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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集 顿悟星天

    在石桌之上,自己的沉金古剑静静的摆在一边,石室中仅有一盏油灯照明。

    看到自己的剑还在,阿牛心中微微一定,呆呆坐在床上,突然鼻子一酸,不禁又潸然落泪。

    云林禅寺内所发生的情形,清晰而迅速的在他脑海中一幕幕的重播,直如做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噩梦。

    但这梦分明就是真的,师父为了救护自己,不惜元神出窍,血渐古刹,最后落得荒山身陨,海阔玉碎。

    想到这{畏,阿牛的心口,就宛如被人用小刀子,硬生生的一块块剜下肉来,痛楚莫名,一股郁愤堵塞在胸口越来越沉,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就一直这么动也不动的呆坐着,失神的双眼迟滞呆板,也不管汨汩的热泪,无声无息的顺着自己的面颊滑落,直至石床上凝聚一滩泪水。

    寸草之心,三春之晖。而阿牛与淡言真人相处的岁月,又何止短短的三年?

    如果没有那个外表丑陋、沉默寡言的老道士;如果没有那个呕心沥血、铁骨铮铮的师父,今日的自己,又将会是如何的一番情形?

    然而,自己不仅没能报答,反而连累着他老人家悲壮仙逝,神消魂散。

    这份恩情、这份愧疚,即使轮三生三世,又怎能忘怀、怎能淡漠?

    他兀自不言不语的坐着发呆,石室的门却被人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位中年白衣妇人。

    脸上蒙着的一袭轻纱,遮住了她的容颜,但露在面纱外的“双眸子,却显得异常明艳,秋水为神,深邃柔和,更透着一缕慈爱怜惜。

    也许是长久不见日光的缘故,她的肌肤略微有些苍白。

    这妇人的衣着颇是简朴,身上也没佩戴什么首饰,一双赤裸的莲足晶莹如玉,悄然无声的踩在石地上,慢慢走到桌边。

    妇人静静伫立良久,见阿牛还是没有动静,终於轻轻的发出一声叹息道:“阿牛,你的师父已经去了。你不要太过伤心了,他若是还在,一定也不希望见到你现在的这副模样。”

    阿牛的身子一震,过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呆滞的眼睛,低声问道:“你是谁?”

    妇人回答道:“我是你爹爹的一位故人,你可以叫我‘雍姨’。”

    阿牛怔了怔,嘴唇嗫嚅道:“爹爹?”

    这个字眼曾经对他是何其的陌生而遥远,一直以来,他只当作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来也没起过这方面的念头。

    未曾料到,恰恰是自己的身世,几乎在一瞬之间,就骤然改变了平和恬静的命运。

    不仅自己的师父撒手西去,他也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天陆正道除之而后快的公敌,其中甚至包括了曾经养育他多年的师门。

    “就是我圣教的羽翼浓羽教主,”妇人柔声道:“他不正是你的亲生爹爹么?”

    阿牛的脑袋慢慢开始运转起来,半晌疑惑道:“原来您也是魔教中的人?”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当着这妇人之面如此称呼魔教,未免有失礼貌,不由脸上一热。

    妇人却宽容的轻声一笑,回答道:“不错,我与你爹爹一样,都是圣教中的兄弟姐妹。只不过,他是百多年来声名响彻天陆九州的圣教教主,而我却是始终没没无闻的无名小卒罢了。”

    阿牛听妇人这么说,更感歉疚,喃喃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妇人摇头道:“别在意,我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在翠霞派生活了那多年,称呼上的习惯一时很难改过来,也是正常的。

    “但以后你最好还是要改口,毕竟你爹爹就是我圣教的前任教主,再按你从前的叫法,未免对他有所不敬了。”

    阿牛默默点头,心中却是一片茫然。耳边听到妇人关切的问道:“阿牛,你现在感觉好些了么?︺阿牛却忽然咦了一声,满脸惊讶不解的望着妇人。

    原来,他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体内的真气不晓得在什么时候,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丹田内温暖充盈,浩浩荡荡的流动着一团浑厚无比的热流。

    身体的各处经脉穴道里,同样也流淌着一股磅礴柔和的真气,如烟缭雾绕,说不出的舒畅自在。

    他下意识的一提丹田直气,却觉得稍一动念,那团热流便意起形生,顺畅欢快的流淌过周身经脉,直令他生出飘然欲飞之感。

    更令人惊喜的是,这团热流,较之以前的翠微真气邑强大淳厚了十倍,简直是有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随着直气游走,阿牛的耳目也顿开,变得聪慧敏锐,石室中,每一个角落里任何细微的情景变化,都清晰的反映在心头,灵觉犹如潮水一样朝四周延伸,居然透过厚重的石壁,迳自舒展向更远的空问。

    阿牛吓了一大跳,赶紧收敛真气,难以置信的叫道:“怎么会是这样?”

