来,却半信半疑道:“这话不能由你空口白牙说了就算,可有什么凭证?”

    任峥道:“这桩事情原本知道的人就少之又少,宣妹当年云游天陆时也有意隐瞒,今日若不是事关重大,我也不会透露半分。至于说凭证,小事一桩何足挂齿,诸位随任某到书房一观便知。”

    水轻盈微笑道:“任宫主,我夫妇与小女在外等候就是,你与丁小哥去吧。”

    任峥一楞,立刻明白水轻盈的用意,落寞的叹了口气道:“事过八十年,宣妹也未必还在人世,又有什么可隐瞒的?苏夫人,你不必忌讳这些了。”

    苏真哼道:“去,为什么不去?苏某倒要看看你想搞什么鬼?”

    任峥只当没听见一般,率先走出屋子。

    丁原跟在众人身后出了门,外面原来是一道走廊。

    走廊尽头一道高大的门檐下,立着四个鱼脸人身的侍卫,丁原第一次看到世上还有如此奇怪的非人非鱼的东西,未免有些新奇。

    越过门去,迎面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生满奇树异花的“露天”花园,少说也有方圆一里开外。

    一篷柔和明亮的蓝光从头顶洒落下来,照在丁原身上,丁原抬头一望,入眼处湛蓝的海水,竟然在三十多丈高空中,如白云般飘浮头顶,流动翻卷。

    原来水晶宫的壮美奇特之处,并不在于所有建筑都是用海域蓝晶建成,而在于任由滔天海水汹涌澎湃,却只能在水晶宫顶流淌徘徊,一滴也涌不进来。

    丁原缓步行在花丛绿荫间,眼睛一刻也闲停不住,目不暇给地打量周围景致,只觉得天上仙宫也莫过如此。

    他一直以为魔道三宫俱是阴森幽暗之地,如今身临其境,才晓得水晶宫风景之雅殊不逊色翠霞山。

    那花园中曲径通幽,花团锦簇,无数不知名的飞禽走兽闲逸的散布其中,见有人走过也只管觅食嬉戏。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流淌其间,潺潺流水直透河底,尽是鱼群游弋,其乐融融。

    丁原忍不住向身旁的苏芷玉问道:“玉儿,为何头顶的海水不会落下来?我们行走在海底,却一点没有气闷的感觉?”

    苏芷玉含笑答道:“水晶宫中有一镇宫之宝唤作‘倚天柱’,据传粗六丈三尺,高三十六丈四尺八分,伫立在水晶宫中央。此宝避水镇海,通体射出淡蓝璇光,可保方圆百里不为海水所侵,稍后我们便能见着了。”

    说话间,苏芷玉眼睛一亮,玉手一指三丈外的一株半人高奇花道:“丁哥哥快看,这便是水晶宫独有的‘海红丹心’,一株六花并开,每朵花大如碗口分成六瓣,蓝红相间,常年不谢。依照古书上说,它结出的果实状如红心,甘甜怡人,可驻颜养生,世上端的千金难求。”

    丁原现下对任峥半点好感也欠奉,恨屋及乌自也不屑什么海红丹心。他嘿嘿一笑道:“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算不用海红丹心,再过一百年也比某些人年轻美丽百倍,更不会一副病夫颜色。”

    他这话自然是冲着任峥去的,可听在苏芷玉耳中芳心还是一跳,犹如一头小鹿在怀中乱撞,更染红玉颊。

    丁原丝毫没有察觉,正瞥着任峥瞧他有什么反应,他却没有意识到在这世间,惟有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语一笑,能牵动着身旁少女的情思,任她矜持优雅,慧心通灵,一旦陷入其中,也和其他情窦初开的少女别无二样。

    五人脚程均快,片刻穿出了花园,远处一根高嵷入海的巨大玉柱,赫然映入丁原眼帘。那根柱子高过三十丈,眼力差些的几乎看不到顶端,通身围绕着一层蓝蒙蒙的雾气,若有若无散放着光雾。

    更玄妙的是,在那玉石柱子旁,雾气好像开了一道口子,湛蓝的海水自那缝隙里倾泻而下,犹如瀑布一般,飞流三十六丈,注进下方的潭水,激起老高的浪花,在半空里闪烁绚丽的七色光华。

    丁原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住,尽管心中叹为观止,嘴里却冷冷道:“玉儿,这便是倚天柱么?我看它不过十几丈高,连海面都没碰到,更不用说苍穹九霄了,可笑有人还大言不惭,给它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前头的任峥好像打定了装聋作哑,只管引着众人到了书斋门口,回头扫丁原一眼道:“诸位请进!”

    众人鱼贯而入,见到书斋中的情形不禁都是一怔。

    原来偌大的书斋中,大半红木书架上摆放的都是各色乐器,粗粗一扫不下数千件,剩下的书架虽则堆着不少书籍,却多半也是乐谱。

    丁原的眼睛只管落在书斋的墙面上再不肯离开,原来书斋的四壁都挂满画卷,多是山水丹青写意,可参杂其中却有几幅绝美的仕女图,和任峥的一幅画像。

    那些山水倒也罢了,几幅仕女图无一例外,画中人尽是赫连宣,或站或坐,或抚琴或吹箫,栩栩如生宛如真人当面,再看落款都是任峥留印,成画的时间也都在八、九十年前。

    悬在正中的那幅任峥画像,却是儒雅风流,英姿勃发,跟面前的痨病鬼哪里有半分相像?

    在画像左首几行题诗,丁原一看笔迹,呼吸不由得一窒,那正是娘亲的笔迹,落款却是赫连宣留印。

    那四行诗中尤其最后两句“谁晓琴心添衣暖,凝眉相望心惘然”写的甚是缠绵,隐约暗露爱慕之意。

    丁原望着画卷,诸般杂念纷沓而来,思忖道:“这些画的笔锋格调与我手中那幅一模一样,笔迹更是娘亲的无疑,看来我娘亲就是赫连夫人不会错了,可她在嫁给羽教主之前,莫非和水晶宫主还有一段青梅竹马之缘?”

    任峥在主位上坐下,微微带喘道:“丁原,你明白了?我也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只想知道你究竟与宣妹是何关系?为何带有魔教的天殇琴?”

    丁原深深吸了口气,也不再隐瞒什么,沉声道:“倘若这一切都没错,赫连夫人便是我的娘亲。其他的话我并未骗你,天殇琴的确是我从故宅中寻到。”

    说着就将自己的身世经历简略讲述一遍,不过他没向任峥透露赫连夫人如今的下落,毕竟牵扯太多,还是小心为妙。

    说话时众人都已落坐,有侍女奉上茶水糕点。

    任峥默然听完丁原讲述,立刻问道:“丁原,你说的那幅画在哪里,让我看看如何?”

    丁原自背后皮囊里取出画卷交到任峥手上。

    任峥迫不及待的展开,双手竟不能自持的颤抖,望着画卷上的题诗他半天不语,缓缓合上卷轴,喃喃低语道:“常忆月色染枫亭,一曲琴箫远天涯。宣妹,你终究还是爱上了他!”

    一语未毕,眼角有泪光闪动。他猛咳几声,突然自口中发出一记苍凉悲壮的啸声,直破重重宫阙,听得海为之泣,山为之恸。

    丁原不由觉得任峥亦是性情中人,对他的敌意与恶感顿时消除不少。

    苏真与水轻盈悄然相望,苏真微微一笑大手与妻子纤手紧紧相握,两人都在庆幸自己一生可与仙侣爱人相依是何等的幸运,而不似任峥般空寞落魄大半辈子。

    苏芷玉的芳心中又是另一番心思,她悄然思量道:“原来‘情’之一字,真的如此苦人,就算任宫主这般通天修为的人,经历了百年岁月,兀自无法忘却。那赫连夫人有任宫主如此痴情相恋,也不枉此生。”

    啸声徐歇,任峥已是热泪盈眶,他也不避讳众人在座,低吟道:“自古名士论风流,亦歌亦哭笑凡俗。恍惚二十年如一梦,沧海无心葬山盟!

    “宣妹,我又等了你二十年,可没想到头依然是一场空,你当年用过的乐器我都保留着,如今却怕再也难听仙音了!”说罢,猛然起身冲到一个书架前,像小孩撒气似的一手扫落上面的数把胡琴。

    水轻盈柔声宽慰道:“任宫主,往事如梦,情思苦人,你不必太过伤心了。”

    任峥回转过头凝视水轻盈,神态张狂,嘿嘿笑道:“当年我也佩服水仙子为了苏兄破出门墙,乃女中豪杰!

    今日听你这么说顿觉可笑。仙子未曾尝过苦恋不得,相思八十年的滋味,就无须在此妄言!“

    苏真听他非但不领妻子情,反倒数落妻子不是,勃然怒道:“嘿嘿,阁下不过是一头相思,也配在我夫妇面前奢谈情字!”

