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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集 海阔悲歌

    丁原回答道:「婆婆,轮胛并未说错。丁某的养母正是赫连夫人,天殇琴也是传自她的手中。」

    绝情婆婆一阵冷笑,徐徐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六章寒洞

    丁原见她神情,隐约感到不妙,问道:「婆婆可是认得羽教主或者是赫连夫人?」

    绝情婆婆冷笑道:「我怎会不认得赫连宣那小妮子,更不要说羽翼浓。再过八百年,他就算被烧成灰,老身照样能一眼认出!」

    丁原顿时恍然,看来这当中又牵扯上了羽翼浓、绝情婆婆与赫连夫人之间的一段恩怨情仇,而且八成仇比情还浓点。丁原暗暗叫苦,年旃的问题还没解决,如今再把上一代的恩怨参合了进来,整件事情越弄越糟,可真有些束手无策了年旃在旁叫道:「老婆子,你还打不打?若是认输,就将雪魄梅心交出来,不然就再跟老子大战三百合!」

    丁原见绝情婆婆根本不理会年旃的大呼小叫,面色阴晴不定,于是说道:「婆婆,你与羽教主、赫连夫人之间的往事,晚辈不甚了然。但事过境迁这么多年,羽教主早已身故,赫连夫人也渺无音讯,婆婆纵有天大的心结,也该解了。

    「倘若婆婆仍觉得怨愤难平,丁某便替娘亲接下就是!不过,希望婆婆能成全年旃这一回,不管婆婆如何处置丁原,晚辈都绝不反抗!」

    他这话就等若把自己的性命,全数交在了绝情婆婆手里,以换取雪魄梅心,年旃又如何能肯?

    只见年旃一舞冥轮,低吼道:「丁原,老子的事你不用管,是死是活,就让老子跟她靠本事说话!」

    丁原目光扫过年旃,淡淡道:「我答应过你,要帮你讨得雪魄梅心。老鬼头,你再吼也没用,这事丁某管定了。」

    绝情婆婆看也不看年旃一眼,紧紧注视丁原,说道:「听你的口气,似乎是想用命来换老身的雪魄梅心?」

    丁原微笑道:「只要婆婆肯赐下雪魄梅心,丁原的性命奉给婆婆,又能如何?」

    晏殊惊道:「丁小哥,千万不要,你不知道师尊当年她与……」话到嘴边,瞥见绝情婆婆阴沉面色,急忙又收住。

    她心里不禁暗自后侮,假如早晓得丁原与赫连宣、羽翼浓有这么一层关系,说什么也要事先警告他一声。

    丁原昂然望着绝情婆婆,他当然明白自己不是神仙,小命只有一条,他也知道年旃是怎样的一个人物,一旦死了,不晓得有多少天下人会拍手称快。

    但这一刻的决定,是从盛年与他谈话后就有的念头,现在说出口,更没有丁点的动摇后悔。

    年旃沉默了,上上下下再次打量眼前的青年,且光里蕴藏着少有的感动与震撼。他已然抱定主意,只要绝情婆婆敢提出要丁原命的条件,他的冥翰就会毫不迟疑的轰将上去,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连累丁原。绝情婆婆的十指轻轻击打着扶手,发出啪啪的响声,成为厅中唯一的动静。

    众人都紧张的望着她,连身后两名女弟子,也对丁原流露出钦佩同情之色。

    沉寂良久,绝情婆婆终于徐徐道:「丁原,你真想为年旃讨得一枚雪魄梅心?」

    丁原回答道:「丁某正是为此而来,若能得婆婆恩赐,不胜感激!」

    绝情婆婆颔首道:「好!雪魄梅心就藏在万壑谷西首的「氤氲寒洞」里,你有胆子,只管一个人闯进去拿。可要是一不小心,把命丢在了里面,休要埋怨旁人。」

    桑土公面色大变,叫道:「丁小哥,去不得!」他情急之下,说话就变流利。

    却见丁原朝他微微一笑,回答道:「婆婆,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丁原多谢婆婆的成全,但能侥幸不死取回雪魄梅心,定当再来谢过婆婆。」

    桑土公急的直跳脚,晏殊瞅了绝情婆婆一眼,低声道:「丁小哥,你可晓得「氤氲寒洞」是什么地方么?里面氤氲冰雾终年缭绕,路径复杂宛若迷宫,更有无数世间少有的魔兽妖禽,只怕云林禅寺的十八罗汉阵、魔教的九光灭魂阵,也比不上那里凶险。

    「连师尊她老人家都要依仗本门的「百辟云衣」和「青泓灵珠」才得入内,可就算这样,也只能支撑半个时辰。你不熟洞内情况,恐怕一两个时辰也未必能找到雪魄梅心,却要被氤氲冰雾活活冻死!」

    丁原从容答道:「我这蚤酱都天伏魔大光明阵都不要,氤氲寒洞也未必会收下我这个小鬼。既然婆婆划下这条道来,丁某怎么也要试上一试。」

    年旃道:「小子,来瞽魄梅心重塑肉身的是老子,这鬼地方袅咚子去闯!」

    丁原摇头道:「老鬼头,你没听婆婆说么,那里只准我一个人进去,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外面,等我的好消息吧。」

    年旃怒道:「不成,老子岂能教你出生入死,自个儿却在外面眼巴巴的站着?」

    绝情婆婆淡淡道:「年旃,别怪老身没有事先提醒。我是看在丁原与羽翼浓的渊源上才网开一面。倘若有第二个人跟着进洞,刚才的约定立即作废,你若不服,咱们尽可再来斗过。」

    年旃恶狠狠道:「打就打,先吃老子一轮!」

    说罢,挥起冥轮便罩着绝情婆婆纵身扑去,快得令人只觉得一阵风刮过,连个影子都没瞧清。

    叮一响,雪原仙剑横空掠过,架住年旃的冥轮。

    丁原拦住年旃去路,沉声道:「老鬼头,你对我这么没信心么?给我三个时辰,假如我到时候还没出来,你要打要砸,丁某也管不了你。」

    年旃的冥轮压在雪原仙剑上,元神猛烈的喘息,凶光盯着绝情婆婆,一刻也不离。

    绝情婆婆早换了一张椅子,又恢复了若无其事的岿然不动样子。

    年旃铿一声地抬起冥轮,低吼道:「好,老子就等你三个时辰!你若不回来,老子就先宰了这老婆子,然后杀进洞里找你。」

    丁原收了仙剑,向绝情婆婆拱手道:「麻烦婆婆派弟子引丁某进洞。」

    绝情婆婆的玉容无喜无怒,教旁人看不出她心中到底是在盘算什么主意,听得丁原说话,她轻轻点头道:「就让晏殊陪你去吧,你们谁要想为他送行,老身也不阻拦。但到了洞口,却只准他一人入内。」

    彷佛在她眼中,丁原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般。

    丁原微笑道:「哪里这么麻烦,大家就在此处等我三个时辰,容丁某回头再叙。」

    说罢,晏殊迟迟疑疑在头前引路,丁原疾步向前,反越过晏殊,大步走出客厅。

    绝情婆婆望着丁原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奇异神采,却不晓得她究竟想到了什么?

    年旃转身,恶狠狠瞪着绝情婆婆,一字一顿的低吼道:「老婆子,要是丁原这小子三个时辰里还没出来,老子管叫万壑谷鸡犬不留!」

    绝情婆婆无动于衷,淡淡道:「老身难道是被人吓大的么?丁原要是死在里面,那也是天意。」

    年旃呸道:「狗屁天意!」

    桑土公在一边赶紧劝说道:「年……年老祖,稍……稍安勿燥。丁……丁小哥……素来福大命……命大,这回也……准没……没事。您……老人家不妨,先……先喝口茶……歇一歇。」

    年旃怒道:「老子就剩元神,要喝个鸟茶?」不过好歹也听了桑土公的劝告,坐了下来,可屁股刚一粘椅子,猛然跳起叫道:「老婆子,看给老子弄个沙漏来,老子要一边数着辰光,一边等丁原那小子。」

    绝情婆婆这次没有反驳,手一挥,片刻后就有弟子捧上一只沙漏,摆放在了厅口。

    年旃盯着沙漏,左瞧右瞧了好一会儿,见挑不出什么毛病,才冷哼一声收起元神,藏进冥轮里满厅的晃悠,就好像人在焦躁志忑的踱步。

    绝情婆婆好自以暇的品着香茗,冷眼旁观,心中却暗暗诧异道:「年老魔为人私心极重,素来冷酷无情,残忍噬杀,怎么会对一个年轻后生如此的着紧?

    「纵然说丁原是为他求取雪魄梅心才冒险入洞,可要是放在一百多年前,为他送死的人还少么,也没见他眨一下眼皮。难不成,这老魔头在潜龙渊里待了九十余年,居然修身养性,凶性大敛了?」

    这时,厅外有一弟子进来恭敬禀报道:「师父,晏殊师姐已将丁公子引入寒洞,她眼下正在洞外守候。」

    绝情婆婆微一点头道:「下去吧。」

    那弟子应了,转身退出客厅。

    厅中一时鸦雀无声,只有沙漏在「沙沙」的流淌,日头照射在窗上,形成的光影也渐渐的西移。

    桑土公茶几上的糕点早被一扫而空,茶盏也见了底。他修炼多年,自然不会如寻常人那般饥渴,更无贪嘴的嗜好,奈何、仰情着实的太过紧张,不知不觉就把桌上能吃的东西全部塞进了肚子。

    就算这样,也才过了一个半多时辰而已。

    年旃的冥轮忽然在空中一停,说道:「不成,老子不能在这里乾等。桑胖子,咱们到洞口去瞧瞧!」

    桑土公应了一声,刚要起身,就听绝情婆婆徐徐开口说道:「年旃,你现在过去也没有用了。丁原直到现在还未有动静,多半已经凶多吉少。只不过,老身既然答允给他三个时辰,自然要遵守承诺,不好提前入洞寻他,等到了点,沙漏流尽,你们再到洞口,等着收尸就是。」

    年旃的九宝冥轮一跳,低喝道:「你说什么?」

    绝情婆婆道:「年旃,氤氲寒洞你也该听闻过,没有百辟云衣,和天陆六珠之一的青泓灵珠,老身都不敢妄自踏入一步。即使身怀两宝,以我三甲子的修冯,至多也只能支撑半个时辰,就必须退出。如若不然,不消半炷香的工夫,浑身精血必为氤氲寒罡凝固成冰,立时成为洞中魔物的盘中美餐。」

    她冷冷一笑,续道:「丁原入洞已快两个时辰,周身又无百辟云衣与清泓灵珠的保护,你说他还能有几分生望?」

    年旃哩然道:「这么说,你根本就是想让丁原到洞里送死去!老子可明白了,你这是将当年对羽翼浓、赫连宣的仇恨,尽数转嫁到了丁原这小子的头上,这才故意把他引上死路!」

    绝情婆婆不置可否道:「随阁下怎么想,但丁原是为救你才冒险入洞,事先小徒晏殊也曾警告过他,只是他恃强逞能,不肯听劝罢了。」

    年旃哈哈厉笑,喝道:「倘若他果真死了,老夫就要你万壑谷上下几十口,一起殉葬!」

    桑土公急忙道:「年……年老祖,丁小哥说……说三个时辰……必定有……有他的道理。咱们再……再等等!」

    年旃怒啸道:「你没听这老婆子说么,老子一刻也等不了。先让我血洗万壑谷,再夺了百辟云衣与清泓灵珠,进洞去找丁原!」

    说实话,这原本就是他最初的打算,后来碍于丁原的阻拦,才暂时罢手。

    如今,丁原进入氤氲寒洞,没有半点音讯,惊怒父集之下,年旃凶性顿时大发,哪里肯听桑土公的劝说。

    年旃元神跃出,右手一挥冥轮,罩着绝情婆婆轰下。

    经过这两个来时辰的歇息,他真元恢复不少,这一轮灌注了满腔愤怒与杀机,撕开层层光焰声势无比惊人。

    绝情婆婆抽出无心朱颜刀,身形舒镶如白云出岫,迎上年旃。

    两人一一次交手知根知底,连一个过场都不摆,各自施展三甲子的苦修魔功,招招夺命,步步惊险,转眼从厅里斗到厅外。

    桑土公也追出屋来,却急的直跺脚。

    一边是晏殊的师尊,一边是丁原的朋友,偏偏这两个人的修为又都胜过自己太多,没等他挨近,就被阵阵狂飙迫飞出来。

    旁边万壑谷的弟子也聚集了不少,可大家都晓得绝情婆婆的脾气,谷中的几位长老也只远远压阵,不敢上前相帮。桑土公有心找晏殊来劝驾,可看这两人不死不休的架式,只怕天王老子来了都不买帐。