    妇人掩饰在轻纱之后的秀颜上,流露出一丝欣慰笑容,轻声道:“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已将一枚三叶奇葩,喂你服食了下去。然后再以圣教十六绝技之一的‘周天重造铸鼎玉籍’,替你重新筑基洗髓,使你能在短短七日内便冲破九劫,晋升忘情之境。

    “经过这么一番改造,如今的你,等若再世为人,足可挤身天陆一流高手之列。”

    “三叶奇葩?”

    阿牛怔怔问道,他虽不晓得,魔教“周天重造铸鼎玉籍”是什么奇妙的东西,然而对三叶奇葩的名字却并不陌生。

    就在前一阵子,正魔两道数百高手汇聚云梦大泽,为了抢夺三枚奇葩,争得好不热闹。

    据说,翠霞派的九转金丹,之所以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神效,多半就是得益於以三叶奇葩作为主药炼制。

    万万没有料想到,自己居然稀里糊涂的受用了整整一枚三叶奇葩,转眼问,由此晋升天陆一流高手之列。

    若在往常,遇到这样的奇遇,阿牛势必兴奋不已,可现在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假如能够以这枚三叶奇葩救回师父的元神,他宁愿不要眼下的修为。

    可惜一切都晚了,淡言真人的魂魄此刻不知已飘散到何方,许是天之涯,许是海之角,却永远不再。

    妇人徐徐颔首,回答道:“这枚三叶奇葩,是你容姨日前从云梦大泽里带回的,原本是准备用来炼制本教的无上金丹。但如今,我们却改变主意,将它送给你服用,好让你在旦夕之问,获得忘情境界的绝高修为。”

    阿牛惊道:“这、这、阿牛怎么受得起?”

    他也不知道那容姨又是何人,想来一定和眼前的妇人一样,是生父羽翼浓生前的教中故旧。

    能够在正魔数百高手的争夺之中,抢回一枚三叶奇葩,单论这份修为实属惊人。

    奇怪的是,她们两人显然不是魔教四大护法中的人,却又为什么以前从来不曾听说?

    妇人平静的说道:“应当这样才对。要知道,你是羽教主唯一的子嗣,由你将来出任圣教的教主之位,自然是最名正言顺不过。

    “可惜你年纪稍轻了点,修为声望上恐怕难以服众。所以我才和你容姨商量妥当后,做出这个决定。”

    阿牛这下更是傻了眼,脑子里混沌一团,只觉得这事万万不可依照妇人的说法去做。

    尽管自己不容於正道,但也不能冒冒失失的就去当什么圣教的教主,何况魔教在二十多年前婆罗山庄一战后,就已经烟消云散,成为昨日黄花了。

    他虽然还不晓得妇人的身分,然而对方的语气神情分明十分认真,绝不是有意在和他说笑。彷佛,只要她和那位容姨认定自己是魔教的下任教主,这桩事情就板上定钉,容不得别人反对。

    妇人还以为,阿牛这样的表情,是因为听说自己可以出任圣教教主,惊喜过度所致,所以也不以为意,含笑道:“虽然时隔二十年,但羽教主的威名犹在,只要你振臂一呼,教中的老人势必八方景从。

    “再加上我与你容姨在暗中相助,正道七大剑派就算声势再大,也未必能够重演二十多年前婆罗山庄一幕。我圣教中兴,指日可待。”

    阿牛沉默片刻,坚决的摇摇头,歉疚道:“雍姨,我不想当教主。”

    这话大是出乎妇人的意料之外,不由一怔问道:“这是为什么?”

    阿牛没吭声,妇人见状也不再紧追不放,说道:“阿牛,你先随我去拜祭一下羽教主的灵位吧。其他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两人出了石室,门外是一条悠长曲折的甬道,却是空无一人,只在两旁的石壁上,插着些火把。阿牛这才知道,自己正置身在地穴之中。

    妇人轻车熟路的在纵横交错的甬道之间快步疾行,姿态却依旧保持的从容淡雅,直如闲庭信步。阿牛在后亦步亦趋,惟恐一不小心跟丢了,那可有些麻烦。

    一路之上,妇人不断开启各种机关,有时明明甬道尽头已无路可走,但见她不晓得在哪里按了一下,石壁上突然现出一扇暗门,刚可容两人并肩走过。

    阿牛心中越发的迷惑,暗自思量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羽教主的灵位,又怎会被放置在这里?”