    丁原见这两个成名百年的人物宛如孩童一般争吵,哪有半点宗师风度,不觉好笑,隐约里又觉得魔道中人未必如传闻中那般可怖。不说苏真,就是任峥之痴情率性,也远比许多正人君子来得真实。

    这话也只有他在心中这么想,换了旁人,多半会觉得魔道妖孽果然忝不知耻,居然在大庭广众下谈论情爱私事,丢尽了高手脸面。

    任峥听得苏真嘲讽,哼了声道:“谁说我是一头相思?当年若不是为了赫连宜,宣妹焉会离我而去?”

    苏真一怔问道:“赫连宜,那又是谁?”

    任峥从书架下方的抽屉里取出又一幅画卷展开,众人皆呓了一声,原来画中女子与赫连宣一模一样,连神情都惟妙惟肖,可一旁的落款却是“赫连宜”。

    任峥徐徐道:“她便是赫连宜,宣妹的孪生姐姐,两人的相貌几乎毫无差别,如果不是衣饰不同,连我都难以区分。仅有的差异只有在脸上,姐姐笑时酒窝在左,妹妹的在右面。”

    丁原疑惑道:“赫连夫人还有一位同胞姐姐?”

    任峥不满的扫他一眼道:“你该叫她娘亲!她们姐妹俩自小便在水晶宫中长大,性格上迥然不同。

    “宣妹活泼好动,常常缠着我教她琴棋书画,尤其是乐律和丹青她天赋惊人。宜妹恬静内向,对于花草女红尤为精通,方才那座花园,当年都是由她亲手打理。我们三人在这水晶宫中逍遥度日,一晃就是三十余年。”

    任峥或许这些年将秘密隐瞒的太累,如今终于得到了倾诉的机会,他悠然说道:“那实在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三十年,看着宣妹和宜妹从小姑娘长成亭亭少女。可我突然间惊讶的发觉自己已爱上了宣妹,甚至是不可自拔。

    “为了她我专心音律书画,再不理睬天陆俗事,只觉得跟她在一起,已是拥有整个天下,即便将来无法成仙飞天,也算不了什么。”

    这句话顿时说到在座四个人的心里去,无不微微颔首,连苏真也不例外,只是各人心中所思之人又不尽相同。

    任峥见众人赞同他的想法,精神一振继续道:“可每回与宣妹在一起的时候,宜妹也如同影子一般跟随左右。

    开始我觉得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三十年来我们三人都是如此形影不离,可到后来,我内心中却仍是希望能有与宣妹独处表白的机会。“

    苏芷玉忽然想到,这样的情形不正是如今自己的写照么?那位赫连宜的处境,分明与眼下的自己相同,而情思多半苦人。

    那边任峥尤在说道:“终于有一日,宜妹出宫采办天烛心兰,我借着这个机会向宣妹吐露心中爱慕。岂料她良久不语,最后幽幽叹息道:”峥哥,情缘天定,一切都是老天的造化安排。‘我不知这是答应还是拒绝?又不愿过分逼她,便想翌日再说。

    “可谁晓得第二天一早,宣妹便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一幅她亲笔所画的任某肖像,我当即追出水晶宫,满天陆苦心找寻,可她就是躲着我,竟让我连一面也碰不上。”

    丁原忍不住道:“这么说来其实在她心中并不爱你,所以才有意逃避?”

    任峥喟然叹道:“你晓得什么?当时我也想不通,回到宫中大病一场,险些走火入魔,多亏了宜妹精心照料,我才得以康复。

    “我当时玩笑说多亏有她在,否则我这下半辈子都不知靠谁照料?没想到宜妹回答道:”峥哥,你若喜欢,小妹愿意照料你一辈子。‘我顿时明白,原来宜妹心中有我,只是嘴里一直没说。当下我灵光一闪,追问宜妹,才晓得其实她们姐妹早都喜欢上我,可彼此情深有着顾忌,所以才隐忍不言。

    “当日我向宣妹表白,她固是欢喜,但为了同胞姐姐,宁愿离宫出走,将我像礼物一般拱手让人!”

    任峥苦笑道:“虽然后面部分是我猜测,但相信离事实不远,后来的事情也更印证了我的想法。”

    苏芷玉问道:“任宫主,您到后来终究也是没有娶赫连宜做夫人的,是么?”

    任峥点头道:“我几次下决心要娶,以不辜负宣妹的好意和宜妹的痴情,可话到嘴边,总浮现起宣妹的身影,便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般拖了三年,宜妹也突然不告而别,我知道她已被我伤透了心,但我亦是无奈之极,须知世上什么都可勉强应付,惟独情字半点也强扭不得。”

    苏芷玉闻听此言,不由心中神伤黯然,更对赫连宜充满同情!

    第三章往事

    书斋里众人都寂静无声。

    任峥沉浸于昔日回忆中,神情越来越萧索,说道:“从此以后,我便再未听到过宜妹的消息。

    “我也曾出宫找寻,怕她不晓世间险恶被人欺负,可宜妹便如黄鹤远去,杳无音讯,倒是宣妹,却嫁入魔教,成了羽翼浓的夫人。

    “后来我才晓得,她原本是为了替我盗取天殇琴,却误打误撞地与羽翼浓生出孽缘。我因此曾在他们喜庆之日,闯上魔教总坛大明宫,想找羽翼浓的晦气,更打算大闹他们的婚宴。

    “可等我见到宣妹,才知事已无可挽回,加上她以为是我逼走了宜妹,对我更加的冷淡。我心灰意冷之下返回水晶宫,隐居了六十年。”

    丁原问道:“那么任宫主此后还有见过我娘亲么?”

    任峥点头道:“见过,便在二十年前魔教覆灭的前夕。我当年离开大明宫时,曾将一只千年云霄飞鸽当作贺礼送给宣妹,告诉她只消一纸相传,任某万里关山飞度,天大的难事也为她办妥。

    “在那六十年中,我心情亦矛盾之极,既希望宣妹幸福,又盼着她有朝一日能回到我身边。”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见众人都在凝神倾听,没有丝毫揶揄之色,才继续说道:“或许老天见怜,二十年前我终于收着了宣妹的云霄飞鸽,而看完飞鸽携来的字条,我顿时又怒又怜。

    “原来羽翼浓为了参悟天道下卷,居然将宣妹冷落一边,平日连话也懒得多半字,偶尔说上几句也是斥责之言。

    “宣妹度日如年,又觉无颜见我,这才藉飞鸽传书倾诉心头郁闷,并约了我中秋之夜在婆罗山庄相见。”

    苏真与水轻盈对望一眼,心中震撼几乎难以自持。

    六十年前一幅《晓寒春山图》便已惹得天陆天翻地覆,至今犹有余音,没料到天道的下半卷,早在数十年前就落在了羽翼浓手中,可笑那些天陆正道尚不自知。

    可在任峥心目中,或许全卷的天道也及不上宣妹的一丝轻笑来得重要。

    他的话题依旧不离不弃围绕赫连宣的往事说道:“我接到书信自不再犹豫,中秋之夜赶到了婆罗山庄。宣妹在信里附了一张地图,因此我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她约见我的那座枫亭。”

    任峥说着,一指交还给丁原的画卷道:“便是这画中的小亭子,当时我刚到那里,宣妹便自枫林里走出,见到我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便扑倒入我怀中,失声低泣。

    “我知道宣妹是极要强的人,倘若不是被羽翼浓欺负狠了,她绝不至此。果然,宣妹突然抬起头对我道:”峥哥,你带我回家吧!‘“

    事过二十年,在座众人虽都已晓得了结局,但听任峥说时,依旧禁不住为事中人担忧。尤其是丁原,这是他头一次从熟悉娘亲的人口中听到最真切的往事,尽管与他所熟稔的娘亲差异实在太大,仍不由聚精会神,惟恐漏了什么细节。

    任峥悠然道:“六十年不见,宣妹见老了一些,却还是那么美丽动人。她虽然改变了不少,可我知道她还是我的宣妹,即便是六十年光阴,亦不能令我淡忘!

    “听她开口要随我回家,我没半点迟疑便答应下来,更想去找羽翼浓算帐,好为宣妹出一口气。”

    苏真忍不住道:“阁下修为苏某向来景仰,可要说你去找羽翼浓算帐,恐怕还差了一点。”

    任峥病夫的身躯一挺傲然道:“我那六十年隐居岂是白费?早在三十年前,任某便参悟了本门至高心法‘沧海无量’的第九重天,未必会输给羽翼浓。”

    苏真眉毛一扬,颇是兴奋道:“原来任兄已参悟了九重天的境界,稍后苏某倒也想领教一二!”

    这回水轻盈不再阻拦,只在一旁含笑看着丈夫向任峥下战书。

    通常人所说的领教,多半含着挑衅,但这话从苏真口中说出,任峥则不疑有他,摇头说道:“我如今已是半死之人,早无争雄好斗之念,还比个什么!”

    丁原心挂娘亲的故事,追问道:“任宫主,后来却如何了?”