    他情急之下,灵光一闪,乘着众人不注意的工夫,悄悄退回厅中,矮墩墩的身子一晃,钻入地下。

    他先前随晏殊入谷时,曾有见她指点过氤氲寒洞的大致方位,当时只因着雪魄梅心珍藏于内而心生好奇,却没想眼前还真用的上了。

    桑土公凭着记忆在土中疾行,竟比在陆上还快。

    平日里在天陆九妖中,他也不是什么起眼人物,不仅远不及红袍老妖独尊南荒,威震四海,也比不上雷公雷婆、赤髯天尊等人。可要是一钻进土里,那就彷佛换了一个人,纵横驰骋,天下盔一双。

    他在土中潜行出数里活别该已到了氤氲寒洞的底下,腰板一挺,三楞锥破土而出,紧接着将自己圆鼓鼓的脑袋伸到了外面。

    一股凛冽的寒罡从头皮一古脑的灌下,雾蒙蒙的冰岚宛如利刃刺疼双眼,就好像整个身子突然被扎进了冰水里,冻得桑土公一个激灵。

    总算他生死关头的反应,远比说话速度来得快,赶紧气走全身,抵御彻骨冰寒。

    饶是这样,桑土公的感觉只不过稍暖和一点,头发籼历毛上首先凝起一簇簇晶莹的蓝色冰霜。

    他勉力睁眼打量四周,却惊骇的察觉视线里冰寒的淡蓝色光岚浓烈如烟,缭绕弥漫,令他完全看不清三丈之外的景物。

    这时候,他或是坚持原意,入洞找寻丁原;或是立刻抽身而退,借着土遁回到氤氲寒洞之外。

    桑土公怔了半晌,终于一咬牙窜出地面,手中三棱锥狂舞如风,防备着四周突如其来的魔物偷袭。

    他辨明方向,才走出几步,牙齿就重新开始打颤,原来体内的真元,竟然丝毫镇不住洞中寒罡,片刻之间冰毒已渗透肌理,直钻经脉。

    桑土公不禁暗暗心惊,思量道:「我才进来这么一小会儿就吃不消了,丁小哥入洞两个多时辰,又要时刻提防对付那些魔物,现在哪里还能有命在?」

    这一下子,不由得对绝情婆婆的话更多信了三分。

    可他不甘就此死心,只觉着丁原与苏芷玉曾经数次救过自己与晏殊,大丈夫有恩必报,焉能因为贪生怕死而瑟缩不前?

    说不准,丁原只是冻僵,还有生机,又或者真的遭遇了不幸,好坏也要把他的尸身找到,不能教魔物糟蹋。

    桑土公一生僻居天南,又因是口吃而屡遭人前背后的嘲笑,再加上他原本是一只穿山甲修炼成妖,故不为天陆正道所容,打一开始就被列进了九妖的序列,视为洪水猛兽一般的魔头。

    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他孤僻古怪的禀性,不愿与他人多打交道。可在桑土公内心深处,何尝不希望有人放弃这些成见,真心关怀于他?

    所以,即便如神鸦上人这样居心叵测者!不过对他是稍加和颜悦色,桑土公便将他引为知音,不惜万里迢迢赶赴天雷山庄助阵。

    十余年前,他为抢夺《晓寒春山图》邂逅了丁原、苏芷玉,既而掳为人质,以图要挟苏真。没有想到苏芷玉不仅没有怀恨,反而恳求苏真救治自己,才保得一条老命。

    更难能可贵的是,丁原与苏芷玉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穿山甲炼化成形,就敌视疏远自己,更不曾因他的口吃而有丝毫的轻蔑讥笑。

    相反,这两人皆将自己看作了真正的朋友,倾心结交,屡次援手。桑土公拙于言表,在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这个时候,他端的是豁出性命找寻丁原,明明知道危机四伏力有不逮,偏偏不肯钻回土里独自逃生。

    又走了几步,桑土公的衣服上结起一层厚厚冰甲,肌肤冻得发青,连步子都险些迈不动。脚下的冻土又冷又滑,洞中的路径宛如迷宫,很快令他迷失了东南西北。

    他鼓起丹田一口真气,送出声道:「丁……丁小哥……」

    一股寒流立时倒卷入口,呛得嗓子口犹如冰刀割裂一般的疼痛,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一般。

    没有想到,他这一声未叫来丁原,却招来了左近的一条三头翼蛇。

    此怪形状如蟒,生有三颗头颅,肋下四翅,鼓风而行,由于性喜苦寒,多出没在极北蛮荒之地,据说冰宫中就有豢养。

    偷袭桑土公的这条三头翼蛇长逾九尺,腰粗如桶,不过刚刚成年。换在其他情形底下,桑土公原也不惧怕,大不了一个土遁逃之夭夭。

    可在冰雾弥漫里,三头翼蛇来的好快,连半点徵兆也无,就缠上三棱锥,毒信丝丝张嘴噬来。

    桑土公见状,一声大喝,将三棱锥猛力一挥,三头翼蛇吃不住庞大的力道,甩飞出去,毒信自然也落到了空处。

    可没等他庆幸战退魔物,脚下「喀喇喇」冰层开裂,钻出一只雪白的穿山甲,一口咬向他的脚脖子。

    桑土公见是同类,不禁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念着五百年前是一家,也不忍痛下杀手,只左掌一按想将它驱走。

    谁晓得那穿山甲好生了得,身杂一抖,跃窜到桑土公背后,居然似高手一样,懂得趋避游斗。

    还没有半盏茶,周围冰岚中又陆续出现了三头魔物,凭的一个比一个难缠。

    它们似乎笃定桑土公早晚经受不住寒罡侵蚀,因而也不着急猛攻,只不断骚扰消耗他的真元。

    桑土公光是着急,偏无可奈何,只要自己一想土遁,立刻就有魔物攻到,使他毫无余暇。

    果然,桑土公的真元飞速的被抽空,反应渐渐迟钝,呼吸却愈加的沉重,他暗暗苦笑道:「真没想到我桑土公埋头修行了这多年,到头来居然是死在这个氤氲寒洞之中,连尸首都不能剩下!」

    就在这刻,远处蓦然传来飘渺琴韵,如风轻颂,初闻时似乎尚在极远,可转眼已到近前。

    这琴声如泣如诉,彷佛蕴藏着说不尽的哀伤悲愤,又隐约跌宕着豪情傲骨,铮铮仙音,听着让人心情发酸泪眼欲滴,却又涌动无限血性。

    桑土公眼睛一亮,狂喜道:「丁小哥!」

    一蓬凄艳的红光,从层层冰岚深处波涛汹涌,澎湃磅礴而至。

    红光所到之处,淡蓝的雾光犹如风卷残云忙不迭的退避三舍,好像遭遇上了天生的克星。

    在红光闪耀的中心,丁原怀抱天殇,一曲方自于绝境中参悟的「地恸」心韵曲声悠扬,纵横睥睨,踏雪破冰来到桑土公跟前。

    他琴弦连拨,弹出数道凌厉霸道的赤色雷火,那群魔物惊恐四散,转瞬无踪。

    丁原见桑土公全身青紫,几乎就成了冰人,微笑道:「老桑,这里面凉快得紧吧?」

    桑土公气得瞪他一眼,心口一热,原来丁原的天殇琴上,射出一束光晕注入他的体内,顿时好受了许多。

    他的身躯在红色光团的笼罩中渐渐复苏,这才有力气道:「丁小哥,你……有没取到雪……雪魄梅……心?」

    第七章吊唁

    丁原轻轻点头,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朵巴掌大小的六色梅花,上面兀自冒着森森寒气。

    丁原苦笑道:「就是为了摘取这鬼东西,害的我跟守护在旁的冰魂神麟恶斗一场,险险栽了跟头。不过也亏是牠,才让我豁然悟出地恸心法,能救得你出去。」

    桑土公想起一事,急忙道:「快……快出去,年……年老祖跟……跟绝情婆婆,又……又打起来了,」

    丁原嘿然道:「这个老鬼头,总没安生的时候。

    丁原收起雪魄梅心,以天殇琴护身开道,再没费多大周折,退出了氤氲寒洞。

    两人出得洞来,令守在洞外的晏殊喜不自禁,等三人高高兴兴地回到客厅前,不禁大吃一惊。

    也就个把时辰的工夫,年旃与绝情婆婆几乎将方圆百丈夷为了平地,好端端疱院落被他们轰出的罡风狂澜摧毁殆尽,到处飞沙走石,狼籍遍地。

    可他们全没有罢手的意思,一持无心朱颜刀,一舞九宝冥轮,寸步不让,杀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晏殊赶紧叫道:「师父,年老祖,莫要打了,丁小哥已摘得雪魄梅心回来!」

    这话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年旃率先彻出战团,气喘吁吁转头观望,果见丁原、桑土公和晏殊走了过来。

    年旃哈哈大笑道:「奶奶的,你小子果然福大命大,老子不信这个邪也不行。」

    丁原一皱眉道:「老鬼头,我不是说要你等上三个时辰,你怎连这点耐心也没有?将绝情婆婆的万壑谷打成这副模样,如何跟主人家交代?」

    年旃见丁原无恙,心情舒畅,也不计较他的责备,呵呵乾笑道:「老子不是以为你已死在那寒洞之中了,这才一着急跟老婆子拼出真火了么?」

    丁原不理他,朝绝情婆婆者道:「婆婆,丁原幸不辱命,已取来雪魄梅心,多谢婆迭有意成全!,」

    绝情婆婆收了无心朱颜刀,无喜无怒淡淡道:「这是你自己凭本事赌赢的,何必谢我?」

    年旃闻言喜翻了天,有了雪魄梅心,他就可重塑肉身,异日参悟天心得成大道,也不再是痴人说梦,禁不住颤声道:「小子,你是说雪魄梅心拿到手了?」

    丁原取出雪魄梅心,递给年旃道:「老鬼头,你看清楚了,我有没有拿错?」

    年旃小心无比的捧在手里,看了又看,连声道:「没错,就是它了!哈哈,老子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绝情婆婆看不惯年旃的张狂,冷哼一声扫袖而去。丁原快步跟上道:「婆婆!」

    绝情婆婆脚下不停,朝前走道:「你们已取得雪魄梅心,却还要找我做什么?」

    丁原朗声道:「婆婆,丁某心中明白,若非你有意暗中成全,丁原纲无可能摘回雪魄梅心。」

    绝情婆婆冷笑道:「我已说了,这是你凭藉自己的修为换来的,与老身无关。」

    丁原微笑道:「丁原入洞以后才晓得,原来天殇琴中的地恸一篇,是氤氲寒罡的最大克星,想来,婆婆也是了然这一秘密,才故意放丁原入洞取药。」

    绝情婆婆身躯微微一震,脚步不觉中放缓,两名弟子却仍远远缀在丁原身后,不敢靠近。

    丁原继续道:「婆婆,请恕丁原唐突推测,只怕当年羽翼浓羽教主也曾经有入此洞,摘取雪魄梅心,故此婆婆才能知晓此中奥妙吧?丁原多谢婆婆看在故人情面,今日一并成全了丁原与老鬼头。」

    绝情婆婆蓦然停步,沉默半晌,才轻轻道:「你说的不错,一百四十多年前,羽翼浓也曾孤身闯入氤氲寒洞,靠着天殇琴破解寒罡。也就是从那时起,老身才有了绝情婆婆的名头,一用至今!