    直到现在,他心底仍然难以将羽翼浓,与自己的亲生爹爹联系在一起。

    这并不是说他对羽翼浓存有什么恶感,而是这变化着实来的太突然了一点,令他毫无准备。

    走出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妇人在两扇紧闭的石门前停住脚步,回转身道:“就是这里了。”

    借着火把的光亮,阿牛看清石门上方的岩壁上,被人银钩铁划的镌刻了“凌天阁”三个朱红大字。

    或许是年深日久,字面上的光泽颇为黯淡。可扑面而来,仍可让人感受到,笔划中蕴藏的无限豪放飞扬之气。

    妇人并不着急打开石门的机关,微笑道:“阿牛,你一定是在奇怪,自己一觉醒来,怎会莫名其妙的到了这儿?而这甬道纵横、石室林立的地下宫阙,又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当然明白,阿牛对这些问题恐怕一个也答不上来,因此不等阿牛说话,便继续说道:“前些日子,云林禅寺的无为方丈遭人暗害,死在云梦大泽中。这原本是与圣教毫不相干的事情,可偏偏就有人把它栽赃到本教的头上。

    “更蹊跷的是,从无为方丈遗体上残留的痕迹判断,居然都是本教十六绝学中的神功所造成的。”

    阿牛曾随师父赶赴云林禅寺为无为大师吊唁,对妇人所说的情况总算也是晓得,闻言点头道:“不错,晚辈也听人说起过,无为大师是被人以‘幽明折月手’等魔教绝学杀害,他的遗体,还是一恸大师舍命救回来的。”

    妇人不以为然的轻轻一笑道:“可你就没有察觉到其中的疑点么,阿牛?”

    阿牛一怔,挠挠脑袋,一头雾水的望着妇人,实在不明白这件事情的疑点在哪里。

    妇人略略有些失望,暗暗叹息道:“这孩子的品性修为当是无话可说,可惜聪慧果毅,却远不及羽教主在世之时。日后,还真要费些心思好好调教他。”

    妇人道:“阿牛,无为方丈与一恸大师的修为,你虽从未见识过,但仅凭他们二人的名望身分,便可推知一定是极为了得的,对不对?”

    见阿牛若有所思的点头,妇人心下微喜,心道:“看来这孩子只是生性淳朴了些,并不是直︵的愚笨,否则也不能如此年纪就修成这等成就。”

    她继续说道:“二十多年前,我圣教婆罗山庄一战后,人才凋零,教主西归。现今能拥有圣教十六绝学的教中兄弟,不过寥寥。而能修成‘幽明折月手’和‘赤魔残玉爪’的,据我所知,除了故去的羽教主之外,也只有你容姨一人而已。

    “即使是圣教的四大护法,也并没有人修炼过这些神技。

    “可是事发那日,你容姨分明在为三叶奇葩劳忙,哪里会去分心杀害无为大师?

    “就算她真有这个念头,可在无为大师与一恸大师,两大云林禅寺绝顶高僧面前,又怎么会有得手的机会?至於殿青堂与他座下的兄弟,就更没可能了。”

    阿牛“哦”了声道:“我明白了,雍姨您的意思是说,除非羽教主复生,不然,当世绝没人能以‘幽明折月手’的功夫,伤得了无为方丈。”

    妇人摇头道:“只怕羽教主在世,也难以稳赢过他二人的联手之力,除非教主他将天道下卷尽数参透。”

    说到这里,她又是索然一叹道:“不必说这些了,羽教主已过世二十多年,自不可能死而复生。不然,他又怎忍心我堂堂盛极一时的圣教,沦落到今日这般天地?”

    妇人接着说道:“我正是左思右想,怎也猜不透其中悬疑,因此才在暗中潜入云林禅寺打探,希望能从无为方丈的遗体上,寻找到”些线索。

    “谁知道,偏偏撞见了一执大师他们褐破你身分的一幕。

    “后来你师父护着你突围,我便借着本教至宝‘琉璃神珠’的法力,锁住你师父的行踪,一路悄悄跟下来,从那荒岗将你带回了这里。”

    想那“琉璃神珠”,乃天陆六大圣珠之一,与布衣大师手中的“云骊珠”齐名,功用却大大的不同。

    凭藉“琉璃神珠”可锁定方圆千里的一草一木,与曾山的“昊天镜”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阿牛这才有机会问道:“雍姨,您……的家是这儿么?”

    妇人顿了一顿,轻声道:“家?我和你容姨生活在这儿至今已有一百七十馀年,自然早把它当作了自己的家。

    “不过,这里更是本教的圣坛所在,除了圣教的历代教主之外,绝没有人能够踏进里面半步。而我和你容姨,一生就是为守护这里而活。

    “可除了你爹爹,连本教的四大护法,也都不清楚我们的身分,甚至都不能确定我们的存在。”

    阿牛惊讶的张大嘴巴,诧异道:“原来这里就是魔教的圣坛?”

    妇人微笑道:“不错,我和你容姨自十岁起就被带到了这里,这里就是被外人传得神秘莫测的圣坛所在。

    “其实它就坐落在本教地宫之下,虽然比起地宫来小了许多,可方圆也不下数百亩。只不过,从这里另有秘道可通向云梦大泽的上方,而不需要再借道地宫罢了。”

    阿牛听得暗暗咋舌,遥想当年要建起这般气势恢弘、构思精妙的地下宫阙,需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而要保守偌大的秘密所在,更得花费多少的心思?

    何况,有谁能够想到,它竟然是建筑在地宫之下?