    任峥咳嗽了几声,回答道:“又能如何?宣妹听我答应带她离开,顿时紧紧抱着我喜极而泣。我也一时忘情,吻到了她的樱唇上,谁知宣妹并未生气,反而热烈回迎,那股热情令我至今难忘。

    “要知道,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终于又得回自己心爱的人了,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说完这段,扫视过苏真和水轻盈道:“诸位莫笑,如今任某想来,当日宣妹定是郁闷的太久才至失态,而任某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正在我们缠绵之时,羽翼浓突然闯了进来,怒发冲冠喝道:”宣儿,你对得住我!‘“

    苏芷玉幽幽一叹道:“任宫主,这下你们怕是走不成了。”

    任峥苦笑道:“谁说不是?我拦在宣妹身前,对羽翼浓道:”今日你我之间便行个了断!‘羽翼浓只说了四个字:“正合我意!’我们两人不顾宣妹劝阻,飞登婆罗山断流崖,那真是,好一场恶战啊!”

    丁原问道:“结果如何了?”

    任峥抚着胸摇头道:“我尽管练成九重天境界,可谁料想羽翼浓的修为进境更是惊人,我甚至怀疑他已有了突破大乘飞天化羽的成就,可不知为何没有施行。

    “激战了一百余个回合,我终究败下阵来,被他在胸口印了一拳,从此落下今日难愈之伤,不过羽翼浓也没占太大便宜,我也一掌拍断了他两根肋骨。”

    众人这才明白他的病根由来,但谁也不敢对这一副痨病样的病夫再起轻视之心,天陆之大,能与羽翼浓斗到这分上的能有几人?

    苏真一皱眉道:“如此说来,任兄也未必真的输了,而且那晚其中还另有隐情?”

    任峥坦然回答道:“那倒不是!羽翼浓那一拳是对我手下留情,否则我焉能活到今日?就算如此,当日我也失去再战之力,几乎难以御剑飞行。

    “我问他为何手下留情?羽翼浓回答道:”我若杀了你,宣妹定要伤心,留你一命,也好对她交代。‘“

    水轻盈喟然道:“看来羽教主也是性情中人,只是奇怪既然他对赫连夫人敬重如此,又为何冷落于她?”

    任峥道:“事后我也有想这个问题,只觉得或是因修炼那天道的魅力着实太大,引得羽翼浓无暇旁顾,才令他们夫妻失和。想通这点,我不免觉得那晚行事有些鲁莽,当下也不再纠缠羽翼浓,回了水晶宫想先养好伤,再光明正大的到婆罗山庄拜访,最好能把事情说清楚。”

    苏真微阖双目道:“二十年前的八月十五中秋夜,黑云压月,天陆七大剑派联手突袭婆罗山庄,羽翼浓那晚在恶战里不知所踪,多说是死于乱军中。赫连夫人在魔教七大血卫的拼死保护下突围而出,从此了无音讯,这些都是苏某后来听说,却不晓得当夜任兄也有到过婆罗山庄。”

    任峥长叹道:“我若不去就不会跟羽翼浓发生争斗,更不会两败俱伤,以他当年的修为,自可突出重围,召集部众抗衡突袭。

    “可惜他从此消失,我猜他必定是死在正道围攻之下,只不过那些名门正派的宿老人物没人敢承认罢了。魔教败亡,宣妹与羽翼浓双双失踪,归根结柢也都是因为我一己私欲的缘故!”

    水轻盈宽言道:“任兄不必过于自责了,有些事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任峥一摇头也不说话,苏芷玉道:“若是如此,八年前巴老三不可能害得了赫连夫人,说不准是有其他人暗中加害。”

    苏真一醒道:“玉儿说的不错,如今天殇琴虽已在丁原的故宅中找到,可任兄所说的天道下半卷却依然不知下落,说不准那些人就是想从赫连夫人身上寻找有关天道的线索。丁原当晚凑巧出门,否则也定遭所害了。”

    任峥眼睛陡然一睁,寒光闪动道:“难道宣妹果真被人害了?这事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丁原心中略一犹豫,最后还是没把赫连夫人冰封在栖凤谷的事情说出来。

    苏真望了眼丁原,沉声说道:“或许羽翼浓也还在人世,丁原该是他在婆罗山庄一战之后才出生,若他当时已然不在人世,赫连夫人却是和谁生的丁原?”

    任峥不满道:“宣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她绝不可能跟别的男人再有瓜葛,丁原的身世该当无疑。”

    苏真冷笑道:“阁下这话说的未免武断了些,以羽翼浓的性格,他要还在世上,怎么会二十年没有半点消息?”

    任峥丝毫不退让,慢条斯理的反驳道:“阁下六十年都没音讯了,不也活的好好的么?”

    丁原打断二人争执道:“苏大叔、任宫主,我现在只想知道,当日七大剑派为何要突袭婆罗山庄?是谁将羽教主和我娘亲在婆罗山庄的消息泄漏了出去?”

    任峥苦笑道:“丁原,我如今好歹是你表舅,你总不见得怀疑是我?说实话,这些年我对此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羽翼浓与宣妹隐居婆罗山庄应是极为隐秘之事,怎么会让七大剑派的人晓得?而他们早不到晚不到,刚好与任某同在八月十五的半夜里赶到,说其中没有预谋,任某第一个不信!”

    水轻盈徐徐道:“这些事眼下已难再查,也说不定是有七大剑派的卧底将羽教主夫妇的行踪透露出去,又正巧撞着任宫主寻上羽翼浓,这才有了诸般巧合。”

    苏真冷哼道:“这倒有可能,那些名门正派总爱打着替天行道,匡扶正义的幌子,干些见不得光的事。

    “当年六大剑派也为了天道追杀于我,说什么天陆第一奇书万一落在苏某这般的魔头手中,势必引起浩劫,其实不过是他们自己起了贪心想拿罢了。嘿,落到他们手中便不会引发浩劫,造杀孽了么?”

    水轻盈知苏真对天陆各大正派名门成见极深,闻言向丈夫微笑道:“那是六大剑派心中对魔道之争勘透不破,你又何必往心里去?如此不也一样着了相?”

    苏真嘿嘿一笑道:“我自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但最好也别惹火苏某,不然我也让那些正人君子好好瞧瞧我苏某的手段!”

    任峥叹了口气道:“我若不是为了宣妹心若已死,说不准六十年前也会出手抢那天道。人心本恶,贪痴之念连圣人也未必能克,也不怪人家窥觑天道了。”

    苏芷玉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她眉头微蹙道:“倘若丁哥哥真是羽教主与赫连夫人所生,这消息一旦被天陆正道各大门派知晓,对丁哥哥会有偌大麻烦,翠霞派也未必敢再收留他。”

    任峥轻咳道:“那也无妨,翠霞派不敢收留,便到我水晶宫来,我倒要看看有谁敢动丁原一根毫毛?”

    他对赫连宣情衷若海,如今斯人已逝,却也对丁原生出呵护之意。有他这样的人物在背后为丁原撑腰,不啻凭空多了一个强援。

    丁原不以为意道:“玉儿多虑了,大丈夫行事只求问心无愧,我身为赫连宣的儿子,也不是什么不光采的事情,何必要躲躲藏藏?真若有那一天,我也不会哭天抢地,四处求告,便看他们能拿我如何。”

    这话等于回绝了任峥的建议,那也难怪,丁原天生宁折不弯的性子,焉肯仰人鼻息而活?

    任峥眉毛一耸,蜡黄的脸上露出笑意,低声喝采道:“说的不错,在老夫眼里,赫连宣的儿子比别人家的孩子不知矜贵多少,你尽管去闯,出了漏子任某自会替你撑腰。”

    他见丁原丝毫不以自己是魔教之后为耻,更无半分正派名门弟子自以为是的酸腐之气,心里越发喜欢。

    苏芷玉轻叹道:“话虽如此,可我们谁都不想丁哥哥真的跟天陆正道闹翻吧,毕竟他现在还是翠霞派的修行弟子。”

    任峥的目光似乎不经意的扫过苏芷玉,见她虽是神态从容,风姿淡雅,可话不离丁原,星眸里更隐约藏着一丝担忧。

    他不禁暗想道:“老夫果然没看错,这苏老魔的女儿却是喜欢上了丁原,这下苏真要头大啦。”

    水轻盈拉着女儿的手道:“事情也未必会发展到那么糟糕的地步,毕竟晓得丁原身世的也就寥寥数人,除非赫连夫人重现天陆,否则断不会再有人知晓。”

    丁原心想也是,别人不敢说,老道士和盛年就未必晓得自己的身世,他们即便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掐指算到赫连宣便是他的娘亲。

    苏真想起一事,突然微笑道:“我们的确有些多虑了,即便丁原的身世被人揭穿,翠霞派也不会将他逐出师门,淡一真人早将他当成了宝贝,更不会容别人伤到丁原分毫。”

    丁原一楞,不明白苏真为何如此笃定,苏真瞟了任峥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不然只恐又要掀起一场风波。