    丁原从她的话语中听出幽幽的缅怀与相思,禁不住想道:「原来婆婆也是为情所伤才变得如此,说到底,她也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可怜人罢!」

    联想到自己也为雪儿所弃,为师门所逐,孑然天涯,不由升起同病相怜之感,低声道:「对不住,婆婆,我不该这般的莽撞。」

    绝情婆婆苦涩的一笑,背对丁原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说的不错,事过境迁,其人已逝,老身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见你能继承了羽翼浓的魔琴衣钵,老身也由衷的欣慰。总算,他在这世间还是留下了一点什么。」

    丁原无言以对,忽然间心中酸涩,情字艰辛,如绝蜻婆婆这样的人物,历经百年沧桑,也始终抹不去那点记忆深处的伤痕。

    而自己,又果真能够忘记雪儿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安孜晴领着苏芷玉、楚凌仙,将身受重伤的屈箭南送回越秀山,掌门人屈痕闻讯,赶紧率着门下宿老降阶相迎。

    越秀剑派开山千年,位列天陆正道七大门派之一,声誉极隆。然而上一回三大圣地的掌门人物造访,已远在两百余年前,那时连屈痕都尚未出世。

    今日安孜晴领着两位门人,亲自将屈箭南护送回山,这等的颜面,足以令屈痕乃至整个越秀剑派与有荣光。

    众人见面寒暄几句,屈痕见爱孙伤势无忧,顿时放下心来,引着安孜晴等人进了玉华苑入座,自有弟子奉上香茗点心。

    屈痕再次谢道:「这回有劳安阁主大驾,将劣孙亲自送回越秀。敝派上下,对阁主厚谊,不胜感激。」

    安孜晴道:「屈掌门何必如此客气。越秀天一,同属正道一脉,互为援手,自是理所当然。况且,令孙是因为维护小徒凌仙,才会为鬼仙门妖孽所伤,于情于理,本座也该当如此。」

    越秀剑派三大巨头之一的关寒笑道:「安阁主这么说,我们也就不客套了。您和两位仙子难得有来,不如在越秀小住几日,也好让我们稍尽地主之谊。」

    安孜晴婉拒道:「不是孜晴不愿,但离山太久,心悬仙阁,而且尚有要事着急回返。关仙友所请,孜晴心意领了,却实在难以从命。」

    屈痕等人不由露出失望之色,另一位巨头身分的伍端说道:「不知安阁主有没有听说这个消息,云林禅寺的掌门无为大师,近日在云梦大泽中不幸为人所害。他的遗体现已送回寺内,后天就要发葬。」

    安孜晴讶然道:「竟有此事?前些日子本座也因事滞留云梦大泽多日,却不曾听人说起。无为大师是一代高僧,佛法修为俱称绝顶,又是谁能加害他?」

    他关寒叹息道:「原来安阁主还不知道这事,听说无荡大师是死在魔教绝学幽明折月手、赤魔残玉爪之下。不仅如此,连闻讯救援的一恸大师也受了重伤,拼死才逐退强敌,抢下无为方丈的遗体。看来,十之八九,都是魔教余孽所为。」

    安孜晴说道:「我正有一件事情,想说与屈掌门与诸位知道,日前本座于云梦大泽中因缘巧合,误入一处庞大的地宫,谁知竟是魔教余孽的巢穴所在。依照孜晴的推断观察,地宫之中的魔教党羽已颇成气候,为首者是当年兔脱的殿青堂。联想无为大师被害一案,看来魔教行将死灰复燃,蠢蠢欲动。」

    众人齐齐变色,连屈痕也禁不住白眉一耸。

    这话换别人说来,多半他们要心存怀疑,再加考证,然而安孜晴是何等身分,短短几句话,不啻平地炸起一个惊雷。

    苏芷玉也是心头一震,她曾有见过魔教四大护法中的风雪崖与布衣大师,也有听闻到雷霆的消息,可这三人都已隐居不出,于天陆少有现身,远远谈不上什么死灰复燃。

    没有想到,除去他们,另一位护法殿青堂也没有死,而且正在云梦大泽休养生息,以图东山再起。

    这个消息一传播开来,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她更加担心的是,一旦丁原晓得了,必定不会坐视不理,多半也要仗剑而起。

    那时,面对着天陆正道的无数高手,纵然他修为通天,也毕竟是血肉之躯,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一想到这里,芳心顿时乱成一团,下面众人的谈话,只成嗡嗡之声。

    关寒诧异道:「想不到魔教余孽居然还死性不改,要不是安阁主撞破他们的老巢,还不晓得他们会隐匿到什么时候?」

    屈痕道:「安阁主的推断不无道理,暗害无为大师可能只是他们的第一步棋,其后阴谋我们虽然无法知晓,但势必非同小可,这个消息,一定要赶快通知其他门派。好在后天无为大师发葬,天陆正道的各大门派都会有宿老到场吊唁,也省却我们往来奔波送信。」

    安孜晴点头道:「就麻烦屈掌门与各位将此事转告诸位同道仙友,预先作好防范,以免被魔教余孽打得措手不及。不过,本座心中也有一点疑惑不能想通,也想听一听诸位见解。」

    屈痕道:「安阁主有何高见尽管说来,咱们一起想想,或许也有一愚之得。」

    安孜晴淡淡一笑,道:「本座尽管未曾见过无为大师,但他的修为,想必绝不会在殿青堂之下。至于一恸大师,那就更不必说了,自从二十余年婆罗山庄一役,魔教教主羽翼浓战死,部下或死或逃,已不复昔日鼎盛。

    「孜晴不明白的就是,无为大师怎会如此轻易就遭了魔教的毒手?」

    伍端沉吟道:「魔教妖孽素来阴险狡诈,正大光明的比拼无为大师自不惧任何人,可要是有人设下圈套暗算,无为大师一个不慎,总也有可能。」

    安孜晴微笑道:「那么,为何连一恸大师这样高踞正道十大高手宝座的人物,竟也身负重伤,连一个魔教妖孽都没能留下?」

    关寒眼中精光一闪,道:「难不成是羽翼浓那魔头根本没有死?也只有他出手,才可能令一恸大师这样的人物也吃了大亏。」

    屈痕摇头道:「不是羽翼浓,依照云林禅寺派遣来本门传信的僧人说法,一恸大师是遭一群不明身分的黑衣蒙面人围攻,才寡不敌众,负了重伤。」

    关寒嘿嘿一笑道:「师兄,这些话我也有听到。可小弟想的是,若果真是撞见了羽翼浓,一恸大师才吃了那么大的亏,又赔进了无为方丈,这么丢脸的事情,云林禅寺恐怕也不肯实说,所以编造一点故事,也是有可能的。」

    屈痕头摇得更加明显,回答道:「关师弟,要是一恸大师折在别人手中,或许会如你所言有所隐瞒,但倘若真是败在羽翼浓手下,他绝不会遮掩!要知道,能够在羽翼浓面前活着回来的人,那得是天陆顶尖高手。当年为了围捕他,我们七大剑派,死伤了多少掌门长老?」

    楚凌仙等晚一辈的弟子闻听屈痕之言,情不自禁对羽翼浓生出敬畏之情。

    其人已逝多年,可如今连屈痕提起他时,竟依然有这样的评价,遥遥可想当年无敌天下的雄风霸气。

    伍端皱眉道:「安阁主的疑问,老夫也想不明白,也许要当面问过一恸大师,才能知晓。」

    关寒苦笑道:「一恸大师是何等身分,除非安阁主当面,不然他不愿多提,咱们这些人,连问上半句都不好意思。」

    屈痕望向安孜晴,恳请道:「魔教余孽盘踞云梦地宫,无为大师不幸遇害,这两件事情非同小可。安阁主,可否劳烦大驾同往云林禅寺,有你主持,说上一句话,也比我等费尽口舌向众人解释,好出许多。」

    安孜晴回答道:「孜晴恐怕要令屈掌门失望了。魔教之事,三大圣地等闲都不会插手,何况些许魔教余孽,也不足令天陆正道侧目。孜晴确需早日回返仙阁,不过屈掌门的提醒也有道理。这样,本座就将凌仙与玉儿留下,后天携了孜晴的亲笔手书,与诸位同赴云林,如何?」

    屈痕见安孜晴坚持,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谢道:「如此就要多麻烦两位仙子了。」

    楚凌仙浅浅含笑道:「屈掌门这么说,岂不要折杀晚辈?凌仙更不敢当「仙子」之名,屈掌门只管叫我一声楚姑娘。」

    她对屈箭南暗生情素,爱屋及乌对待屈痕也尊敬许多。不过旁人也不以为意,盖因楚凌仙一贯为人持重谦逊,颇有大家风范。

    安孜晴叮嘱道:「凌仙、玉儿,你们两人这次前去云林禅寺,一是代表本座向无为方丈的圆寂表示哀悼之情;二则相助屈掌门,将魔教余孽之事昭示天下,好使正道各派早作提防。但我仙阁门规绝不可违背,不可打着天一阁的旗号,介入此中纷争,否则本座定罚不赦,明白吗?」

    楚凌仙与苏芷玉双双躬身受命,屈痕明白,安孜晴这话多一半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把楚凌仙和苏芷玉拉进正魔两派纠葛的混水里。

    如此一来,屈痕不得不跟着表态道:「安阁主请放心,老夫届时绝不会有令两位仙子为难之事。」

    安孜晴道:「屈掌门这样说,倒令孜晴赧颜了。事关天]阁千年门规,请诸位多多见谅。」

    屈痕呵呵笑道:「安阁主说的哪里话来?你能遣两位弟子随老夫等人同行,又留下亲笔书信,足见盛情,我等感激来不及,又怎能有不谅之意?」

    安孜晴见话已说的差不多,当下取来笔墨写下一封信笺,一半是悼念缅怀无为大师,另一半则将她误闯魔教地宫的经过大致解说。

    书信写毕,安孜晴将信交与楚凌仙暂收,起身告辞道:「孜晴这便回返南海,诸位仙友后会有期。」

    屈痕挽留道:「安阁主,天将行晚,深夜御剑也多有不便。何不如小住一宿,让本门聊备薄酒,为三位接风洗尘,同时表达老夫对三位救治劣孙的感激之情。纵然阁主事情再急,也不赶这么一个晚上。」

    安孜晴想了想,连日的奔波恶战,的确也有些乏累,盛情难却之下,颔首道:「孜晴若是再拒绝,难免有矫情之嫌。既然如此,就叨扰贵派了。」

    屈痕笑道:「哪里,哪里,安阁主肯屈尊本门,着实是我等荣幸,怎能称得上叨扰二字?」

    言毕,当下吩咐门下弟子摆上宴席,众人尽欢而散,安孜晴与楚凌仙、苏芷玉,自有屈痕安排了歇息的精舍。

    安孜晴送走屈痕等人回到屋中,将楚凌仙与苏芷玉召到跟前,交代道:「云林禅寺的吊唁一等结束,你们二人就即刻返回南海。距离蓬莱仙会的日子已经不多,你们是本门的希望所在,需抓紧时日更上层楼,以期在仙会上为仙阁争得光采。」

    楚凌仙回应道:「请师父放心,弟子与苏师妹定当全力以赴,绝不辜负仙阁造就之恩。」

    安孜晴欣慰道:「你们能明白这些就好。凌仙,我还有话要单独和玉儿谈一谈,你先回屋歇息。」

    楚凌仙应了,向安孜晴施礼告退。

    屋里只剩下安孜晴与苏芷玉两人,安孜晴说道:「玉儿,凌仙虽然是你师姐,修为也可称得上仙阁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翘楚,但她自幼在南海长大,于天陆的人情世故,阅历经验难免有所不足,这一点上,你需多用些心思,处处提醒关照于她。」

    苏芷玉恭声道:「楚师姐恬淡持重,谦逊温和,有她代表师伯您吊唁无为方丈,应是再合适不过。玉儿愿尽最大努力,从旁辅助师姐。」

    安孜晴微微一笑道:「我对你们两人自然放心,否则也就不会叫你与凌仙代表我与仙阁出席无为大师的葬礼了。只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在心中思虑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你。」

    苏芷玉一怔,道:「师伯请说。」

    安孜晴清澈深邃的目光端详着苏芷玉,沉默半晌,才问道:「我想知道,倘若有朝一日,丁原果真登上歧茗山前来找你,玉儿你又当如何以对?」

    苏芷玉心弦剧颤,玉颊不期然的泛起娇艳红晕,低声道:「仙阁对玉儿恩重如山,又是玉儿娘亲的师门,无论将来发生任何变故,玉儿也绝不脱离仙阁。至于丁哥哥,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姬姐姐一人,玉儿从不敢有更多的痴心妄想。」

    安孜晴知她对丁原锺情已深,轻叹道:「玉儿,你虽然不是我的徒儿,但因着你娘亲和你师父的关系,我对你的期望与锺爱甚至超出凌仙。不是师伯硬要插手你的私事,而是着实不愿意你走上水师妹的老路。」

    苏芷玉明白,这是安孜晴在提醒自己。

    天一阁千年多来,少有门下弟子出嫁,多半都终老南海,水轻盈与苏真只是特例,然而已在六十多年前,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直到两年前苏真夫妇重临仙阁谢罪,才算得以冰释。

    安孜晴自然不希望苏芷玉与丁原也走上这条老路,因此才借这机会,语重心长的劝说她。

    见苏芷玉垂首无语,神情黯然,她禁不住又低低一声叹息。

    「玉儿,师伯并不反对你与丁原交往,甚至也不反对将来有一天你们会琴瑟和呜。说到底,仙阁并没有立下不得嫁人的规矩,不过,师伯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把握其中的方寸,不要令仙阁与你娘亲为难失望。」

    苏芷玉深深吸了口气,低声回答道:「玉儿明白,多谢师伯。」

    安孜晴没有说话,她一生清修,实在不能理解小儿女的情爱之事,更不晓得自己这样提点苏芷玉,于仙阁,于玉儿与丁原,究竟是对是错?