    妇人抬手轻抚门上题字,继续说道:“这凌天阁内供奉的,便是羽教主的灵位,本教其他历代教主在圣坛中,也有类似的地方供奉,每年忌辰,我和你容姨都会来祭奠一番。”

    说罢,探手在石门旁的一块突出岩石上旋转了几下,就听脚下传来“喀哒”一响,两扇石门徐徐开启,立刻迎面吹来一股冷风。

    “忽”的一声,门内石壁上的油灯,蓦然齐刷刷的亮起,照得里面一片通明,犹如白童旦。

    方圆十多丈的凌天阁内,摆设也极为简单,除了在正中的桌案上,供奉了羽翼浓的灵牌与香火外,便是有几个蒲团摆放在桌案前。

    唯一显眼的,便是摆放在桌案背后石宠之上,一尊高约三尺的羽翼浓石像,手按长剑神态威武,惟妙惟肖,仔细一看,倒真有几分与阿牛相像。

    石宠两侧悬挂着一幅对联,左首写着“半生金戈半生花”,右首则是“亦无风雨亦无晴”。

    阿牛对於文字一学只是初通,可喃喃默念了两遍,不觉有些痴了。

    妇人站在他身后,默默凝视对联,语气略带感伤道:“这是你爹爹生前最喜爱说起的两句诗句,我和你容姨就将它写成对联挂在这儿,也好日夜陪伴他的英灵。”

    说罢,从桌案上拿起一炷香,交在阿牛手上道:“阿牛,先给你爹爹烧上炷香,他若九泉之下有知,一定也会高兴。”

    阿牛接过香点起,双膝跪倒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的向着羽翼浓的灵位叩首。

    额头撞击在冰冷的石地上砰砰有声,心中默默念道:“爹爹,孩儿我直到现在才晓得自己的身世,才晓得原来我是您的儿子。可惜孩儿没有福分见上您一面,更没福分守在您与娘亲的跟前,享受天伦之乐。”

    他双膝向前跪行,将香插好,顺手轻轻抹了抹湿润的眼睛,才站起身来。

    妇人低声道:“在这后面还有一问石室,里面摆放着一副空棺。那本是为你爹爹百年后预留的,但他如今已用不上啦,我便不带你去看了。”

    见阿牛神色黯然,妇人心中低低暗叹道:“这孩子,也真够可怜的,好不容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父亲已在二十多年前便故去,自己的师父又为救他突围而死。

    “偌大的天地,只剩下他孤单单的一个人,如今还要承担起圣教复兴的大任,实在难为他了。”

    阿牛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雍姨,我爹爹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妇人抚过阿牛坚实的肩膀,缓声道:“他是圣教历代教主中,最为开明豪放的一位,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圣教与正道各大门派捐弃前嫌,和平共处,可惜,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阿牛一怔,颇为意外的问道:“我爹爹他也想与正道和解?”

    妇人颔首道:“我圣教原本起源於天陆西方的异域国度,大约一千七百年前,才传入天陆。

    “这也是那些正道门派排斥圣教的最大缘由所在,他们永远只当我们是外来人,於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将圣教归到了魔道一流。”

    这段历史,阿牛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好奇的瞪大眼睛,一时忘却了心头苦楚。

    妇人声音委婉柔和,徐徐述说道:“往后数百年,本教的势力逐渐壮大,又出了几位才智修为均高的教主,慢慢形成为天陆第一大教,隐隐有与七大正道剑派分庭抗礼之势。又因为彼此的行事作风多有不同,难免产生一些摩擦争斗。

    “於是为了维护所谓的正统权威,正道各派在三大圣地的撑腰下,公然要求本教或是解散,或是退回异域,不然就要联手剿灭本教。”

    一直以来,阿牛听人谈及魔教,都是说全因其行事嚣张邪恶,又是魔道的中流砥柱,因此正道各派才戮力同心共灭之。

    他以前从没怀疑过这种说法,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听了妇人之言,却感觉到如果真是这样,正道人士的肚量未免太小气了点。

    这念头一出,顿时把阿牛吓了一大跳,暗道:“我怎编排起正道的不是来了?想我翠霞派的诸位师长同门,哪一位不是好人,绝不会因为这点原因就为难魔教。说不定,其中还另有隐情。”

    正魔之分,恩怨仇杀,原本就是一个复杂之极的问题,即使如羽翼浓这样的天纵奇才,尽其一生也不能解开,更况且是现在的阿牛?

    但或迟或早,他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一切,这命运从他出生那“日起,就早已注定。

    第七章星图

    妇人接着说道:“这样的非分之想,本教自然不能答应,这就成为圣教与正道之间正式决裂的导火线,双方的仇杀恩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羽教主出任本教教主后,多方约束教中兄弟,尽量避免与正道冲突,这才稍有缓和。

    “但树欲静,奈何风不止,婆罗山庄一战,仍旧令圣教元气大伤,险些万劫不复。”

    说到这里,她叹息道:“若不是羽教主当年”心参悟天道下卷,希望能应证传说中的天陆浩劫,又怎能有当日之败?