    任峥看着丁原背后皮囊里放的天殇琴道:“丁原,你将天殇琴就这般背在身后实在太显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魔两道有多少人暗中窥觑此宝,难保不会巧取横夺,陷害于你。”

    丁原昂然道:“这是我娘亲所留之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照样不给,我便是烧了毁了,也绝不能教人抢去。”

    任峥看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小子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可带着它这么招摇过市毕竟是个麻烦。老夫将天罗万象囊送给你,别说区区天殇琴,即便三山五岳,只要你修为够了,也一样能装入其中,有它遮掩着天殇琴,也可省你不少事端。”

    苏芷玉等人心中一诧,想那天罗万象囊乃是上古至宝,比起平沙岛的熔金血玉壶更胜一筹。

    任峥眉头也不皱拱手相赠,唯一的解释也只能是他将对赫连宣的情谊爱屋及乌。

    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无法相信,这个叱咤风云两个多甲子的水晶宫宫主,竟是如此痴情念旧之人。

    丁原吃过天罗万象囊的苦头,自然知道它的厉害,但平白无故收了人家的宝贝又不是他的性格,闻言一摇头道:“我不要。”

    任峥楞了一下,立刻明白丁原心思,暗中一叹,想到当年的赫连宣也是这般倔强好强,不肯贪图别人半点便宜,也不愿吃半点的亏,若不是为了赫连宜,相信她绝不会离开自己的。

    由此对丁原更生出一种全力呵护的心情来,他取出天罗万象囊苦笑道:“丁原,别的且不说,老夫好歹也是你的表舅,说不准也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却险些错手伤着了你,还将你关了十来天,幸好如今尽释前嫌,否则任某如何对得住你的娘亲?

    “这天罗万象囊虽是宝物,可凭我的修为有它无它差异都不大,便当作见面礼送给你,这样你也要拒绝?”

    丁原生来就吃软不吃硬,见任峥好言相劝倒不能拒绝,略一沉吟,也不惺惺作态,接过天罗万象囊道:“那我收下就是了。”

    任峥微微一笑,心道:“这孩子日后不知道还要吃多少苦头才能学乖,送他一件千古奇宝,反倒像我在求他。”

    想到自己纵然为情所伤却依旧百折不回,暗自祈愿丁原别这么傻,此时不管怎么说,丁原收下天罗万象囊,等于是认了自己这个表舅,任峥心头亦是一阵快慰。

    他向丁原道:“天罗万象囊的用法十分简单,稍后我就把口诀教给你。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尽可收了进去,可比什么袖里乾坤省事方便太多。”

    苏真嘿嘿一笑道:“闻名不如见面,任兄与我虽说齐名两甲子,可彼此素无往来,苏某往日心中甚至对阁下与我同列颇感不平,然今日见面,苏某却发觉任兄竟是性情中人,着实是个可交的朋友。”

    苏真素来孤傲自负独来独往,普天之下能得他这样评语的,任峥尚是唯一,但他脸上不见喜怒,似早不萦怀于虚名执念,八十年来情关难闯,任峥早变得心灰意冷,无心于世事了。

    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正因此他才能寄情于魔道修炼,如今修为甚或直追羽翼浓当年,一旦水到渠成,来日飞羽成仙也未可知。

    众人正说着话,一名布衣老者脚下无声走进书斋,朝着任峥一礼道:“师兄,方才巡海来报,在幽玡岛附近的海上救得了一名白衣女子。

    “当时她正随波逐流昏迷不醒,全仗着先天真气护体才不致沉入海中。小弟发觉她竟是平沙岛的弟子,故此未曾擅断,以待师兄指示。”

    任峥低低咳嗽道:“一个平沙岛女弟子有什么可瞧,既然没死就派人把她扔回平沙岛附近的海上,等她的同门来救便是。”

    丁原心头一动问道:“敢问这位老先生,那名平沙岛的女弟子生得是何种模样?”

    那老者微笑道:“那女娃儿生得倒是不错,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修长的个子比我还高出半头来。背后负着一把古剑,好像叫做什么‘心莹’。”

    他虽笼统数语,但对丁原来说已经足够,禁不住诧异道:“真是她?”

    苏芷玉问道:“丁哥哥,你怀疑她是墨姐姐么?”

    丁原皱眉道:“没道理啊,她怎么会在海上漂流?也不晓得盛师兄如今怎样?”

    任峥道:“你在这儿胡猜一气,还不如我叫人把她抬来瞧瞧便是。”当下吩咐那老者去将救回的女子带来。

    那老者刚出书斋,水轻盈含笑道:“水晶宫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方才那位老先生精华内敛,已臻反朴归真之境,若放眼天陆,也绝不逊色于一派掌门的修为。”

    任峥慢慢说道:“水仙子好眼力,他便是本宫的四大长老之一,当年也曾硬撼过云林禅寺的一执和尚,结果斗了个两败俱伤。这些年来修身养性,火气却比从前小许多。”

    苏真嘿然道:“原来他就是当年一怒上云林,斧劈忘执殿的年历!我还以为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没想是这副模样。”

    不消半刻,两名水晶宫的护宫海怪将人抬来,丁原一看之下再无怀疑,惊讶道:“果然是墨师姐!”

    只见墨晶浑身湿透,人事不省的躺在担架上,冷艳的面容上隐约显著一层青灰色,双目紧紧阖起,樱唇中气若游丝。

    任峥问道:“原来你们都认得她?”

    丁原深吸一口气回答道:“她就是我盛师兄救助的平沙岛女弟子,也是因为她才引出一段两派间的公案。我这次来东海,目的就是助盛师兄解决这件事,看来平沙岛肯定出事了。”

    苏芷玉知丁原是在担心盛年与老道士,柔声宽慰道:“丁哥哥莫要着急,等救醒了墨姐姐,一切都可明了。”

    苏真起身走到担架前,道:“既然如此,苏某让她醒过来便是。”

    有苏真出手,还少有救不活的,就算是已经到了阎王殿,也要叫小鬼把人送回来。

    丁原松了口气,心下却更加挂念老道士与盛年的安危。

    第四章蒙冤

    盛年与丁原分手后,驾起仙剑径自赶往平沙岛。

    天明时分,远处万顷碧涛中隐现出偌大一座岛屿,岛上一峰冲霄,郁郁葱葱彩烟缭绕,正是平沙剑派修仙福地灵烟峰。

    盛年刚飞近峰头,层云浩渺里蓦然亮起四道剑光,却是平沙剑派的守山弟子当头拦住了去路。

    那四名平沙岛弟子一色青衣,三十多岁的模样,其中一人朝盛年喝问道:“来人通名,平沙仙境岂容人乱闯?”

    他言辞颇是傲慢凌人,盛年也不生气,停下石中剑抱拳说道:“在下盛年,翠霞派淡言真人门下。因有要事,特来求见贵派耿掌门。”

    那先开口问话的中年弟子应是四人中的头,一听盛年自报家门,脸上的神色更是阴沉了三分,不冷不热的道:“哦,原来是翠霞派的盛师兄到了。令师淡言真人和贵派的淡怒真人昨日午间已到,现下正和敝派几位师尊在紫蕴阁用茶。盛师兄,便请你随我来吧。”

    说罢扭头朝灵烟峰冉冉落下,瞧他的身手甚是了得,当有了知着境界的修为,而另三名弟子话也不多说,驾剑回转,消失在云层里。

    盛年听到淡怒真人与师父俱已到了,心中一定,跟随在那名弟子身后问道:“敢问这位师兄,墨晶墨师妹是否已经回到平沙岛?”

    那弟子冷哼一声,不客气的反问道:“你问墨师妹做甚?”

    盛年见他越发无礼,忍不住心中生出怒火,转念一想,自己此来是为解释误会,令平沙翠霞两派不致产生嫌隙,实在犯不着跟一个没来由的平沙派弟子翻脸,于是强忍怒气回答道:“没什么,盛某不过随口一问罢了。”

    那名弟子不晓得为何对盛年似乎颇怀敌意,冷冷道:“敝派的事,不敢劳盛师兄多问。”说着收起仙剑,双足落到了灵烟峰半山腰的一片松林边。

    这松林里被人辟出一条幽径,曲曲折折往着深处延伸,在松林外则是一条石阶筑起的山道,甚是陡峭,从山下一直通到峰顶。

    山道两旁迭翠重重,偶有亭阁楼宇隐现。

    那名弟子伸手朝着山道上方一指道:“沿着这条凌霄古道往上十五里,就是敝派天阙宫。那是耿掌门修炼之所,也是普天下最高的宫殿之一,据说比贵派的翠霞观可要高出数百丈来。”

    说到这儿,他的神情不免有些得意,继续说道:“天阙宫也是敝派接待各大剑派掌门的所在,当年天一阁苑阁主她老人家便曾在天阙宫中作客三日,对我平沙仙境赞不绝口。”