    翌日,送别安孜晴之后,楚凌仙、苏芷玉随着屈痕等越秀剑派的耆宿,御剑前往云林禅寺。

    因无为方丈于天陆正道中的地位着实了得,故此越秀剑派的三大巨头齐齐出动。

    屈箭南由于伤势过重,留在了玉华苑修养,但杨挚夫妇等二代弟子,也有多人随行。

    一行十多人,黄昏时浩浩荡荡抵达云林禅寺山脚。

    为表示对于无为方丈和云林禅寺的敬重与哀悼之情,屈痕等人从山下起,便不再御剑,改为沿着石阶登临而上。

    山路上,各方人物络绎不绝,都是天陆各家闻讯赶来吊唁的宿老故旧。

    这其中,有许多人与屈痕、关寒和伍端熟识,可众人也只是拱手为礼,低声寒暄几句,没有一人高声说笑。

    虽然还没有到得云林禅寺的山门,但凝重肃穆的气氛已显彰然。

    走到中途,正巧遇上翠霞派一众,在淡怒真人的率领之下拜山吊唁。

    除了闭关不出的淡一真人,和仍在养伤的罗和,翠霞六仙居然到了四位,那是近年少有的盛事。

    屈痕与翠霞六仙是多年故交,跟姬别天更是莫逆无间,险些成了亲家,虽然这两年为了姬雪雁与屈箭南的婚变,二老相见多少有些尴尬,可毕竟百多年的交情尚在,况且事过境迁,双方又都是豁达之人,倒也没存下太多芥蒂。

    令苏芷玉微感意外的是,人群中不仅有淡言真人的身影,连阿牛也在。

    屈痕将她与楚凌仙一一引见于翠霞四仙,姬别天等人尽管知道苏芷玉乃是苏真这个魔头的掌珠,可看在天一阁的面上,仍是不冷不热的打过招呼,倒是对楚凌仙颇为推崇。

    苏芷玉也不以伪意,行到淡言真人跟前,施礼道:「弟子见过真人。」

    淡言真人向她和蔼一笑,颔首回礼,却不说话,并非是他倨傲,实在性情使然,多年以来惜字如金,也难得开口说上半句。

    第八章云林

    阿牛见着苏芷玉甚是亲热,主动上前招呼道:「苏姑娘,你也来了?」

    苏芷玉答道:「小妹与楚师姐奉了安阁主口谕,前来吊唁无为大师。阿牛小哥,许多年不见,你可还好?」

    阿牛咧嘴笑道:「我很好,谢谢苏姑娘关心。」说着神色忽然一黯,偷偷瞥了眼已走到前面的淡言真人,低声道:「苏姑娘,你还不晓得吧,师父他老人家,已将丁小哥逐出门墙,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苏芷玉含笑道:「这事芷玉已然知晓,就在前两天,小妹还与丁哥哥在一起。」

    阿牛惊喜道:「你撞见了丁小哥,在哪儿,他可还好?」情绪激动下,声音不觉大了许多,引得山道上前前后后不少人侧目。

    苏芷玉低声道:「起先芷玉与丁哥哥是在云梦大泽中遇到,而后又一同去了漠北的鬼冢。两日前我与他才分开,丁哥哥与年旃前辈回返了云梦大泽,要与晏殊、桑土公前往万壑谷,为绝情婆婆贺寿。」

    阿牛呵呵道:「丁小哥没事就好,我真怕他一个想不开,又要闯祸。」

    苏芷玉问道:「阿牛小哥,你也是跟随淡言真人来吊唁无为方丈的么?」

    阿牛挠挠脑袋,道:「无为大师是天陆正道的泰斗,我哪里够资格到他老人家灵前上香?只不过师父说,像无为大师这般慈悲淡泊的高僧,咱们也都该来拜上一拜。」

    苏芷玉点头道:「淡言真人说的正是,倘若天陆能多几位如无为大师这样的人,或许会清平不少。可惜,大师竟遭此劫难,实在是天陆憾事。」

    阿牛赞同道:「谁说不是呢?听说连天子听说无为方丈的噩耗,都深感痛惜,连夜写了一幅挽联,又备上厚礼,命人用八百里加急送到云林禅寺,还说要追封大师为「功德无量护国法王」呢。」

    原来历代云林禅寺的方丈,都世袭「护国法师」一职,其实也不过是挂了个虚衔。当今天子对于佛法笃信无比,曾三次驾临云林禅寺。无为方丈圆寂,朝廷自然在场面上也做足了功夫。

    可这些恩典,对于寻常人自是梦寐以求,然而对于潜心天道的修真之人,倒并不如何放在心上。

    苏芷玉微微一笑,说道:「阿牛小哥,秦柔姑娘是否已回天雷山庄了?」

    阿牛脸一红,说道:「丁小哥连这也跟你说了?」顿了顿,继续回答道:「她昨天刚走。师父说,他老人家已经跟红袍老妖订下后约,乘着这一年的工夫,我和阿柔都要加紧修炼,才能为秦老爷子报仇血恨。」

    说着话,大队已到山门前。

    云林禅寺这面遣出了无痴、无悔两位高僧,统着执香殿三十余名「静」字辈弟子,接应八方贵宾。

    越秀剑派与翠霞派联袂而来,又偕着海外三大圣地之一天一阁的两位嫡传弟子,声势不同等闲。

    执香殿的首座无痴大师一边迎接,一边派了知客僧通禀入内。

    由于无为大师着实去的突然,也未曾定下继承人,现今寺中事务,皆由一恸大师暂摄。

    百年沧桑,物是人非,当年赫赫一代的「一」字辈神僧,眼下硕果仅存四位,基本都不再理事。

    无痴大师方将众人请到第二道山门前,一恸大师率着十余位云林禅寺的高僧,已迎了上来。

    阿牛立在人丛最后偷眼瞧去,只见一恸大师身着金边红色袈裟,身形高大威武,白髯如雪,宝相庄严,远远双手合十道:「诸位施主远道而来,老衲权代敝寺谢过。」

    在他身后,那些清一色的老僧,个个穿着红色袈裟,眉毛胡须一把白,双目精光内敛,面露沉痛之色,齐齐合十施礼。

    屈痕、淡怒真人领着众人回礼,淡怒真人沉声说道:「大师,无为方丈为魔教余孽暗害,天陆正道上下皆感痛心。但人死终究不能复生,请大师与贵寺诸位高僧节哀顺便。」

    一恸大师点点头,一路领着众人行到灵堂。

    灵堂内香雾缭绕,禅唱飘荡,四边墙壁上,挂满各色挽联,正中是一个大大的「奠」字。

    屈痕、淡怒真人各自引着门下弟子,依次上前敬香,一恸大师等云林禅寺的高僧,在旁合十答礼。

    阿牛排在九悬观一支弟子之后,双手捧香,照着众人模样恭恭敬敬的叩拜。忽然觉得旁边一双犀利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余角余光瞥去,却是一恸大师双目炯炯,向着自己合十答谢。

    礼毕后,众人分成两拨,各派掌门耆宿,由大悲殿首座无苦大师请到后堂歇息,阿牛姬榄等二三代弟子,则被安置到别处,楚凌仙与苏芷玉因着身分特殊,也被请到了后堂。

    后堂甚为宽敞,已七七八八坐了不少人,如碧落七子、东海五圣以及太清宫、燕山剑派的一干宿老,都有在座。见得屈痕、淡怒真人他们进来,大伙儿纷纷起身问候。

    平沙岛跟翠霞派由于盛年墨晶的事情,结下不小的梁子,可当着这么多人面,双方在表面上也还要过得去。耿南天率先礼道:「淡怒真人,别来无恙?」淡怒真人面沉似水,不咸不淡的回礼道:「耿掌门,久违了。」说完这句,两人之间再无其他话可讲,各自落坐。停雪真人一眼瞅着了苏芷玉,咦道:「这不是苏真那魔头的女儿么,怎会出现在这里?」她的话音虽然不响,可在寂静的后堂中,仍被这些高手耆宿听的清清楚楚。

    关寒连忙解释道:「苏仙子与这位楚仙子皆乃南海天一阁的传人,奉了仙阁掌门安孜晴仙子的口谕,随我等前来吊唁。」

    有关寒圆场,又有天一阁的名头罩着,停雪真人自然再说不出什么。

    她冷冷扫了苏芷玉一眼,心中却惟恐这个丫头一个嘴快,将碧落七子连阵败于丁原、年旃之手的丑事给抖落出来,当着在座各家高手,这个脸可就丢的实在有点大了。

    幸而苏芷玉与楚凌仙只静静在角落里坐下,品着香茗,十分的低调,她这才把心放下些。

    屈痕与众人客套了几句,把话引入正题道:「诸位仙友,老夫此来云林禅寺,除了吊唁无为大师之外,还与天一阁的两位仙子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这事本该等到明日无为大师出殡后再来公布,可事关紧要,半刻也耽搁不起,老夫只好冒昧,请无为大师在天之灵,原谅在下。」

    众人的窃窃私语声顿时中断,姬别天就坐在屈痕身旁,忍不住好奇道:「屈兄,到底是什么消息,居然让你也寝食难安?」

    屈痕苦笑道:「何止寝食难安?」他转目望向楚凌仙,道:「楚仙子,就劳烦你将令师所发现的惊人秘密,转告大伙儿罢。」

    楚凌仙盈盈起身,未曾开口,先赢得众人心底一阵喝采,暗道天一阁垂名天陆,号称海外三大圣地之一,果非幸至。这位姑娘最多也就二十出头,可气度风范非凡,其徒如此,其师可知。

    楚凌仙先朝着在座众人环施一礼,才说道:「诸位前辈,家师于数月前深入云梦,不想误闯入云泽深处的一座地宫。更加令人震惊的是,这地宫之中竟有魔教余孽盘踞,为首之人是二十多年前火焚大明宫,魔教四大护法里唯一全身而退的殿青堂。」

    她只说到这里,人群里已然炸开了锅。

    太清宫的退思真人眉宇一挑,沉声问道:「楚仙子,如此重大的事情,为何令师没有亲来?」

    楚凌仙道:「家师因身有紧要之事,不得不先行回山。临行之前,她特地留下一封亲笔手书,将误闯魔教地宫的经历详细写明,以为佐证。」说着,取出手书,双手递在屈痕跟前说道:「请屈掌门转交诸位前辈过目。」

    天陆正道七大剑派,数百年来共尊云林禅寺与翠霞派为牛耳。云林禅寺的方丈无为大师新丧,主持一恸大师尚在灵堂接客,内堂数十人里,就以淡怒真人的地位最高。

    屈痕将手书送与淡怒真人,老道士拆开火漆,看了一遍,默不作声,又将它递送给旁边坐着的碧落剑派掌门停心真人。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安孜晴的书信在各派之间转了一圈,最后回到楚凌仙手上。

    在内堂陪客的云林禅寺执事院首座无观大师身为东主,故此谦让到最后才阅过书信。

    他交还手书后,面色戚然,站起朝着楚凌仙躬身合十道:「老衲权代无为方丈与云林禅寺谢过安阁主。有了这条线索,不难追查到杀害方丈师兄的真凶,更可乘势将魔教余孽一网打尽,造福天陆。」

    楚凌仙赶紧还礼道:「大师切莫如此,凌仙怎敢代师尊受您大礼?」

    无观大师站直身躯,凝声道:「楚施主有所不知,二十多年前婆罗山庄之战,敝寺的前任方丈无妄师兄杀身成仁,便死在了魔教教主羽翼浓的手上;而今无为方丈又遭魔教宵小暗算,往升西天极乐世界,若不是一恸师叔及时赶到,恐怕连他的法身都夺不回来。」

    无观大师顿了顿,续道:「我云林禅寺与魔教之间,可说势如水火。我等虽是出家之人,可两代方丈师兄的血海深仇,又焉能不报?若非有安阁主的指点,楚施主又万里迢迢前来报讯,无为师兄冤死之仇,敝寺却又找谁去算?」