    “但羽教主在世时,做人铮铮铁骨,豪迈大度,却是令教中兄弟一致景仰的。就算是像四大护法那样桀惊不驯的枭雄人物,对羽教主也是心悦诚服,钦佩无比。我和你容姨,那就更不用说了。

    “要知道,在这圣坛近三甲子的寂寥岁月里,也只有你爹爹才是我们唯一的知己好友,他甚至将天道下卷,也毫不吝啬的交给我们一起分享。”

    阿牛嘴唇动了几动,最终还是问道:“雍姨,您知道我娘亲是谁么,她老人家现在是不是还在人世?”

    妇人摇摇头,苦笑道:“这个我倒真的不晓得了,这个秘密,也许除了你爹爹外,再也没有别人知道。可惜……他已不在了。”

    阿牛一阵黯然,低声道:“那就不是赫连夫人了。”

    假如自己的娘亲,是羽翼浓明媒正娶的赫连宣,自己的身世自然就不必遮遮掩掩,直到近日掀起如此一场狂风骤雨后,才被揭晓。

    这么说来,自己其实不过只是个私生子而已,甚至连娘亲是谁都不晓得。

    妇人心明如镜,看阿牛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好像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一样,温言安慰道:“阿牛,不管你娘亲是谁,你爹爹就是羽教主,这是没有人能改变的事实。而他对你,一定也是非常疼爱,不然何必费尽周折,将你托付给淡言真人抚养?”

    阿牛傻呆呆的看了眼这位自称雍姨的人,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使自己无法看清面纱后的表情。但至少,她的声音,真的令自己体味到久违的亲人般的温暖,也让风浪后的自己感到安慰。

    心定的感觉,平时并不觉得珍贵,当有一天,噩耗突然降临时,才知道,那种踏实的感觉,真好!

    阿牛长出一口气,徐徐道:“雍姨,我想通了。不管我爹娘是谁,我今后都要堂堂正正的挺起胸膛做人,这才不辜负爹娘生我一场,和师父他老人家二十年的养育再造之恩。”

    妇人欣慰的点点头道:“阿牛,你能明白这点就好,我们先出去吧,再过会儿你容姨就该回来了。”

    阿牛点点头,目光却恋恋不舍的又向那石像端详了半天,似乎要把爹爹的形象,永远刻进自己的心底。

    妇人在旁并不催促,直等又过了大半炷香的工夫,两人才退出凌天阁。

    厚重的石门徐徐关闭,羽翼浓的灵位,也随之缓缓的从阿牛的眼帘中消逝,取而代之的,乃是那两扇冷冰冰的石门。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妇人介绍道:“在这圣坛中,如今只有我与你容姨和门下的两名弟子居住。平时除了外出添置些日常用品,也不轻易外出,免得不小心暴露了行踪。

    “不过自从羽教主去后,我们外出的次数却多了不少,多半是为打听天陆各门派的消息。另外,就是还存了个万一的念想,希望能找到你爹爹生还的讯息。”

    说话间,两人回到原先的石室,里面依旧空荡荡,显然妇人口中所说的“容姨”,还没有回来。

    阿牛忍不住问道:“雍姨,您知道容姨是去哪里了么?”

    妇人在石凳上坐下,倒了杯水递给阿牛道:“她是去打探那些正道的动静去了,恐怕要耗费点时候。”

    阿牛赶紧双手接过杯子,说道:“那不会有危险吧,万一被人察觉可就糟了。”

    妇人不以为意的答道:“不用担心,你容姨的修为还过得去。就算是天陆正道十大高手当面,也未必能留下她来。只是她的脾气不太好,难免有些正道弟子要吃些苦头了。”

    阿牛也不晓得这“苦头”所指为何,想来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他多日昏迷没有进水,现在低头一看到杯中绿汪汪的清水,顿时觉得嘴唇发乾,嗓子口火辣辣的难受。

    阿牛举杯凑到唇边,只觉入嘴清冽无比,一股凉爽舒润的通透感觉,由脚心直窜到头顶,彷佛每一个毛孔都舒张雀跃。

    他忍不住咕噜咕噜两口,将杯中的水一气喝光,直觉得周身百脉说不出的通畅,就如同刚刚打坐四十九周天后醒来时的模样。

    妇人见状,显得非常高兴,笑道:“这是我从圣坛滴水岩下汲取的千年空灵石乳,你要喜欢,就将壶里的全都喝了吧,不要讲客气。”

    阿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多谢雍姨,我已经不觉得怎么口渴了。”

    妇人颔首道:“原该这样,你已突破了忘情境界,人问烟火也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阿牛一醒问道:“雍姨,我从云林禅寺出来后,到今天已经是多少天了?,”

    妇人答道:“不过只有九天罢了,你还有什么急事要办?”

    阿牛垂下头,眼中不觉又淌下泪水道:“我想回山去看看师父,他老人家走前,曾求淡怒师伯将他的遗体带回紫竹林安葬,我说什么也要回去祭奠。

    “还有,丁小哥和盛师兄要是知道了师父的事情,不晓得会有多着急,我也要尽快找着他们。匕妇人叹息道:”阿牛,不是我有意阻挠,而是这么做实在太危险。

    “你可明白,自己如今正成为外面正道各派的众矢之的,一旦暴露行踪,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你?不妨听雍姨的一声劝告,暂且忍耐些日子,等风头稍过,我再陪你悄悄返回翠霞祭奠令师怎么样?”