    这当口他鼻子里面突然钻进一股浓烈的酒香,回头一看,盛年正举着一个大皮囊往喉咙里灌酒。

    原来盛年不耐听此人牛皮自吹自擂,干脆取出皮囊灌酒解渴,痛快淋漓一番后一抹嘴道:“这位师兄,既然贵我两派尊长都在,就烦你赶快领着盛某前去拜见。”

    那弟子看盛年衣着普通,举止大剌剌,心中更是瞧不起,暗道:“翠霞派号称天陆七大剑派牛耳,一直凌驾我平沙剑派之上,如今看来不过浪得虚名,靠了祖宗的余荫而已。

    “这盛年五大三粗甚是粗俗,修为也未必高到哪里,怪不得耿照师弟对我说起盛年时那般不屑。”

    他被盛年打断了鼓吹的兴致,不满的哼了声,转身朝着松林里走去。盛年微微一笑,自看破了对方的心思,也不多话,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

    空山鸟鸣,松涛如琴,若不是盛年怀着心事,眼前这景致确也不错,他急于拜见耿南天与淡言真人,无心旁顾,只加紧赶路。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松林尽头现出一座颇为壮观的宫殿群落,正是东海五圣中曲仙子驻驾的松溪苑。

    紫蕴阁乃松溪苑中的主建筑之一,楼高三层,全部以紫岩砖筑成,周围绿树浓荫,花香缭绕。

    那名弟子引着盛年登上三楼的客厅,在门口躬身施礼道:“启禀掌门,翠霞派弟子盛年在门外候见!”

    盛年心头一笑,暗道原来这位仁兄并非不懂礼貌,不过因人而异罢了。

    他朝里面扫了一眼,就见正中的主座上,端坐一位身材修长,满头银发的老者,但肌肤红润犹如婴儿,穿着一身宽大的宝蓝袍服,仪态悠闲不怒自威。

    老者颔下银髯长逾四尺,直垂过腰际,一双丹凤眼半闭半睁,有意无意也朝着自己瞥了一眼。

    盛年在那老者的目光一瞥之下,心头顿觉一震,思忖道:“这位老者该就是平沙岛的掌门耿南天了,看上去果真与耿照有几分神似。”

    在银髯老者身旁陪坐的,正是曲仙子与葛南诗。

    在客位上,一边坐的是淡怒、淡言两位真人,另一面却为太清宫的观止真人,与一名头发半黑的干瘦道士。

    再往外几排,偌大客厅里坐了三四十位形态各异,道骨仙风的修真人物,当是平沙岛请来见证的天陆名家耆宿。

    耿南天颔首道:“请盛师侄进来!”

    那名弟子低头应是,转身对门外站着的盛年道:“盛师兄,敝派掌门有请。”

    盛年微微一笑,说了声“多谢”走进客厅,先朝耿南天等人一礼道:“弟子翠霞派盛年,向耿掌门及诸位前辈问安!”

    耿南天面无表情注视盛年片刻,点点头道:“盛师侄,你总算是来了,请坐下说话。”盛年谢过,在淡言真人下手坐下,有平沙岛门下弟子奉上三色茶点。

    曲仙子望着盛年冷冷道:“你就是盛年?”

    盛年朗声回答道:“晚辈正是盛年,请前辈指教。”

    曲仙子鼻子一哼道:“你是翠霞派弟子,请教二字老身可不敢当啊!不过我平沙岛与贵派素无嫌隙,更谈不上恩怨,你为何屡下重手伤了耿师侄,还掠走劣徒墨晶?”

    盛年闻言,料想这妇人定是墨晶的师父东海曲南辛曲仙子了,见她言辞咄咄质问自己,似乎全然不知内情一般,不禁有些疑惑墨晶是否已将真相告知了众人?难不成她途中再遭意外未曾回山?

    当下他从容答道:“不知墨晶墨师妹是否回山?对于曲师叔的问题,她应可为盛某解释一二。”他自己当然也可直接回答,可其中牵涉的内情颇为复杂,甚至有些难以为外人道明。

    葛南诗脸带和善笑容,慢条斯理的放下杯盏道:“曲师妹,你也忒的心急,盛师侄刚从千里外赶来,气还没缓一口,你便要他回话。依我之见,既然当日之事各有说辞,需要对质,不如先让耿师侄来叙述一下他的所见,然后再让盛师侄和墨师侄一一对质。”

    耿南天颔首道:“如此甚好,不知诸位真人有何意见?”

    淡怒真人道:“贫道没有意见。”

    盛年听说墨晶已经回山心里一松,可脑海里一转念,顿感有异。

    他暗暗思量道:“倘若墨师妹已将真相告知了耿掌门和曲仙子,他们当不该再做当面对质之举,尤其眼下还有太清宫的人在场,除非他们还不晓得,否则绝不会将耿照的不齿丑事张扬出来才对。”

    此时,客厅外一名青年男子,瘦瘦高高,皮肤微黑,低头垂目,神情恭敬走了进来。

    盛年认出他就是耿照,经一个多月的疗伤休养他好像恢复如初,向着在座长辈一一问安,独对自己视若无睹。

    葛南诗说道:“耿师侄,这位翠霞派的盛年盛师侄,你当日可曾见过?”

    耿照这才看了眼盛年,恭敬的回答道:“启禀葛师叔,那日就是这位盛师兄打伤了我与另两位师弟,还掳走了墨师妹。”

    淡怒真人徐徐问道:“耿师侄,你能否将当时的情形再叙说一遍?”

    耿照不慌不忙回答道:“大约两个月前,弟子和本门的钱、宋两位师弟,还有曲师叔门下的墨师妹、林师妹奉师门令喻下山历练,到汉州少阴山中采集灵药仙草,以供邓师伯炼制金丹所用。”

    他所说的邓师伯,乃东海五圣中的老大邓南医,年近三甲子,生性低调,毕生埋首炼丹之术,连掌门的位子也让与了师弟耿南天。

    耿照继续说道:“弟子一行在太阴山游历数日,起初十分顺利,也采集到不少邓师伯所需的药材。到了第六天,弟子等人在太阴山烧堰岭的千步崖上,发现了位列天陆三十六种仙草之一的珠仙奇草,大伙正商量着如何采摘以免伤了它的灵性,不防这位盛师兄打半道杀出,话也不多半句就摘走珠仙草。

    “弟子心中不平,上前理论,他却自称是翠霞派门下淡言真人首徒,浑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盛年苦苦一笑,对耿照的话也不反驳,只等对方先说完。耿照的话落在旁人耳里,原也听不出什么破绽,可须知盛年这八年多来一直隐姓埋名,不能暴露踪迹,焉会对着几名平沙岛的弟子自报家门?

    那里的耿照越说越委屈,又道:“钱师弟隐忍不住火气,就和这位盛师兄争吵起来,弟子本想从中调解,以免为了这点事情伤了两家的和气,倒让魔道妖孽有了笑料。”

    观止真人右手拂尘一摆道:“善哉,耿师侄能有此念,不枉为平沙高徒,只是后来怎的又斗将起来?”

    耿照答道:“这也怪弟子劝阻太晚,盛师兄与钱师弟几句话不合便突然动手,钱师弟促不及防受了些轻伤。宋师弟一怒之下要为钱师弟讨回公道,被我和墨师妹及时拦住。

    “弟子当时想着纵然盛师兄出手伤人,弟子也不该以牙还牙,将事情弄的不可收拾。双方都是七大剑派的门下,又有师长在堂,这桩事情日后总可有个说法,却不必与盛师兄动粗,故此弟子劝说住诸位师弟师妹,先行退走。”

    这段话说的大义凛然,滴水不漏,把所有过失不对都推到盛年头上,可语句里偏偏没半个字眼诉说盛年的不是。

    淡怒真人面沉似水,也不知相信了几分,沉声问道:“耿师侄,既然你们已经退走,后面的事情又是如何发生的?”

    耿照道:“启禀淡怒师叔,那日因钱师弟受了些伤,我们便没走远,在烧堰岭半山上寻了个古洞住下歇息,想着第二天再到千步崖去碰碰运气。

    “我与两位师弟睡在了洞外的树上,将山洞让与墨师妹与林师妹。到得半夜,弟子猛然被一阵惊呼唤醒,与两位师弟赶进洞中一看,林师妹昏倒在洞口,墨师妹却正被白日所见的盛师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眼睛望向耿南天。

    耿南天朝他微一点头道:“无妨,你继续说。”

    耿照应道:“是,弟子当时就看见盛师兄正对墨师妹动手动脚意图不轨,墨师妹尽管极力反抗,却奈何不了他。”

    他的话说到这里,盛年再忍耐不住,断喝道:“你胡说!”这一声用上了破魔咒的功法,震得耿照一阵气血翻涌,耳中隆隆作响。

    盛年宏声说道:“耿师弟,你是平沙岛门下,素有侠名著称于东海,当晚之事你若不说,今日盛某也绝不会吐露半个字!没想到你却颠倒黑白,含血喷人,莫非阁下心中已无良心二字!”