    燕山剑派的掌门萧浣尘年过百岁,却是在座各大门派掌门中资历声望最浅的一个,或许正因为这样,无论何种场合底下他都少有出声,说话之少堪与淡言真人一比。

    听了无观大师之言,萧浣尘起身道:「大师,魔教是我天陆正道各家公敌,无为方丈不幸圆寂,也绝非云林禅寺一家的事情。我燕山剑派虽然僻居北疆,力薄势弱,但也从不敢忘除魔卫道之责,只要贵寺振臂一呼,燕山剑派上下数百弟子,打老夫以下无不景从!」

    停涛真人说道:「萧掌门此话不错,魔教余孽杀害的虽然是贵寺的方丈,但我七大剑派乃至正道各家,同气连枝,同仇敌忾,岂容这些宵小猖狂!」

    耿南天清了清嗓子,待众人目光转向过来,方才说道:「依在下看来,魔教余孽,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尽管羽翼浓那个魔头已经尸骨寒却多年,四大护法亦烟消云散,可其千年的根基终究非同小可。

    「咱们绝不能贻误战机,任由这些妖孽继续坐大,不妨再效二十余年前,七大剑派联手覆灭魔教一幕,兵发云梦大泽,照着安阁主手书指引,将那些跳梁小丑一鼓荡尽!」

    苏芷玉见这些位掌门、长老一个个慷慨激昂,言辞激烈,好像恨不能立刻把魔教地宫夷为平地,不由暗暗担忧。

    她与魔教自然毫无关系,但所见如风雪崖、布衣大师等人,无不是光明磊落的好汉,殿青堂尽管没有见过,想来物以类聚,也必是雄飞人物。

    可叹自古道魔不容,魔教与正道七大剑派之间更是不共戴天。只怕用不了多少时候,云梦大泽中即将风烟四起,血流成河,偏偏她无力劝阻,惟有眼睁睁的瞧着,只盼不要把丁原也给卷了进去。

    议论稍歇,太清宫掌门守残真人,见对面的淡怒真人始终端坐,不发一言,于是问道:「淡怒真人,这件事情,不知贵派是什么看法?」

    数十双目光骤然又聚焦到淡怒真人的身上,等待他的表态。

    须知淡一真人闭关多年,翠霞剑派的事务,几乎已完全交给这个瘦小苦干的老道士打理,他的话就等若翠霞剑派的意思。

    而翠霞剑派实力鼎盛,声誉直与云林禅寺并列,倘若围剿云梦大泽地宫,为无为大师报仇的事情,少了翠霞剑派的参与,未免美中不足。

    淡怒真人缓缓道:「贫道以为,魔教余孽固然必须扫除,可无为大师之死,却未必与殿青堂等人有关。」

    屈痕一怔,这个见解昨日安孜晴也曾经说起,可讨论了半天,最后也不得要领,当下问道:「淡怒真人,莫非你也在怀疑无为大师的死因?」

    淡怒真人道:「贫道只是就事论事,谈不上怀疑。无为大师身中魔教十六绝学而亡,这个不假,可即便殿青堂也未必能有如此的修为,手刃无为大师。更况且幽明折月手、赤魔残玉爪乃羽翼浓独门绝技,莫说殿青堂不会,魔教四大护法九使七卫,也无一人会得,因此,贫道总觉得这件事情还有值得推敲之处。」

    无观大师怫然道:「淡怒真人,莫非你是在怀疑,敝寺一恸师叔的话有所隐瞒?」

    停心真人连忙道:「无观大师不要误会,淡怒真人不过是说出心中的疑点。这个问题,贫道与诸位师弟也曾经想到过。可无为大师是在云梦大泽受到暗算,身中的又是魔教绝不外传的十六绝学之二。而根据安阁主送来的消息,殿青堂领着一班魔教余孽,恰恰就潜伏在云梦大泽的地宫之中,事情总没如此的凑巧法。」

    观止真人赞同道:「羽翼浓虽然已经死了,可魔教绝学想来还在。这二十年里,被殿青堂等人参悟学成,也不足为奇。至于说无为大师身遭暗算,说一句唐突的话,连仙阁的安阁主都曾受困于魔教地宫,那么无为大师寡不敌众,为对方毒计陷害,也是有的。」

    屈痕跟着出面圆场道:「在一些事情上大家各有见解,在所难免。但我七大剑派素来一体,这点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变。淡怒真人的疑虑,不妨待我等攻破魔教地宫,活捉了殿青堂之后,再来问过。现下,我们却要努力同心,共剿凶顽。」

    无观大师敛起不悦,合十向淡怒真人躬身道:「老衲一时激动,请真人海涵。」

    淡怒真人起身还礼道:「大师言重了。无为方丈佛法精深,为人宽宏慈悲,乃贫道所景仰。至于说到讨伐魔教余孽,我翠霞派自是责无旁贷。」

    伍端抚掌道:「真人快人快语,既然有贵派与云林禅寺牵头,何愁此战不胜?」

    曲南辛听他言语里有捧高翠霞剑派的意思,哼道:「不过是殿青堂领着一帮乌合之众苟延残喘,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萧浣尘摇头道:「曲仙子不要小看魔教余孽,这一战或许比起二十年前好打不少,可也未必就能手到擒来。我们都不可以掉以轻心,疏忽大意。」

    曲南辛不忿道:「萧掌门,莫非你是以为,我们在座这多高手,连一个殿青堂也斗不过?」

    萧浣尘第二次摇头道:「曲仙子误会了,老夫自然也不是这个意思。」

    曲南辛怔道:「那么萧掌门,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浣尘道:「老夫想来,一个殿青堂统率着些许魔教余孽,的确不足畏惧。但一来二十多年来,他们潜伏地宫休养生息,实力必然有所恢复;更加重要的是,诸位莫忘记,除了殿青堂,魔教还有另外三大护法,有谁敢说他们都不在世了?」

    他这话一出口,立时令众人刮目相看,曲南辛哑口无言。

    萧浣尘继续道:「别人老夫不知道,可雷霆如今分明隐居天雷山庄,据说已参悟大乘境界,修为绝不下于魔道十大高手。他要是晓得我们围剿魔教余孽的消息,岂肯坐视?假如再加上不知所踪的风雪崖、云布衣等魔头,实力依然不容小觑。」

    屈痕颔首道:「萧掌门提醒的很对,我们可不能忽略了这些魔头的存在,不然一个轻敌反被敌所乘,着实不值得。」

    葛南诗见师妹面色难看,晓得她落了面子又无法反驳萧浣尘,憋在心里难受,于是说道:「两位掌门所言,葛某深以为然。但终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如今正道鼎盛,魔教却因羽翼浓一死群龙无首,不成气候。纵然四大护法重新聚齐,我们七大剑派堂堂之师,又怎会怕它?」

    停涛真人附和道:「不错,这些人不来就算了,若是不自量力前来送死,正可让我们一鼓俱歼,也好教天陆清平数十载。」

    守残真人道:「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待等明日无为大师发丧之后,大伙儿再详细商讨细节计画。不过,事关天陆正魔气运,贫道希望在座诸位,千万不要泄露今日所谈之事,免得被魔教小人探知,有了准备。」

    众人齐齐称是,苏芷玉不禁悄悄望向淡言真人。只见老道士双眼低垂,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就在这个当口,执香殿的无痴大师来请众人入席,原来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众人说的兴起谁也没留心这个。

    屈痕、淡怒真人、耿南天等人纷纷起身,在云林禅寺高僧的陪同下走出内堂。

    在正厅中共设下十六桌的素斋,因前来云林禅寺吊唁的宾朋逾千,故此身分稍低的门人弟子都被请到一旁的侧厅。

    翠霞剑派与越秀剑派的七人坐在第二桌,与东海五圣隔开甚远,显然也是东主有意如此,免得在宴席上再起争执。

    楚凌仙与苏芷玉谢绝了云林禅寺的邀请,回到精舍静修。

    这顿饭吃的沉闷之极,许多桌上甚至连菜肴都没怎么动过,更没有人放肆的高声说话。

    云林禅寺的四位「一」字辈神僧里,有大半出席,只少了生性豁达诙谐的一愚大师。若有他在,或许厅中的气氛会热烈不少。

    出席的三位,除了主持一恸大师外,还有他的两位师弟,一正与一执大师。三人只在桌前端坐不动,犹如老僧入定,也没有谁敢去打扰。

    茶过三巡,菜过五味,一执大师忽然起身走到淡怒真人跟前,双手捧起杯盏道:「真人,贵派耆宿不远万里前来吊唁敝寺方丈,老衲与众位师兄师侄都感激不尽。出家人不沾酒肉,老衲便以茶代酒,敬诸位施主一杯。」

    淡言真人与姬别天、屈痕等人连忙站起,端着杯子回礼道:「大师何需客气,你我同属正道一脉,风雨同舟,福祸共当,也是应当。还请大师与贵寺诸位高僧,节哀顺便。」

    一执大师淡然一笑,将茶饮尽,半昏半醒的目光落在淡言真人脸上,说道:「淡言真人,听说你门下曾有三位嫡传弟子,但其中两人已因不同缘由破出师门,如今仅剩下二弟子罗牛罗小施主。这位罗牛小施主,三岁时就已投入到你的门下了吧?」

    众人闻言一怔,不明白一执大师为何会突然关心起淡言真人的门下弟子。

    老道士面色平静,毫无讶异,回答道:「大师说的不错。」

    一执大师笑容不减,继续问道:「老衲还听说,罗牛小施主原本是一位孤儿,得蒙真人收养才有今日之福。却不知道,这位罗小施主的父母究竟是谁?」

    第九章魔裔

    淡怒真人依稀听出一执大师话里,似乎另含玄机,绝不是普通的问候那么简单,当下沉声道:「大师,你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些?难道罗牛的父母与大师是旧识?」

    一执大师呵呵低笑,笑声中竟暗藏悲怆之音,回答道:「何止与老衲有旧,他的父母与在座哪一位敢说不认识?」

    屈痕等人都是一惊,连姬别天、淡嗔真人也从没留意过阿牛的身世,却不晓得一执大师怎会突出此言,目光无不聚集在了老道士身上。

    淡言真人放下杯盏,静静道:「一执大师,贫道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一执大师冷笑道:「真人非但明白,而且明白的紧!」

    说着,从袖口里取出一封泛黄的书信,在淡言真人面前微微一晃,道:「淡言真人,或许见到这封书函,可以帮你回忆起一点什么。」

    淡言真人眼眸中精光一闪,低声道:「一执大师,一人做事一人担,不要牵连那个孩子。」

    姬别天见这两人犹如打哑谜一般的对话,瞅着一执大师手中的书信,忍不住问道:「两位到底在说什么,罗牛的爹娘究竟是什么人?」

    一执大师冷冷望着淡言真人,回答道:「姬施主,这封书信是前几日在清理无为方丈遗物时发现的,看来在敝寺埋藏了有二十余年。不知什么原因,无为方丈始终没有公开,今日老衲不妨交与姬施主看一看。」

    姬别天接过信函,风急火燎扫了几眼,面色骤然大变,抬眼惊愕无比的望向淡言真人,道:「三师兄,这可是真的?」

    淡言真人没有说话,却点点头,显然是承认了。

    姬别天气急败坏道:「三师兄,你对得起翠霞,对得起我们?」

    淡嗔真人一头雾水,问道:「姬师兄,这信上到底说了些什么?」

    姬别天脸色铁青,只是摇头,狠狠盯着淡言真人。

    一执大师缓缓道:「还是让老衲来说吧。这封信倘若老衲推断无误,是当年攻破婆罗山庄时,敝寺的无为大师无意之中所获,却一直隐藏至今。不是信上的内容不重要,而是它所记载的那个秘密实在太过惊人。这封信,落款是淡言真人,收信之人不问可知,便是羽翼浓那个魔头!」

    众人「啊」了一声,压根没有料到,翠霞六仙之一的淡言真人,竟然与魔教教主私下有书信往来,想的更深更严重一点,整个翠霞派也难逃干系。

    一执大师继续说道:「信上的内容是说,羽翼浓托座下七卫送与淡言真人的亲生之子,真人已妥善安排。因孩子年纪太小,故此在翠霞山下的乡村了寻了位农妇悉心收养,待到三岁后,再由淡言真人带回紫竹林好生调教。

    「信上还写明了那农妇所住的地址,好让日后羽翼浓暗中探望。嘿嘿,老衲今日也把那位农妇请了来,众人若有疑问尽可问她!」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呆,连素来沉着的淡怒真人,袖口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谁都晓得,私通魔教的罪名已非等闲,而淡言真人居然胆大妄为到将羽翼浓的亲生之子收到门下,抚养成人。