    阿牛明白妇人说的都是实情,可躲在这里不出去,又怎能教他放心得下丁原与盛年,更何况秦柔要是知道自己出事的消息,不定还急成什么样子。

    他蓦然起身,跪倒在妇人面前,咚咚叩首道:“雍姨,您和容姨的恩情,阿牛一辈子都会牢记在心。

    “可是阿牛一定要找到丁小哥和盛师兄,将师父的遗言转告给他们。

    “特别是丁小哥,他要从外面知道了师父仙逝的消息,多半会找上云林禅寺报仇。

    “师父可叮嘱过我的,万一丁小哥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起师父?我一定要劝阻他!”

    妇人沉吟片刻,说道:“你既这么说,雍姨本不该再阻斓你,只是本教千年以来都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我圣坛之秘除了圣教历代教主之外,便只有守护此处的长老知道,却绝对不容许任何第三人知情。不然,本教的圣坛怎能到如今还能安然无恙?”

    阿牛心里一紧,急忙说道:“雍姨,我向您岭誓,我绝对不会向别人说起圣坛的事。”

    妇人面对阿牛良久不语,阿牛直觉面纱下那“双眼睛,就像在将他一层层剥开一般,额头上汗都快出惩来了,蓦然问,突然感觉那股无形的压力一松,耳听妇人慢慢说道:”我相信你。“

    阿牛心头顿时好一阵轻松,又升起一股暖哄哄的感觉,却突然听到妇人说道:“可圣教的规矩,却是谁也不能改变的,除非……你能立刻出手将我杀了,否则即便我放你走,雍姨也同样是对本教犯下了不赦的死罪。”

    阿牛猛觉心头一通狂跳,连连摇头道:“不,不,我哪能对您出手。您救了我,又待我这么好,我要是恩将仇报,还能算人吗?”

    妇人心头暗自“喜,表面却轻叹一声道:”这可就难了。我原以为,阿牛你会顺理成章继任教主之位,因此把你带回圣坛也没有什么不妥当。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你根本无意於圣教教主的宝座,咳,那自然也就不能知道圣坛的秘密。“

    阿牛一听,求救般眼望着妇人,憨憨的问道:“雍姨,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要是我不尽快找到丁小哥和盛师兄,等祸事出来,可就来不及啦。”

    妇人见阿牛渐渐落入套中,依然不动声色道:“办法不是完全没有,可做起来,却比让你杀了我再闯出圣坛更难三分。”

    阿牛哪里管的了这么多,只觉得倘若既可以尽快离*此地,又可不用与眼前的妇人动手,无论是多难多危险的事情,也尽可以去做,他急急问道:“是什么法子,只要能不跟雍姨您动手,我都愿意试一试。”

    妇人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惭愧,觉着如此哄骗一个信任自己的孩子,实在不该。

    但为了圣教大业,也为了阿牛将来,她只有硬起心肠继续说道:“在圣坛中有十二间密室,每间密室顶上都刻着一幅上古星天图,其中蕴藏着十二套深奥无比的仙家心法。凡本教教主都需要参悟出其中六幅以上,才能破关。

    “像我和你容姨,也必须悟出至少三套心法,才有资格成为圣教的长老。

    “假如,你可以悟出三幅以上的上古星天图,就等於拥有了圣教长老的资格,自然就不用受刚才那条教规限制了。

    “而且这心法与跟你翠霞派的内功并没有冲突,绝不会有水火相冲的危险。

    “阿牛,你看雍姨说的这个法子,你可愿意?”

    这时任阿牛为人再淳朴憨厚,也能体察到对方苦心成就自己的意思。他禁不住又是感激,又是为难的道:“雍姨,这怎么使得?我不是圣教弟子,怎可参悟贵教至高无上的绝密心法?”

    妇人悄悄叹息,暗想道:“傻孩子,这哪里是本教的心法,这是你爹爹当年机缘巧合之下获得的天道下卷!他将它刻在了圣坛密室中,让我和你容姨也能分享,才令我和你容姨有今日的成就。

    “如今将它再传给你,只不过是我们报答羽教主恩情之万一而已。”

    阿牛哪能想到这其中的内情,妇人也不说破,肃容道:口既然如此,你这就动手,先杀了雍姨,再设法闯出圣坛去罢。“说罢,面色漠然的转身背对阿牛,双手负后动也不动。

    阿牛望着妇人背影,踌躇半晌,忽然咬牙,深深向她一拜道:“雍姨,事急从权,阿牛只好先设法参悟星图了。等我完成师父遗命,一定立即回转圣坛听凭您的处置。”