    耿照深吸一口气平复气血,对盛年的质问也不回答,只用目光看向耿南天。

    耿南天神色不动,淡然道:“盛师侄,今日既是双方对质,无论耿照说的是真是假,你也当让他说完才对,稍后自有你说话的机会。”

    盛年缓过怒气,点头道:“好,弟子便等耿师弟说完。”

    淡怒真人一双锋锐的眼睛注视耿照,道:“耿师侄,你先把话说完。”

    耿照被他盯的心头一颤,赶紧低头道:“其实下面的事情已没什么可多说,弟子想到那日在千步崖,盛师兄看着墨师妹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可也没料到他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当下上前喝止。

    “盛师兄见弟子等人进来阻拦,连一句话也不说,就突施杀手伤了宋、钱两位师弟,弟子一时急火攻心也为他所乘,中了一掌。

    “最后我们只得眼睁睁瞧着盛师兄抱走了墨师妹,却无力拦阻,再后来,我们便立刻赶回平沙岛,将此事启禀了众位师长。”

    葛南诗待他说完后道:“这些事情耿师侄都曾禀报过,宋师侄他们的话也与耿师侄所说无差,不过关键在于盛师侄对当日所发生的事情又有何不同说辞,或许其中确存有误会未知。”

    盛年嘿然道:“倘若如耿师弟所说,当日他们几位就宿在洞外,盛某又怎么可能胆大妄为到不管不顾,径自闯进山洞去骚扰墨师妹的地步?难道以盛某的修为,还不能发觉洞外另有人在么?”

    耿照回答道:“正因为盛师兄修为卓绝,故才有此托大之举。或是你没想到墨师妹虽然年轻,修为却已到通幽之境,及时发觉阁下意图,奋起反抗,令阁下无法顺利得逞。”

    淡怒真人不见喜怒,徐徐说道:“盛年师侄,且不急争辩。你先将当日你所经历的事情再和诸位师长说上一遍,与耿师侄说法相同的就不必赘述了。”

    盛年平复了一下怒气道:“启禀淡怒师叔与诸位师长,那日盛某确因珠仙草与耿师弟他们起过争执,但事实是弟子当时已摘下珠仙草,耿师弟见之却欲索要!他说自己乃平沙岛掌门嫡子,需用珠仙草炼制金丹,却要弟子拱手交出。

    “弟子因急需珠仙草救人性命,故此没有答应,耿师弟便率着同门围攻弟子,强夺珠仙草,弟子不欲与他们纠缠,更未报出翠霞派的身分,只依仗着御剑之术破围而去。”

    短短几句话却说了另一个版本,客厅中众人一阵交头接耳,响起窃窃私语声。

    曲南辛说道:“盛年,珠仙草是谁先摘的,钱师侄是否伤在你的手中,这些事情也无关紧要,可你为何意欲对小徒墨晶不轨,更将她掳掠而去?这件事情总不能也是耿师侄编造的吧?”

    盛年暗道,事情到了这个分上不说也是不成了,倘若仅关系自己的名声得失也就罢了,可由此牵连翠霞派千年声誉责任可非小事。

    今日在座的虽然不过三、四十人,可无一不是天陆显赫人物,要是自己再不抗辩让人坐实罪状,不用几天,全天陆都会传闻翠霞派千年出了个大淫贼。

    于是他朗声说道:“弟子当日带走了墨师妹不假,但那是因她中了‘百度合欢散’之毒,若不及时解救,恐有性命之虞!”

    此言一出,客厅里又起骚动。

    想那百度合欢散乃极厉害的春药,修为再高也难以抵挡,除非凭借男女交欢释出欲火,否则十二个时辰内毒发无救。

    不少人不禁暗想,一场好戏就要上演,此行看来着实不虚。

    观止真人白眉微扬,声音和缓洪亮,说道:“盛师侄,你可否说的详细一些?”

    盛年目光扫过耿南天,见他宛如毫不知情的样子,安然稳坐,没半点变化,耿照则侍立其父身后垂着头,也看不出他的神情如何。

    盛年回答道:“那晚弟子寄宿在烧堰岭盘龙弯附近的一处山洞里,距离耿师弟他们所在的山洞也不算太远。不巧一只成年山魈撞了进来,意欲偷夺珠仙草,弟子将它杀退,又一路追踪下去,想为地方除去一件凶物。

    “可追到半路上,却听见一女子的呼救声,弟子遁着声音赶到耿师弟他们寄宿的山洞,就见两名平沙岛的弟子守在洞口,而耿师弟在洞内,正意图对墨师妹施暴。”

    耿照猛一抬头叫道:“我没有!”

    盛年虎目放光逼视耿照道:“耿师弟,你可敢对天发誓?”

    葛南诗一摆手道:“盛师侄,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你先把话说完,我们再来辩论孰是孰非。”

    盛年道:“弟子当时不明,所以也未敢鲁莽行事,便想先阻止了再说,可洞外的两名平沙岛弟子一见弟子就神情慌张,不约而同拔剑拦阻。

    “弟子顿觉事情不对,强行闯进洞内,正迎上耿师弟起身朝我出手。弟子出言质问,他却不闻不理,一味痛下杀手,竟有灭口之意。

    “弟子一时怒起这才重手伤了耿师弟,再看墨师妹神志已然模糊不清,乃中了百度合欢散的发作症状。

    “弟子略通医术,故此明白若不得及时医治,墨师妹势必性命难保,情急下便抱着墨师妹离了山洞,连夜去请一位医术高人救治。”

    淡怒真人问道:“盛年,你可敢担保方才所说绝无虚言?”

    盛年铿锵有力的回答道:“弟子愿对天发誓,所言俱实,绝无半点谎话!”

    观止真人皱眉道:“如今你们两人各有说辞,且完全相反,却让人信谁才是?”

    人群里也是议论纷纷,人人都觉得此事蹊跷,但看看盛年再瞧瞧耿照,好像谁都不像说谎的样子。

    耿照抗声道:“诸位师长,想我平沙岛忝居正派,怎可能有什么百度合欢散之类的淫药?盛年师兄这么说,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盛年道:“平沙岛是千年正派楷模,可门下有一二不肖弟子私藏淫药,也是有的。”

    葛南诗打断二人争执问道:“方才盛师侄说送了墨师侄向高人求医,不晓得那位高人是谁,可否请出他来佐证?”

    那位“高人”自然就是布衣大师,但盛年焉能捅出他来?也正因为此他闭口不谈墨晶被救后的事情,以防牵扯出更大事端。当下一摇头道:“抱歉,那位高人隐居多年,恐不会再出尘世,但墨晶师妹身中此毒,亦同样可以作证。”

    他这么一说,许多人心里不免怀疑,盛年为何不肯找那“高人”出面作证百度合欢散之事?难不成心中果真有鬼,不觉又多信耿照几分。

    不知道是谁说道:“对啊!既然他们两位各执一辞难以分辨,何不请出那位墨晶姑娘,她是当日受害人,她的话或许最是可信。”

    曲南辛道:“小徒回山尚不到五日,老身本不欲让她在大庭广众下诉说这等难堪之事。无奈盛师侄对耿师侄所说经过矢口否认,老身也只有让小徒出来说明真相了。”

    她朝侍立身后的一名女弟子耳语了两句,那女弟子躬身应是转身而去,片刻工夫后,就见一白衣女子随在那女弟子身后走进客厅,正是墨晶。

    数日不见,墨晶似乎更显盈瘦,脸色愈加苍白也愈加冷漠,魂不守舍的环顾左右,目光触到盛年,微微一顿,却飞快的划过,朝在座的耿南天等人施礼道:“弟子墨晶,参见诸位师长。”

    众人的目光此际俱聚焦在墨晶身上,见她一袭白衣飘然出尘,宛如清冷夜中雪里琼梅,幽香暗动。

    当下无不在心中暗暗惊叹,原来人间竟有此绝色。甚至有人私下思忖道:“如此冷艳绝伦的一个少女,那盛年一下把持不住也是有的。”

    一时,厅中鸦雀无声。

    这也难怪,近年来,耿南天为培养儿子可算是倾尽全力,除了凡有天陆各门派因恩怨情仇之争上岛请援均让耿照出面助人摆平外,更多让耿照游历天陆,多做行侠仗义、锄奸铲恶之事,因此平沙岛这些年来,“东海三英”侠名远扬,耿照更是声名鹊起,为“三英”之首。

    相形下盛年刻意低调,极少有人识得,单从这点,大多数人也更相信耿照多些。

    何况耿照一方人证齐全,平沙岛又请来这么多见证。

    试想要是有鬼,耿南天焉肯这么做?若说还有人对盛年所述有几分相信,那也是冲着“翠霞派”这三个字的金面上去的。

    而现在种种猜测疑问,都突然汇聚到眼前这少女身上,大家倒要看看她会如何说?

    第五章九刃

    曲南辛伸手将墨晶拉到自己身旁,温言道:“晶儿,刚才耿师侄与盛师侄的话,你在隔壁也该听见了,是非黑白总要辨别分明才行,为师让你出面,也实属无奈之举。

    “来,你也不用害羞,当着诸位前辈师长的面告诉大家,那晚对你意图不轨的到底是谁?”