    仅仅是这么一条罪状,就足够要他以死谢罪,而翠霞剑派也会同样深受株连,难辞其咎。

    淡怒真人心头暗自恼怒,云林禅寺毫无征兆的将这桩公案当着各大门派抖落出来,也显然别有居心。

    天陆数百年来,云林禅寺与翠霞剑派并驾齐驱,同领风骚,但这事一出,无论是淡言真人私下所为,还是翠霞一门的授意,本门的声望清誉都将受到沉重打击,一石二鸟,不可谓不厉害。

    姬别天等人则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大庭广众之下本门出了这样一桩丑闻,实在难堪。至于旁边几桌,早停止了闲聊,悄然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有人心中暗道:「也难怪云林禅寺这么不给翠霞剑派的面子,人家前后两代方丈都死于魔教之手,对羽翼浓自然恨之入骨。

    「算淡言真人倒楣,无为大师死的太过突然,以至来不及交代后事,这封密函就不明不白的落到了一执大师的手里。这一下,却看翠霞剑派怎么收场?」

    这些人里,或许就属平沙岛的心情最为轻松了。

    曲南辛等人,早已恨透盛年、丁原,如今阿牛与淡言真人也出了大事,真是大解了一口恶气。

    曲南辛面含冷笑,远远瞧着淡言真人,心道:「我原以为这老道士果真是个正人君子,没料到背地里竟然与羽翼浓这魔头早有勾搭。哼,观其徒知其师,能调教出丁原、盛年这般嚣张狂妄的弟子,他又怎会真是个好人?」

    而自始至终,一恸大师与一正大师,依然端坐不动,就仿佛这些事情跟他们毫无关系,但若说,这只是一执大师一人的主张,任谁也不相信。

    闹哄哄里,两名僧人搀扶着一个五十来岁的村妇,走进正厅。这妇人神色惊惶,衣着简朴,一看就晓得,果真是个寻常农妇。

    一执大师向那村妇合十温言道:「女施主,你别害怕,老衲只想问你几句话。稍后,就送你回家。」

    村妇左右张望,赫然在人群里看见了淡言真人,嘴巴动了动,却没说话。回过头来,回答道:「大师,您要问老婆子什么?只要老婆子知道的,准老老实实告诉您。」

    一执大师含笑道:「女施主,请问您原先住在什么地方?」

    村妇心里一奇,心想我住在哪里,你们不是早都知道了么,可还是照实回答道:「老婆子我家住水云县瞿家沟,十六岁上嫁到王家,给我老伴统共生下六个大胖小子,没一个丫头……」

    众人听她絮絮叨叨把话题扯远,有心想笑,可谁也笑不出声。

    一执大师打断她道:「那么这地方离翠霞山可是不远?」

    村妇一摇头道:「远,怎么不远?」

    一执大师一怔,就听村妇接下去说道:「足足有一百八十多里地,光坐毛驴就得赶上两天多才能到山脚底下。」

    一执大师微微一笑,在这村妇看来,一百八十里地的确不算近,可对于他们这些身怀绝学的人物来说,不过是弹指即到。

    一执大师继续问道:「女施主,你可认识这位身穿褚色道袍的真人?」

    村妇闻言定睛打量淡言真人,自言自语道:「我刚才进来就觉得他眼熟,可怎么一下子就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一执大师提醒道:「女施主,你再好好回忆,大约二十四年前……」

    村妇一拍巴掌,旁若无人叫道:「大师,我想起来了,这位道长,老婆子还真的见过!」

    一执大师道:「女施主,那么你能否记起第一回见到他时的情形?」

    村妇寻思着道:「好像还有印象。大概二十多年前,一天夜里我刚和老伴睡下,天已经很黑了。大师,您要晓得,那时我刚生完六小子,每天还得下地干活,累的我呀,一躺在床上就能打呼。」

    姬别天没心思听她喋喋不休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追问道:「后来呢?」

    村妇悄悄瞅了眼姬别天,暗道:「这人模样好凶!」不敢怠慢,急忙说道:「我正睡的迷糊,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大冷天的我老伴披了件衣服出去应门,却请进来一位道长,怀里还抱着个娃娃。这位道长看见我还睡在床上,立马背过身去。」

    淡怒真人一指老道士,徐徐道:「大嫂,你说的这位道长,可就是他?」

    村妇道:「可不就是他嘛!他要我替他给怀里的孩子做奶娘,我本来也不肯答应。可他又说愿意出一个月十两银子请我,我这才动了心。一个月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哪,教谁不动心啊?」

    一执大师道:「女施主,你就这么着收养了那孩子?」

    村妇道:「可不咋的?我一养就是三年,每个月这位道长都会来一到两回,送些银子和小孩衣服什么的。到了第三年头上,他就把那孩子给抱走了,临了还多送了老婆子二十两,说是另给的什么什么……酬劳。」

    一执大师点点头,说道:「女施主,你还能不能记得,那孩子小名叫什么?」

    村妇想也没想,回答道:「叫阿牛啊,这是道长告诉我的名字,老婆子一直就跟着这么叫。可你说,一位出家的道长,怎么会有小孩,这年头真有怪事多多。」

    她越说越兴奋,全把起初的惊惶扔到九霄云外,却教姬别天等人脸色越来越黑。

    事情说到这个地步,基本已经明朗。

    云林禅寺断不会无耻到串通一个村妇来作伪证,而要真这样,淡言真人又岂会任由她在这里信口雌黄。

    大厅里鸦雀无声,只有村妇的声音兀自喋喋不休。

    淡怒真人拂尘一摆,沉声道:「大嫂,贫道想知道,假如你现在再见到那孩子,能认出他来么?」

    村妇笑道:「道长,不瞒您说,要是别的娃儿,这么多年没见老婆子心里还真没谱。可那个阿牛,老婆子只要一眼就能把他认出来!在他头顶心上,有三颗红痣,刚来时候头发还没长齐,特别显眼。后来阿牛头发密了,旁人才没法瞧见。」

    淡怒真人低声吩咐道:「姬师弟,将罗牛带来!」

    姬别天瞥了眼沉默无语的淡言真人,起身走出正厅。

    一转眼,他领着尚在云里雾里的阿牛重新回到厅中。无数眼神不约而同注视到这个走进来的敦实少年身上,却实在瞧不出他有哪点与羽翼浓相似。

    阿牛见大家都用一样的奇怪目光盯着自己,心里有些犯嘀咕,可也绝没有意识到,一场灭顶之灾已然降临到他的头上。

    他随着姬别天走到近前,躬身道:「师父、淡怒师伯,你们找我?」

    淡怒真人点头道:「阿牛,让这位大嫂瞧一瞧你的头顶。」

    阿牛心中疑惑,也不明白自己的头顶心有什么好看的,可周围那些个掌门、长老们无不瞪大眼睛,紧张的瞅着自己,好像这件事情对他们十分的重要。

    他刚想走过去,淡言真人忽然开口说道:「师兄,不必了,阿牛头顶的确有三枚朱痣。」

    淡嗔真人勃然变色道:「三师兄,这二十多年,你欺瞒的我们好苦!」

    远远听见曲南辛冷然道:「那可不一定,有谁晓得你们是不是在合起来演戏?」

    姬别天怒然起身,手指曲南辛低喝道:「你说什么?」

    淡怒真人阻止道:「姬师弟,不要再生事端。」

    姬别天听得师兄这么说,虽然憋了一肚子火,也惟有暂且气呼呼的坐下。

    阿牛傻呵呵的望着淡言真人,问道:「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回事,为什么诸位前辈要瞧我的头顶?」

    淡言真人招手将阿牛唤到跟前,目光里露出慈和之色,轻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阿牛,你不是以前都在问我,你的爹娘是谁,如今还想不想知道?」

    阿牛喜得连连点头,道:「想,我当然想知道。师父,您老人家肯告诉我了?」

    淡言真人面露微笑道:「我不仅要告诉你,也要告诉这里所有的人,你的爹爹到底是谁。」

    阿牛连大气也不敢出,睁大眼睛望着老道士,惟恐他改变了主意。

    淡言真人一字一顿,缓缓说道:「他就是百余年来叱咤风云、睥睨天陆的魔教教主,羽翼浓!」

    阿牛如遭五雷轰顶,难以置信的叫道:「什么,我爹爹?魔教教主?师父你别逗我玩了!」

    淡言真人肯定的点点头,道:「你的真实名字,该叫做羽罗仁。你的小名阿牛,就是将那仁字稍加拆解而出。」

    这段话阿牛浑浑噩噩,也不晓得自己听进了多少,心底里有一个可怕的声音不断的在呐喊道:「羽翼浓,我是魔教教主的儿子,我不是阿牛,我该叫羽罗仁——」

    一执大师蓦然发出一阵长笑,震得厅中火烛猎猎摇曳,透着一股刻骨铭心的愤恨与快慰。

    他凝望阿牛不住颔首道:「好,好!想当年敝寺无妄师兄为剿灭魔教,舍身卫道,不幸死于羽翼浓之手。没有想到,翠霞派的淡言真人,居然已偷偷抚养了他的亲生之子,还将他收入门墙,传得一身上乘修为!

    「淡怒真人,贵派掌门淡一真人闭关多年,如今翠霞山的事便由你说了算。你可否告诉老衲,这件事情到底如何了断?」

    淡怒真人没有直接回答,犀利的目光罩住老道士,问道:「三师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何要陷本派于不义?」

    淡言真人站起身,深深向淡怒真人一躬,缓缓回答道:「师兄,贫道甘愿领受本门一切责罚,只是求师兄与诸位高僧、仙友饶过这个孩子。他没有丝毫的罪过,甚至从出生那一日起,就不晓得父亲是谁。」

    停雪真人厉声道:「这孩子的父亲既然是羽翼浓,那便容他不得。养虎为患,贻害千年。淡言真人,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思?」

    淡言真人平和的眼神,扫过正厅中每个人愤怒可怕的面庞,面对着四面楚歌,孤立无援的境地,老道士道:「羽翼浓已经死了二十三年,他的罪过,也早已用魔教无数教众的鲜血抵偿。况且,这个孩子何其无辜,大伙怎能将对魔教、对羽翼浓的仇恨,转嫁到他的头上?」

    东海五圣中排名最末的骆南庭不以为然道:「淡言真人,这话说得不对。我正道与魔教对峙数百年,双方的仇怨,岂是一个羽翼浓之死就能抵销干净?远的不说,今日我们聚集于此,就是为了悼念为魔教余孽暗害的无为方丈。这个娃娃以前不晓得自己的身世,还没大关系,可从今往后就难说的很了。」

    太清宫四真之一的退思真人赞同道:「不错,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难保将来,这个罗牛不会想着为替羽翼浓报仇而与正道为敌。淡言真人,贫道以为,连你只怕也不敢担保这一点吧?」

    淡言真人一字一顿的应道:「贫道敢!我的弟子,我心里最清楚!」

    退思真人面对淡言真人坚毅坦荡的双眼,转开头去,呵呵干笑道:「真人的信誉,贫道原本是信的过的。可出了今天这么一档子事情,在座还有几个人,还会相信真人所说的话?」

    阿牛满脑子迷迷糊糊,就仿佛受了谁的催眠,耳朵里嗡嗡乱成一团,根本不晓得旁人在在争论什么。

    他二十余年来,在翠霞山上与淡言真人相依为命,过着平淡快乐的日子,从来也没有担心忧愁过什么。

    可是,突然一时之间,似乎所有一切都变了,自己莫名其妙成为了大魔头羽翼浓的儿子,以往自己所尊敬的师长们,咬牙切齿的讨论如何处置他。

    而师父他老人家,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用他瘦小的身躯和镇定的目光,维护着自己。

    他并不晓得羽翼浓有多坏,为什么眼前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父亲恨之入骨;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突然就成为了正道的公敌。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变成了羽翼浓的儿子?