    妇人不由感慨羽翼浓所托无误,二十年问,淡言真人果真将阿牛造就成一条顶天立地的男儿汉。

    其徒如此,其师更令人神往。可惜好人终究是不长命的,一片荒岗寒月,却是英雄魂断之所。

    她见阿牛允诺,也不多说,颔首道:“你跟我来。”领着阿牛第二次离开石室,这次却是顺着另一面甬道快步而行。

    走出一段,阿牛耳朵里忽然听见隐约的熔岩沸腾声,从一条岔道里扑面涌出团热浪,在这阴凉的地下圣坛中实属罕见之象。

    阿牛不免有些奇怪,他本可以利用灵觉搜索查探,可这么做,未免又有窥探别人隐私之嫌,於是忍住不问。

    那妇人却如同背后生了眼睛,开口说道:“离此不远,有一座地底熔池,却是本教禁地,连本教的教主,也不得踏入其中半步。”

    阿牛“哦”了声,也没刨根追底,这就是他跟丁原的不同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妇人停在一条笔直的甬道前。

    阿牛留心数了数,靠着甬道右首,共有十二道石门,想来就是收藏上古星天图的地方。

    果然,妇人伸手按动机关,打开第一扇石门说道:“进去吧,阿牛。”

    阿牛跟着妇人走进石室,环顾四周,忍不住有些发怔。

    原来石室之中空空如也,乾净的连一粒灰尘也找不见。而在与隔壁石室相连的墙壁上,则设有一道虚掩的石门,显然是为了便於修炼者穿梭其问。

    再抬起头,一幅巨大无比的星天图,立刻涌入眼帘,上面刻画的星辰粗粗一数,少说也不下千颗。

    在正对石门的墙壁上,有人用豪迈刚劲的笔法刻了“生生不息”四字,阿牛却不知道,这笔迹,正是他亲生爹爹羽翼浓当年的遗墨。

    妇人也朝着石壁上的刻字发了会怔,才如梦初醒的说道:“这是十二星天图中起首的一幅,也是相对最简单浅显的一副星图。当年羽教主仅用了十六天便破图而出,你容姨天资聪颖,也只花了三十一日,而我却整整耗费了三十八天的工夫。”

    阿牛闻言心底一沉,暗道:“我的脑袋,莫说远远比不上爹爹他老人家,比起雍姨、容姨恐怕也差得太远。他们参悟第一幅星图就花费了这么多时日,我要想悟透其中三幅,那不知需要多久?”

    但他素来重诺,既然答应了妇人选择此径,现在纵有天大的难事也不能再反悔,只重重的一点头。

    妇人又道:“阿牛,有一点我可预先教你晓得。这星图之中,尽管暗藏天下最高深奥妙的仙家心法,可每个人参悟出的功夫却不尽相同,甚至是大相迳庭。

    “譬如这式‘生生不息’,当年你爹爹悟出的是一式剑法,而你容姨想出的则是一招身法。至於我最是不济,只从当中猜揣出一点袖法心得。

    “这其中原因,我们也非常迷惑,可也没往再找那位创制此图的先祖拜问了。所以,你千万不可过於拘泥,只要按照自己心中的理解去想就是。”

    阿牛点点头,却马上又疑惑道:“那么雍姨,我怎么知道自己是否参悟了这幅星图呢?”

    妇人微微一笑,思量道:“这孩子这么快就能想到这个问题,哪里有半点憨笨?他不过是过於淳朴憨厚,才容易让人误解罢了。如此说来,阿牛继任圣教教主之位,实在再合适不过,也大可让那些教中兄弟悦服,倒省了不少难处。”

    “问的好,”妇人说道:“但如何才算参悟破关,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也没有定论。其实,就是心中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已经大功告成了,那便是你破关之日。”

    阿牛“哦”了一声。

    妇人提醒道:“阿牛,以你眼下的修为,本不该这么快就让你来参解十二星天图。只是为了放你离开,雍姨惟有出此下策。

    “但是你要明白,星图中的心法的确无比奥妙,虽然不会与你所修习的翠微心法互相冲突难容,可凶险之处,也依旧胜过世上任何一种功法。只要心头生出半丝杂念,动辄就是走火入魔,爆血而亡的下场。你万万不要贪功求进,乱了灵台空明,才不会适得其反。”

    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一点,天道下卷的十二星天图,固然蕴藏着高深莫测的仙家心法,可也有着比当世任何一家功法更加凶险的杀劫。只要稍稍一个不慎,被引入歧途,立刻就会命丧当场。

    昔日如羽翼浓这样的奇才,竟也有三次险些走火入魔,落入万劫不复的凶境。

    因此,修为不到者若擅开星图,为其所惑,不可自拔,结局可想而知。也就是因为这个原由,羽翼浓才将星图留於圣坛之内,并未传赠於四大护法。

    阿牛的修为,不过是凭藉三叶奇葩的灵性,刚刚突破了忘情境界而已,可心中对仙道的悟性,却未必达到这个层次。照此说来,他更不该轻易进入石室修炼天道下卷。

    然而眼前魔教四面楚歌,情势逼人,除了这条路外,这妇人也着实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法子,能在短期内,使阿牛的修为得以飞跃提升。