    全场上下几百只眼睛都注视到墨晶身上,却见墨晶面无表情,亦默然无语。

    曲南辛提高声音唤道:“晶儿?”

    墨晶低头轻声道:“是盛年师兄!”

    话声虽轻,可客厅里每个人都听的真真切切,所有人的目光同时射向盛年,不少人眼里露出一种不屑与恍然大悟的神色。

    盛年如遭棒喝,望着墨晶,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有心质问,可突然间觉得满腔怒火堵塞在胸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而墨晶根本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好似从来也不认识他一般。

    曲南辛柳眉一竖,朝盛年喝问道:“盛师侄,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盛年努力克制住心头怒火,此刻他完全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别人精心设置的陷阱。

    以耿照的能力威望显然无法达到,背后自是另有高人,可不论是耿南天、曲南辛还是葛南诗,皆是正道中成名已久的宿老人物,又为何要平白无辜的陷害自己?莫非是为了替耿照洗脱罪名,故此有意颠倒黑白?

    但墨晶分明受他大恩,尽管自己从不曾贪图过什么回报,却总不至于反要受此天大的莫辩之冤,屈辱师门!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盛年晓得说什么也没用了,可激动之下,依然禁不住大声喝道:“墨师妹,你为何要冤枉我?”

    墨晶眼神空落落不带一丝神情,身形却禁不住微微一颤。

    曲南辛提高了嗓门道:“盛年,你先前说耿照师侄含血喷人,现在又说晶儿冤枉你,难道我平沙岛都成了颠倒是非之地?这么多人都是有意要跟你过不去么?”

    盛年心情激动,铁拳不由自主的紧握,一双怒目瞪视曲南辛、耿照等人深吸一口气道:“这个我不知道,盛某只晓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从未做过那等苟且之事!”

    淡怒真人面沉如锅底,望向墨晶道:“贫道想问墨师侄一件事情。”

    曲南辛颔首道:“真人请说。”

    淡怒真人问道:“贫道观墨师侄言行举止犹是处子,却不晓得既然盛年先前已经见色起意,图谋不轨,甚至不惜打伤贵派几个弟子,强行将墨师侄抢走,为何这数月里却突然变成守礼君子,能令墨师侄不伤分毫完璧而回?”

    曲南辛冷笑道:“你当盛年真有此好心肯放过晶儿,若不是淡言师兄找着了他,晶儿焉能活着回来?至于他为何后来没有下手,也只能问问盛年师侄本人了。”

    她轻轻巧巧将话题转回到盛年这边,却教盛年如何答她?

    淡言真人突然开口道:“盛年是我弟子,他不会做这事!”

    话虽短却无异于千斤,顿时令盛年心中一阵温暖,暗自想道:“原来师父还是相信我的!”

    曲南辛嘿嘿一笑道:“耿照是我师侄,晶儿是我弟子,我也相信他们都不会说谎。可如真人与我这般的空口白话,只怕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耿南天缓缓道:“曲师妹,依我之见,事情就到此为止吧。老夫尽管也相信照儿和晶儿都未曾说谎,可也相信淡言真人的弟子绝不是那种小人。其中是非已难说清,幸而晶儿、照儿都已无恙,这件事情让它过去算了。”

    厅里众人不由暗自被耿南天的气度折服,观止真人也道:“耿掌门此言善哉,平沙翠霞同为正道牛耳,千年以来同气连枝,实不必为这些许小事反目成仇,却白白便宜了魔道妖孽,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不伤彼此的和气。”

    盛年听耿南天与观止真人所言,似乎是在化解干戈,实质上隐隐又坐实了自己的“罪状”,如果这事就这么算了,别人都当平沙岛气度宏大,而翠霞派却要蒙受此奇耻大辱。

    他怒而起身,大步走向墨晶。

    曲南辛喝道:“盛年,你又想做甚?”

    盛年在墨晶近前停下脚步,沉声说道:“墨师妹,我只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一句实话,为什么要冤枉我?”

    墨晶眼睛一闭,低头不语,娇躯微颤,曲南辛伸手把墨晶拉到一边,冷笑道:“盛年,我掌门师兄已经不计较你的所作所为,你怎的还要纠缠不清?”

    盛年昂然伫立在厅中,高大的身躯却显得异常孤独,他大声道:“盛某没有做过,为何要承认?为何要受此不白之冤!”

    他悲愤交加的环顾过每个人的面庞,见大多数人的神情充满怀疑与不屑,更有人朝着自己冷冷含笑……

    一时间,仿佛这天下之大,除了淡言真人外,再无第二个是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的清白。

    如果换作丁原,势必不再辩白,索性撕破脸跟平沙岛大干一场,而阿牛则多半被气得说不出话,涨红了黑脸却不晓得该如何证明清白。

    然而盛年不同,他知道这事如果不查清,自己声名受损事小,却会连累了师父与翠霞派千年的清誉,日后人们当面不说,背地里难免要指戳翠霞派管教不严,庇护恶徒行凶。

    葛南诗叹了口气道:“盛师侄,看你的样子,老夫也不能相信你会做出那种事情。但我平沙岛与你无怨无仇,断无必要陷害于你,这件事着实让人越听越糊涂,我看你也不必再争,敝派也绝不再追查此事,就把它揭过如何?”

    这已是给盛年台阶下,须知名门正派中对伤害同门,奸淫女子的惩戒最是严厉,仅仅逊色于欺师灭祖,勾结魔道而已。如果再追究下去,翠霞派为给天下同道一个交代,说不定要拿盛年重罪是问。

    盛年此刻把心一横,摇头道:“多谢葛师叔好意,弟子已另有打算!”

    他阔步走到淡言真人面前,倒金山推玉柱拜倒道:“师父,因弟子之事牵累您老人家,弟子心中万分不安。

    但弟子敢指天为誓,方才所说绝无半句谎言,今日弟子对您这一拜之后,不知何日方能再有机会?请师父多多保重!“

    淡言真人好似猜到盛年的打算,徐徐道:“盛年,你何苦如此?那么做也未必有用。”

    盛年默不作声,重重朝淡言真人叩了九记响头,竟如拜师礼一般。

    众人心中疑惑,不明白盛年想做什么,却看见淡言真人的袍袖微微颤抖,显是心情十分激动。

    盛年起身走到淡怒真人面前,躬身施礼道:“淡怒师伯,您是本门执法长老,当知本门有一条规矩,专为蒙冤不白的弟子所设。”

    淡怒真人面色平静颔首道:“不错,依照本门戒律第九百九十一条,若有弟子身犯重罪无法辩白者,可受九刃穿身之刑,得以破出门墙五年。

    “若五年内能证其清白,则可回归本门,若五年届满仍不得其证者,收其修为永生不得再入本门!”

    众人闻言,无不讶然出声,墨晶神色惨白,抬头第一次直视盛年,嘴唇翕动,最后却仍化作幽幽一记不可察觉的轻叹。

    淡怒真人面不改色问道:“盛年,莫非你想用这九刃之刑以证清白?”

    盛年慨然道:“正是,请师伯成全!”

    淡怒真人沉吟一下,终于说道:“好,我准你施用此刑。”

    墨晶娇躯剧震,刚想说什么,曲南辛伸手握住她道:“晶儿,你累了,这里已没我们的事,为师带你到后面歇息吧。”

    不由分说拉起墨晶悄然离座而去,这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盛年这边,一时也没察觉。

    墨晶回头看到盛年从背后拔出石中剑,脸色平静木然说道:“多谢师伯!”

    她的心头一阵恍惚,忽然迎上两道锐利的目光,却是曲南辛一直注视着自己,无所适从中,身影消失在侧门后。

    耿南天微微一皱眉道:“盛师侄,敝派已不追究此事,你何苦再作此举?”

    盛年哈哈一笑道:“盛某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因此在别人的怀疑不屑中苟活?更不能因为盛某玷污翠霞派的声名,惟有这样才是正道!”说罢手起剑落,锋利的剑刃穿透左臂顿时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盛年却哼也不哼一声,徐徐拔出剑倒插向大腿。

    在座众人俱是见多识广的天陆名流,可何时又瞧见过如此残酷的自残之刑?人群中有人叫道:“盛贤侄切莫如此,我们相信你就是!”更有坐在前排的两名天童山剑派长老,抢身而出欲阻止盛年。

    盛年一剑刺入大腿,身躯晃动几下,伸出左手阻拦住那两名长老,而后抱拳向四周一礼道:“诸位前辈,盛年既无法洗刷清白,惟有以本门门规换得五年工夫求证真相。大家万勿劝阻盛某,盛某对诸位的关爱都心领了!”

    他神情从容,声音铿锵,一时满厅的天陆宿老人物,竟被眼前这个年轻弟子的气势所迫。

    想再劝说的人硬生生将话咽回肚里,只暗暗一挑大拇指,赞声,“好一条汉子!”