    退思真人的话隐隐约约落进阿牛的耳朵里,他猛然一挺胸,向着周围一众天陆正道中威名赫赫的长老们大声道:「我师父他老人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你们为什么不相信他的话,为什么要为难他?」

    屈痕叹息道:「阿牛,你就少说两句吧。这件事情,不是我们要为难令师,更不是谁想存心陷害你,而是……而是……」

    他忽然接不下去,远处葛南诗的声音道:「而是,他居然敢收养你这魔教余孽二十多年,要不是云林禅寺的诸位大师揭发,我们这些人全都被蒙在鼓里。」

    淡言真人一摆拂尘,深吸一口气道:「一执大师,淡怒师兄,诸位仙友,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阿牛?」

    众人相互环顾,淡怒真人木无表情的坐在原位,久久不出一言。一执大师摇了摇头,也没有说话。

    屈痕犹豫片刻,开口说道:「诸位,以老夫之见,阿牛尽管是羽翼浓的逆子无疑,可毕竟以往也未曾犯过什么大错,倘若就这么杀了他,着实有伤天和,也不是我等正道人士所取。」

    久未有语的一恸大师忽然睁开双目,轻轻点头道:「不错,屈掌门之见,正合佛门慈悲本意。」

    屈痕听一恸大师出言支持,精神一振道:「所以,老夫觉得,不如将阿牛的修为废去,再交由云林禅寺看管,终生不得获释,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他这么说,其实已在偏帮翠霞派,至少也保住了阿牛的一条性命,可谓面面俱到,煞费苦心。

    姬别天一楞,问道:「屈兄,为什么阿牛要交给云林禅寺看管,而不是翠霞?」

    曲南辛冷冷道:「这还不明白么,如今谁还会相信翠霞派?将阿牛交给你们看管,和纵虎归山有什么两样?」

    姬别天黑脸涨红,拍桌而起,大喝道:「曲婆子,你敢再说一遍!」

    曲南辛犹如好斗的公鸡,迎着姬别天冷笑道:「怎么,你们翠霞派是想跟天陆正道干上了不成?」

    淡怒真人右手一拍姬别天背脊,说道:「姬师弟,你先坐下。」看他手上也不见使力,姬别天的身躯却是一震,不由自主的坐回原位。

    淡怒真人徐徐说道:「屈掌门的提议很妥当,贫道与翠霞派没有意见。一恸大师,不知你与在座诸位仙友,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一恸大师摇摇头,道:「老衲也没有意见。」

    一恸大师一点头,屈痕不禁松了一口气,虽然说旁边还有百余人,但云林禅寺与翠霞剑派的当家人物都已点头,别人也不会再轻易驳回。

    阿牛怔怔瞧着众人,心头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成为了这些人随意宰割的鱼肉,是生是死,是废是留,自己只有站在那里,等人发落的份儿。

    他正想出声抗议,猛然想到,假如自己不服这些正道耆宿们的公决,势必又要为难和连累师父。

    如果就这么认下来,那些人从自己身上能出了一口恶气,也许师父就不会受到什么严厉的处罚了。

    一念至此,阿牛的嘴唇只微微一动,立刻紧咬住牙关,强忍着没有开口。

    谁知淡言真人平静而坚定的声音,斩钉截铁的回应道:「不成!」

    淡怒真人一抬头,利剑似的目光直射过去,沉声道:「三师弟!」

    淡言真人从他的眼神里,体味到师兄的苦衷与对自己的关切,两甲子相交,虽然情淡如水,可彼此之间早已相惜如一。

    可是,他仍然固执的摇头道:「孩子没有罪,不该这样对他!」

    淡怒真人道:「正因如此,屈掌门与我们才决定要留住阿牛的性命。三师弟,你难道到今日还参悟不透正魔之分,善恶之别么?」

    厅中无人开口,却蔓延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窒息感觉。

    第十章风逝

    淡言真人道:「对不起,师兄。我当年曾经答应过羽教主,无论如何,也要将阿牛抚育成人,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您若有任何的责罚,贫道都甘之如饴,惟独这个孩子,请大家放他一条生路!」

    阿牛眼见着淡言真人拼死维护着自己的安危,不惜公然对抗淡怒真人,乃至整个正道,禁不住激动叫道:「师父!您老人家别管弟子,弟子甘愿被废除修为!」

    说着双膝重重跪倒,向着老道士砰砰叩了九记响头。

    他原本就是死心眼,如今更是用足力气,将青砖也敲裂开来,额头上沾满鲜血。

    阿牛一边叩首,一边说道:「师父,弟子往后不能伺候你老人家了,您要多多保重啊!」而后转过身一挺腰板,对着淡怒真人说道:「淡怒师伯,你就出手废去弟子修为吧,只求大伙不要再为难阿牛的师父了!」

    目睹此情此景,众人都默默无语。站在近处的屈痕长长叹息一声,扭过头去不愿再看。姬别天与淡嗔真人面沉似水,伍端、关寒则低垂眼眉避开视线。淡怒真人垂首看着阿牛,右手怎么也抬不起来,手中的拂尘倒缀,洁白的柔丝轻轻的飘荡。一执大师双手合十,阖目诵道:「善哉善哉——」他心头不禁也有一丝的迷茫与犹豫,但一想到本寺前后两代方丈,无数同门师兄弟皆都惨死在魔教手中,心肠又是一硬。

    淡言真人突然身形一动,迅捷无比的探手抓住阿牛腰带,又迅捷无比的一挥左手拂尘,迫出一团气劲,震开一旁的伍端,足尖一点射向厅门。

    整个动作毫无征兆,一气呵成,在旁的无不是正道顶尖人物,却也反应不及。

    淡怒真人低叱道:「三师弟,你要做什么?」拂尘云卷,一溜青风扫向老道士后背。

    淡言真人一手提着阿牛,一手拂尘反抖,化解了淡怒真人的攻势,口中回答道:「对不住,师兄。稍后容贫道负荆请罪!」

    他的声音还没落下,人已飘然冲出正厅数十丈,外面侍立的云林禅寺众僧一脸茫然,还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执大师面色一变,扬声发令道:「寺内弟子听令,全力截住淡言真人,不得让他走脱!」

    他的声音以精纯的佛门真气遥遥送出,顿时祥和肃穆的古刹之内风声鹤唳,数百禅寺僧人黑影窜动,各就其位。

    屈痕等人就站在老道士左右,全没有料到他胆大妄为至此,居然在满堂高手的眼皮底下,想劫走阿牛,不由惊怒交集,一阵风似的追出正厅。

    一正大师坐在椅中双目一瞠,低低喝道:「哪里走?」手中佛珠啪的飞出,向着淡言真人头顶罩落。

    老道士脚下不停,已掠上殿顶,背后海阔仙剑弹鞘飞腾,朴实无华的光芒一闪,正击在佛珠上,砰一声佛珠金光晃动倒飞回去,海阔仙剑兀自颤鸣不已。

    淡言真人收了拂尘,一捏剑诀正欲祭起御剑术,不防身前黑影一晃,淡怒真人的身躯宛如凭空生出,手中拂尘一扫,默不作声的截住去路。

    原来他见淡言真人倏忽在数十丈开外,当下施展九悬观一支的绝技「缩地成寸」,转眼赶到殿顶。

    淡言真人海阔仙剑反背身后,沉声道:「师兄,请让路!」

    淡怒真人摇头道:「不行,三师弟,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就这么一问一答的工夫,一恸大师、屈痕、姬别天、耿南天、停心真人、守残真人等等络绎追至,在外圈将淡言真人紧紧围住。

    观止真人怒喝道:「淡言,你好大的胆子!欺师灭祖,私通魔教在前;庇护羽翼浓余孽,不知悔改在后。如今难不成还想从云林禅寺中,把人给带走?」

    姬别天与淡嗔真人隐在屈痕身边,神情复杂的瞧着淡言真人,出奇的沉默。淡言真人将阿牛放下,阿牛这才缓过一口气来。原来方才老道士怕他挣扎反抗,顺手制住了阿牛的穴道,令他不得动弹,连呼喊也是不能。淡言真人注视着淡怒真人,突然深深一揖,低声道:「师兄,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务必成全。」淡怒真人脸上的肌肉几乎难以察觉的牵动一下,徐徐道:「三师弟,你还不肯死心么?」

    淡言真人嘴角逸出一缕悠然微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阿牛远不该受此责罚!我自知今夜难以闯出云林禅寺,可也绝不能就此束手。」

    淡怒真人声音猛然提高三分,说道:「你一味的执迷不悟,换来的就将是血溅五步之局。三师弟,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补救。」

    淡言真人含笑道:「我死事小,失节事大。」

    淡怒真人一声激越悲怆的长啸,远远回荡清冷的夜空,徐徐说道:「好,不管你求我什么事,我都可答应,这也算还了你我同门一场的手足之情!」

    众人心头俱是一震,谁也猜不着老道士会提出怎样的请求。但淡怒真人当着天下群雄之面千金一诺,势必不能反悔,这一诺却又牵动几多人心!

    淡言真人微微一笑道:「多谢师兄。倘若我今夜不幸战死,只求师兄您将小弟的尸骨带回翠霞,葬于紫竹林内。贫道有辱师门,死后不得立碑,只要在坟头上插上几株紫竹就可。」

    阿牛再木讷,也能听懂这话的意思,回身双手死死抱住老道士拼命叫道:「师父,您老人家千万不要啊!弟子甘愿领受责罚,求您老人家好好活着,不然阿牛怎么向盛师兄和丁小哥交代啊?」

    淡言真人轻轻一叹,运气弹开阿牛双手,望着淡怒真人道:「师兄!」

    淡怒真人良久无语,半晌后问道:「你想好了?」

    淡言真人道:「是。」

    淡怒真人猛一颔首,道:「好,我答应你!可惜这里无酒无茶,否则今夜贫道一定要与你对饮三杯,为你送行!」

    淡言真人淡淡的浮现起欣慰笑容,回答道:「淡言拜在翠霞门下一百四十余年,于师门无功,于天陆无德,庸庸碌碌,着实惭愧。若有来世,淡言仍愿跪叩翠霞,与师兄与诸位师弟再续前缘。」

    他的话说得就好像在与交知多年的老友谈心,可听在淡怒真人的心里却如刀绞。

    他大力一挥拂尘,啪的一响,低喝道:「三师弟,门规森严,淡怒也是迫不得已。你一路走好,贫道回山后自会向掌门师兄谢罪!」

    周围近百人屏息无语,默默观望着这对师兄弟的最后诀别。

    当淡怒真人最后一言出口,大伙心中一震,明白这位翠霞剑派的实际当家人物,也要亲自出手了。

    一场惨烈的同门相残,已然不可避免!

    姬别天望着场内的两位师兄,双眼赤红,猛一跺脚叫道:「罢了,罢了!」御风远去,竟不忍再看。

    阿牛蓦然拔出沉金古剑,虎目里闪烁泪光,颤声说道:「师父、师伯,你们两位老人家,何苦为了阿牛拼的你死我活?阿牛自己了断就是!」右手一横,锋利的剑刃就朝着咽喉抹去。

    淡言真人出手如电,五指迸立,如刀在仙剑上轻轻一推,沉金古剑从阿牛脖颈旁滑过,带出一缕血丝。

    老道士不待阿牛反应过来,易掌为爪,劈手夺过仙剑铿然回鞘,海阔仙剑倒转,剑柄在他胸口一点,整个动作兔起鹘落,阿牛只来得及叫了声:「师父!」便软软倒地。

    老道士爱怜凝望着弟子苦笑道:「痴儿,你以为这样为师就可以活下去了么?你若死了,贫道又有何面目九泉之下再见故人!」

    阿牛嗓子眼一热,潸然落泪,哽咽道:「师父,弟子罪该万死,拖累了您。您就把弟子交给淡怒师伯他们吧,一人做事一人当,谁叫弟子是羽翼浓的儿子,弟子绝不会怨恨任何人……」

    众人见状无不动容,燕山剑派的掌门萧浣尘朗声说道:「一执大师,诸位仙友,像阿牛这样忠厚敬道,质朴明理的弟子,又怎么会因为其父是一个万恶魔头,就会陡然性情大变,为祸天陆?

    「倘若我们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废去他苦练多年的修为,再幽禁终生不见天日,又于心何忍?老夫不才,却愿以身家性命担保,留他一有用之身造福天陆,也显我正道宽宏气度!」

    这话引起不少人的共鸣,四周私语声渐渐响起,显然有不少人开始动摇。

    守残真人却断然道:「万万不可!羽翼浓昔日死于七派联手围剿之下,这孩子即知身世,谁敢保证不会起为父报仇之念?即便他现在没这个念头,可难保日后有魔教余孽撺掇鼓惑,借着他的名头召聚旧部,再起浩劫。我们万万不能一时心软,而为天陆带来更大杀劫!」

    众人怵然一惊,二十多年前婆罗山庄一日一夜的连番血战浮现眼前,虽已时隔遥远,可感觉上恍若昨日一般的触目惊心。

    一执大师白髯飘动,高声道:「阿弥陀佛,真人言之有理。老衲宁愿背负千载骂名,也要为天陆除去祸患!」说罢,朝前阔步而出,双手拢于胸前,偌大袍袖猎猎鼓起如球,便欲代淡怒真人出手。

    淡怒真人横身拦住一执大师,平静道:「大师,淡言师弟是翠霞门下,还是由贫道自行解决。」

    一执大师停步颔首道:「好,老衲就在一边为真人掠阵!」

    淡怒真人沉声说道:「师弟,出手罢!」

    淡言真人深吸一口气,徐徐道:「师兄,得罪了!」

    就当每个人都以为他要抢先出招之时,老道士头顶青光一闪,紫气蒸腾,元神赫然现身。淡怒真人骤然变色,惊道:「师弟,你……」

    海阔仙剑龙吟冲霄,与淡言真人的元神合为一体,光焰刹那充盈整座云林禅寺。

    阿牛的身躯被老道士的元神一把抓起,华光盛绽间破空直去。

    耿南天大吃一惊,率先叫道:「紫气朝圣诀,快截住他!」

    淡怒真人心头悲愤难已,老道士以元神出窍祭起御剑诀,自是令人措手不及,但这么一来,他的元神只怕永远也回不了肉身之中,摆明是抱了必死之心。

    难怪他托付自己将尸骨带回翠霞,只因他的魂魄千生万世都不能再回故土!

    淡怒真人神思恍惚中也忘了出手,四周却亮起无数道宝光剑芒。各大门派的高手纷纷出手拦截,一时空中奼紫嫣红,尽朝着那抹海阔剑光而去。

    淡言真人竟不招架,「砰砰」连响,几束弧光结结实实击中海阔仙剑,洒落一连串的光雨,在夜空中犹如萤火虫似的忽闪幻灭,煞是好看。

    仙剑每承受一次轰击,就会发出一次剧烈震缠,焕放的光华随之减弱。

    然而老道士的元神灌注岂同儿戏,海阔依旧如蛟龙经天,冲破层层枷锁束缚,向着无垠瀚海飞扬。

    虽千万人,吾往矣!

    众人相顾骇然,未曾料想这个素日六仙中最低调寡言的老道士,居然一强至斯!

    幸亏他只求御剑突围,不以伤人为念,不然的话,真个血战一场,难保不是重演六十多年前正魔两道围剿苏真的一幕!

    头顶苍穹,脚踏千山,海阔仙剑发出雄壮慷慨的镝鸣,一路呼啸一路雷动,在云层飘渺寒风如刀间,倏忽去远。

    淡言真人的元神如流星一般的在剧烈燃烧,用着生命的菁华焕发出最后的绚烂。

    他刚才接连吃了三记飞剑,六道仙宝攻击,真元已到崩散边缘。只是完全凭着超人的意志,坚守着灵台心灯不灭,不停催动残余真气驾御仙剑风驰电掣。

    阿牛被老道士下了禁制,身不能动,真气也完全被压制在丹田中不得运转,就等若寻常人无异,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面颊淌落,立刻又被迎面刮来的风吹冷吹干。

    他恨不得能够立刻拔剑杀了自己,这时假如有任何的法子能够保全住老道士的性命,他也一定会毫不迟疑的去做,纵然赴汤蹈火,纵然永坠地狱!

    然而现在,他只能无力如一个孩子,靠在师父温热的元神胸前,眼睁睁瞧着淡言真人为着解救自己,一滴滴的耗尽最后的真元乃至生命。

    他想哭,却只能一任热泪不争气的流淌;他想喊,可一张嘴,凛冽的狂风便倒灌入口,瞬间吞噬了微弱的声音。

    二十四年来,平生第一次,阿牛品尝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刻骨铭心的痛楚!

    他才了解到,当盛年蒙受不白之冤,挥剑九刃自逐门墙;当丁原孑然孤影,愤啸苍天的时候,是何等的心情。

    淡言真人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海阔仙剑终于猛烈晃悠几下,向着脚下的莽莽群山坠落。

    砰一声,剑光涣散,两人重重摔倒在冰冷的山崖上。淡言真人在着地的一刹那,仍以自己的元神遮挡在阿牛的身下,令他可少受些冲击。「噗——」老道士的口中喷洒出漫天血芒,殷红的光雨犹如凄艳落英,冉冉荡漾在空寂的山崖之上。阿牛仍是被摔的七荤八素,满眼天星,因身子被禁制住,宛如滚地葫芦,连翻出十几尺才算歇住。阿牛顾不得别的,拼命扭动脖子瞧向老道士,大声叫道:「师父!」淡言真人低低闷哼一声坐起,勉力拄着已然龟裂开的海阔仙剑,走到阿牛跟前,弯腰替他解开禁制。

    这个平日十分轻易的动作,此刻竟显得无比艰难,十几尺的路,走来犹如千山万水,激得元神丝丝低响,仿佛随时就要幻灭。

    好不容易解开了阿牛的禁制,淡言真人竟再无余力,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依靠着海阔仙剑的支撑,才勉强靠住一块山岩坐下。

    阿牛一个骨碌爬起身,嘴中叫道:「师父,您老人家可不能死啊!」双掌按在老道士胸前,恨不能一下把自己积聚的所有真元,全部渡进师父瘦小羸弱的身躯里,却如杯水车薪般无济于事。

    淡言真人抓住阿牛粗壮的小臂,想从身上拉开,扯了一下才察觉自己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元神在夜风里不停的涣散蒸腾,连自己弟子的一只手都挪不动分毫。

    他的心中没有恐惧与悲哀,只用充满慈祥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精心呵护造就的弟子,微笑着喘息道:「阿牛,你听我说。不要耗费真元了,为师大限将到,大罗金仙也是救不得的。」

    阿牛哪里肯收手,他一面催动真元一面道:「不,师父,我不让您老人家死!您快告诉我,有谁还能救得了您,弟子这就背您去求医!」

    淡言真人摇头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有几句话还要交代你,你一定要记住。」

    阿牛狠狠的点着头哽咽道:「师父,不管您说什么,阿牛都一定会牢牢记住。以前阿牛太笨,老学不会您教我的东西,往后阿牛一定用心,再也不会这样了。您不要扔下阿牛啊,师父——」

    淡言真人轻轻叹息,抚摸着阿牛的头,徐徐道:「为师怎舍得扔下你?在三个弟子里,为师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在为师身边待的时间也是最久。可天下没有不散筵席,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只是来得太突然,也太快了一点……」

    他剧烈的咳嗽几声,浑身的光晕又黯淡几分,尽管阿牛以自身的真元源源不绝的补充,却也仅仅是杯水车薪。

    淡言真人继续说道:「二十四年前,你爹爹羽翼浓羽教主,命座下血卫乌岩,秘密将你抱上翠霞,托付于为师抚养。那个时候,你才刚生下来三天,连眼睛都不怎么能睁开……」

    阿牛回想师父对自己二十多年的养育再造之恩,师徒朝夕相处之情,尽管彼此毫无半点血缘关系,其情谊之深却远胜于父子。

    他本是生性木讷之人,老道士更是素来沉默寡语,然而又有多少事多少情,其实早已无须言语!

    当下阿牛辛酸落泪,情不能自己道:「师父——」

    淡言真人努力保持平静之色,喟然道:「你爹爹这么做,自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为师虽然也不晓得是为什么,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要再怨恨他。」

    阿牛用力点着头,感觉着师父的元神越来越弱,不管自己如何努力的灌输真元,老道士生命却正以更加飞快的速度逝去。就如同这山崖上悲鸣的风,想要伸手挽住,却怎么也无法留下它匆匆流逝的步履。

    淡言真人欣慰的喘息道:「阿牛,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和丁原、盛年一样,从没让为师失望过。可惜,我看不见你们三个重回翠霞的一天啦!答应我,不要为我报仇,不要记恨云林禅寺,更不要与正道为敌!」

    阿牛心如刀绞,心中充满悔恨,连声应道:「我答应您,师父。可你不能走啊!是我拖累了您——」

    淡言真人靠在阿牛坚实的怀里,勉强提升起一口元气,回光返照似的脸上一亮,摇头微笑道:「痴儿,这又何关你的事?去找雷霆前辈,丁原与盛年都在那里……告诉他们,不管身在师门与否,你们也都是为师最得意的好徒儿。」

    老道士的气息愈加的微弱,声音轻到几乎不能听闻,阿牛却一字字的,将师父最后的教诲牢牢印刻在心,往后长路漫漫,不再有师父温暖双手的扶持,也不再有那双慈和目光的鼓舞。

    淡言真人流露出最后一缕微笑,轻轻道:「走正道,悟天心,你们三个的成就,早晚会超越为师,为天陆苍生造福谋……」

    他颤微着伸手,抚摸到阿牛湿润的面颊,一如十几年前,在紫竹林里,为他拭去脸上的泥污……

    猛然,整个天地仿佛停止,老道士的手凝固在阿牛的嘴角旁,唇边兀自含着一抹欣慰的笑容,那双深邃的眼却已然阖起,永远不会再睁开。

    阿牛一呆,半晌才意识到师父已然去了,禁不住泪满霜衣,仰天长啸道:「师父——」他紧紧拥着老道士的元神,感受着师父身上传来的最后一丝热,最后一点光,发疯一样的将自己的真元拼命注入,但已是石沉大海,再无反应。

    悲啸如诉,群山呜咽。

    风如号角,月似残钩。

    如许孤寂的少年,环抱着即将幻灭的那一缕元神,禁不住心痛若死!

    在这同一轮月下,在万里迢迢外的某地,丁原与盛年的心头,不约而同的升起一股莫名的剧痛,就好像世上最宝贵的某件事物正在逝去,永不会回来……

    云林禅寺的厅堂里,淡言真人元神蜕出后空余的肉身,无声无息的从耳目口鼻里淌出汩汩的热血,转瞬染红陈旧的道袍。

    姬别天默默站在一旁,双手紧捏着桌角,眼角溢出一滴滚烫的泪珠,喃喃低语道:「三师兄,你终究还是去了……」

    坚硬的木桌应声爆裂,像漫天的泪痕洒落……

    海阔仙剑悲鸣不已,直令闻者心碎,眷恋盘旋在淡言真人的头顶,向着故主依依不舍的诀别,紧接着「啪」的一声迸射出绚烂光雨,竟是粉身碎骨,与主偕去。

    光雨飘落到老道士的元神上,恰似柔纱轻软,依旧闪耀着熠熠光晕。

    阿牛呆呆凝视着淡言真人的元神,徐徐分解作一个个小小的青色光点,萦绕淡去,融入漆黑的夜空,眼前熟悉的面容也逐渐的模糊远去,却见一缕流星正从山崖后掠过,坠入远方茫茫天地。

    那是师父最后的踪影么?

    那天空无数星辰中,又可有师父的归宿?

    为什么,半个夜晚,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为什么,师父就这样离开了自己?阿牛宛如从万丈高楼一步登空,整颗心沉沦到无边的黑暗中,吸入胸腔的每一口空气,也是那样的烈,那样的凉。

    迷迷糊糊里,仿佛师父正用那熟悉的眼神瞧着自己,在耳畔一如即往的轻唤道:「阿牛……」

    阿牛嗓子口一热,喷出满腔热血,伸手叫道:「师父!」然而手却抓空,所有的幻象陡然无影无踪。

    残月寒风里,孤单单惟有他孑然一身,不觉痛彻心扉,眼前一阵天昏地暗,昏倒在冰冷光秃的山岩上,或可暂时摆脱刻骨铭心的伤痛。

    忽然,黑暗中传来轻轻一声叹息道:「可怜的孩子……」

    一道白色身影飘然现身,徐徐走近,弯腰抱起昏迷的阿牛,替他拭去嘴角的血迹,喃喃低声道:「让我带你回家吧……」

    雪白剑光一闪,倏忽消逝,却未曾察觉身后还有一人悄然伫立,凝望浩瀚星空,低低道:「月冷风寒,崖高云远,淡言师弟,魂魄归来兮……」

    苍凉声里,月光凄清,夜已深沉。

    请继续期待仙剑神曲第二部续集

    下集预告:阿牛身世之谜终于被一执大师揭开,云林禅寺里顿时风起云涌,干戈相向。淡言真人为救阿牛,舍身以元神出窍的代价御剑突围,自己却因油尽灯枯,元神消散。

    沉浸于无限悲痛中的阿牛昏死过去,忽有一白衣女子现身将他抱走。等他醒来时,却已置身在另一个意想不到的神秘所在,踏上了重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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