    葛南诗朝淡怒真人苦笑道:“真人,盛师侄即便铁打之躯,又如何能经得起九刃之刑?你和淡言师兄都是他的尊长,快快拦下他才是!”

    淡怒真人不为所动,摇头道:“本派门规森严,对任何门下弟子俱是一视同仁。莫说是我,即使是淡一师兄在此,也不能阻止盛师侄杀身成仁之心!”

    众人闻听此言,莫不在心中暗忖道:“这个老道士果然名不虚传,铁面无情一至如斯!”

    客厅中突然变的鸦雀无声,由鼓噪到死寂仅是刹那的工夫,但人们心头却多了一块宛如铅石的悲壮郁闷感觉,眼睁睁瞧着盛年朝自己的左肩插下第三剑。

    “叮——”仙剑通灵,饮血而鸣,发出一记凄厉的镝声。

    盛年浑身浴血,如山岳一般伫立当场,握剑的手更像花岗岩那般坚实沉稳!

    耿照面色难堪,已不敢再看,他心里清楚现在众人心中已将天平完全倾倒向盛年。

    尽管没有谁出来质问自己,但人们望着他的目光里,已充满疑问与不信任。

    他偷偷瞧了眼身旁的耿南天,见他依然镇定自若的端坐不动,双目微微阖起,不带半点喜怒。

    盛年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剧痛,热血汩汩淌出。按理说,如他这般的人物,若被普通兵刃穿身也无甚大碍,但一则石中剑乃神兵仙剑,更要命的是施展九刃之刑时为表诚心,绝不可运功相抗。

    他艰难的将剑第四次举起,正要照着右边的大腿刺下,眼前身影一晃,耿南天飘然而至,低喝一声:“住手!”探出右手夺向石中剑。

    盛年勉力地挥出左掌架住耿南天的右手,“啪!”的一声,伤口受震后,顿时血如泉涌。

    他轻轻吸了口气说道:“耿掌门,弟子执行的是翠霞门规,请您不要阻拦!”

    耿南天出手如风,一气封点住盛年伤口周围的各处穴道,沉声道:“你这么做,岂不是在陷耿某与平沙一派于不义?”

    盛年微微一笑,取出皮囊用嘴拔去塞子猛灌了两口,甘冽的酒汁穿肠而过,在心头生出一团热火,令伤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他用石中剑柱地道:“盛某平生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亦绝不愿以阴谋诡计陷害他人。九刃之刑虽苦,但只要能换得我清白,盛某甘之如饴!”

    耿南天双目骤然射出一道精光,徐徐问道:“你可知这里是平沙岛的紫蕴阁,我身为平沙派掌门,更不能眼见你自残肉躯。”

    盛年泰然道:“倘若盛某的血玷污了贵派圣地,请耿掌门原谅。盛某尽可再换一个地方完成后面六剑。”

    耿南天凝视盛年片刻,蓦然喟叹道:“罢了,罢了!”头也不回甩袖回座。

    葛南诗面色沉重坐在一边,暗道:“这下事情可真闹大了,纵然翠霞派不心存芥蒂,同道中人也必会在背后指指摘摘,说我平沙岛的不是。掌门师兄的确也是难做,无论阻止与否总教那盛年抢了先机。”

    盛年插下了第四剑,双腿血肉模糊几不能站稳,但众人见他连耿南天的面子也不卖,晓得任谁上去也是没用,惟有屏息而望,默默期望这九刀快些完成。

    淡言真人忽然起身,两三步走到盛年跟前道:“盛年,余下的一半刑罚,由为师替你受下。”

    不等盛年开口,老道士手起剑落,仙剑深深插入右肋,自背后露出古朴无华的半截剑刃。

    盛年叫道:“师父!”伸出沾满热血的左手抓在淡言真人右臂上,激动道:“您何苦如此?是弟子不肖,连累了您老人家的清誉!”

    淡言真人身躯晃了两晃,微笑道:“痴儿——”

    猛伸指在盛年胸口一点,一道浑厚的翠微真气立时禁制住他全身经脉,却是施展了定神咒。

    盛年动弹不得,惟有张口叫道:“师父!”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反手第二剑刺入左肋,转身问淡怒真人道:“师兄,门规可有说弟子犯错,师长可以身代之?”

    淡怒真人颔首道:“不错,有这一条。”

    淡言真人点点头,再将海阔剑插入右肩。

    盛年心如刀绞,苦于无法动弹,瞠目大叫道:“师父,您快住手!”

    适才他遭人冤枉,将石中剑插进自己身躯时也不曾如此激动,甚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但目睹淡言真人为己分刑,竟不惜以海阔仙剑自伤,心潮澎湃再无法自持。

    老道士反手拔剑再刺入右臂,褚色的道袍迅速被殷红的鲜血染透,地上更是溅起一滩血珠。

    众人目不转睛的望着场中的这对师徒,有人不禁扪心自问道:“若是我的弟子需承受这九刃之刑,我能为他分担么?”这一问,多数人却没有答案,因为谁都不曾想过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自古以来,或有弟子代师受刑,儿女为父分忧,但如淡言真人这样为了门下弟子而甘愿受刑的又有几人?原来这个师父真不是好当的,若多几个盛年这般的人物,那岂不要把一条命全搭进去?

    忽然,淡怒真人瘦小的身躯站起,一把按住淡言真人的海阔剑,左袖一卷探手握住盛年的石中剑,更毫不停顿的倒转剑锋刺入小腹,这几下电光石火目不暇给,待人们反应过来,他已完成了九刃之刑中最艰险亦是最后的一刀。

    一蓬血泉自淡怒真人的身躯里飙射而出,他哼也不哼一声,挺直腰杆朝淡言真人微笑道:“师弟,这剑我代受了。”

    盛年睚眦欲裂,虎目中热泪滚滚,想说又觉得咽喉被热乎乎的东西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身上的四处伤口依然火辣辣的作痛,但比起心头那种痛楚,着实算不了什么。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师门恩重,纵然是粉身碎骨,亦无法报答得完!

    厅中更无半点声音,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深深震慑,更被翠霞派师徒三人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气势所折服。

    甚至有人私下里盘算着,如何将自己的晚辈推荐到坐望峰,拜倒在淡言真人的门下。

    淡怒真人抽出石中剑,带出一溜的血雨。

    他的神情依旧一副漠然,但看在盛年眼中却是分外温暖,他拍开盛年禁制,将仙剑还归他的鞘中。

    盛年叫道:“师伯!”

    淡怒真人一摇头,伸手封了小腹周围的穴道,徐徐说道:“刺完方才那剑,你已不是翠霞弟子,便不需再叫我师伯了。”说着食指连点,替淡言真人止血疗伤。他受了最重的一剑,竟恍若无事,见者无不动容。

    盛年一震,茫然望着淡怒真人取出灵药分与他跟师父,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叫道:“你已不是翠霞派的弟子了!”

    他自幼拜在淡言真人门下,一晃已是三十年,这三十年里,虽说有八年的时间漂泊在外,可终究也是翠霞派门下的身分。

    突然之间,不过半个早晨的工夫,他却陡然成为一个背负着伤害同道、见色起意骂名的正道劣徒,甚至在其后五年中,连翠霞派弟子的身分也被剥夺,一时盛年胸口一痛,一口热血涌到喉咙口,又被他硬生生吞了回去。

    老道士撕下一摆袍服为淡怒真人敷上伤药,再简单的裹扎伤口,脸上流露一丝苦笑道:“师兄——”

    淡怒真人一摇头阻止他道:“你我同门一百三十多年,何必再多说那些废话?”

    老道士点点头转望着自己的弟子,罕有的叹口气道:“盛年!”

    盛年一醒,刚想开口却猛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再叫眼前这位相貌丑陋的道长为师父了!

    他心中一酸,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顿时觉得天下之大,自己却孑然一身,再无所寄托。

    淡言真人一看便已明弟子心意,微笑道:“你还是我弟子,破门而出也还是!”

    这字字千钧敲打在盛年心坎上,虎目里热泪盈眶,深深跪倒,默默向淡言真人再叩了一个头,接着又向淡怒真人叩了下去。

    额头撞击在地面上咚然有声,淡怒真人不等他继续伸手扶起,枯瘦的手用力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

    这时不少宾客都围了上来,有人上前慰问,有人取出自家的灵丹妙药,都被淡怒真人一一谢绝。

    葛南诗分开人群走了进来,脸上满是苦笑,直摇头道:“淡怒真人、淡言真人,在下也实在没想到会弄成这个局面,只希望这事不会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青瓷瓶道:“这是敝派的圣药‘云麝丹’,掌门师兄特让我交与两位,以略表敝派的歉意。”

    淡怒真人深吸一口气,运功护持住腹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页

小说《仙剑神曲》为转载作品,第六集 虎落平沙章节均由网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本站所有小说为转载作品,所有章节均由网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Copyright 地铺小说网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