    说不得,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搏上一回了。

    她见阿牛认认真真听完自己的叮嘱,一副受教的样子,才稍微觉得放心,微笑道:“雍姨便不耽搁你修炼星图了,要是有事,只管在门旁的铜柄上按动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自己千万不要随处乱走,免得误中了圣坛中的机关埋伏。”

    阿牛谢了,送妇人出了石室,将门重新掩上。

    他抬起头,再次打量浩瀚磅礴的星图,见这千多颗星辰,散布在屋顶的每一个角落,粗看之下似乎杂乱无章,偏偏又觉得完美圆满至极,好像少了其中任何一颗都是缺憾。

    这些星辰有大有小,形状也迥然不同。阿牛仔细查看了一遍,竟发现上千颗的星辰里,没有一对是外形重复的。它们的排列或稠或疏,组成了一个个若有若无、自成体系又浑然一体的星团,遥相呼应,首尾相连。

    可这当中,又隐藏着什么玄奥的仙家心法呢?阿牛瞧了半天,也不见半点端倪。

    换了别人,或许会开始焦躁上火,可阿牛却是认准一条死理:这星图,连羽翼浓这样才智冠绝一代的大宗师,也得耗费十六日的工夫,自己这么笨的人,哪里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就参悟出奥秘?倘若真是这样,那反倒是奇怪了。

    可他哪里明白,有时候,老天爷就会存心设置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与奇迹,否则世间还什么惊喜乐趣可言?

    单是阿牛这份不急不躁的平和心态,已经胜过他人一筹。要是那妇人能见此情景,多半也会觉得刚才特意叮咛他不要贪功冒进,实在有些多馀。

    这并不是说阿牛心中不急於尽早出关,而是得益於他多年在翠霞山养成的良好习惯。

    一旦他着手做一件事情,一定会专心致志、刨除杂念,更不多去想成败得失。

    除了老道士的教导之力外,也缘於阿牛总认为,大凡像自己这般的愚笨的人,脑子只能专心做好一件事情,远远不如丁原那样可以一心多用来的聪慧。

    但也有一点是与丁原乃至盛年相同,便是老道士的传授素来重在悟字,而不是一板一眼的临摹修炼之上。

    因此,面对错综复杂的星图,旁人或许浑不知如何下手,可阿牛却早已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不知不觉中,阿牛已经全身心的投入到星图那广阔奥妙的天地之中,浑然忘记了时问的流逝,也全然记不起自己与妇人的约定。

    他如痴如醉的紧盯着头上每一点的繁星,就像在如饥似渴的吸吮着天道中最精粹的奥秘。纵然此刻身外有惊雷闪动,风雨如晦,也绝不可能分开他分毫的注意力。

    渐渐的,渐渐的,头顶镌刻在石壁上的星辰,彷佛活了起来,一颗颗缓缓的移动旋转。紧接着,那些星团,乃至整幅星图都开始转动,甚至闪烁起奇妙的、朦胧的光华。

    就好像,他的头上,真的有一片浩荡的星空闪耀。

    阿牛呆了呆,以为自己是看的时问太长,所以眼睛开始发花了。他用力揉揉眼睛,凝神再看,才确定自己并没有眼花。

    他心头顿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惊喜,醒悟到自己已经开始触摸着星图的奥妙。

    但只是这么刹那间的走神,脑海中,却蓦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呜,胸口的血气翻腾,直炸的经脉要爆裂开来一般。

    眼中的星辰,竟突然幻化作无数血淋淋的刀光剑影,彷似泰山压顶砸了下来,而耳朵里隆隆轰呜,恰似有千军万马正朝他碾压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阿牛明明清楚这是心底生出的幻象,可偏偏全身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庞大压迫感,就如同要把他的身躯揉搓挤压成面粉。

    好在他尚能保持住灵台的清明,面对突如其来的险兆并不惊慌,急忙深吸一口元气,运起“定心咒”的功法,低喝一声,双目立刻紧闭,抱元守一,将那些纷乱恐怖的幻想,摒除在脑海之外。

    一阵晕眩过后,先是耳中的异响渐渐如潮水般退去,继而那些凌乱的幻象也消失淡化,周围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阿牛这才敢睁开眼睛,长长出了口气,胸口兀自怦怦跳个不停。

    刚才只差半步,就堕入走火入魔的深渊,其惊险不亚於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战。

    幸而他自幼能得老道士悉心教诲,任何情形底下都能做到临危不乱,否则哪里还有命在?

    念及到师父的好处,阿牛不由一酸,更觉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了老道士的临终嘱托。

    他不气不馁,寻思道:“我刚才所见的星移斗转之象,定然就是星图的奥秘所在。但就像雍姨所说,观图参悟之时,一定不能有丝毫的分心疏忽,不然立刻会招来杀身之祸。

    “为了完成师父他老人家的嘱托,为了尽早找到丁小哥和盛师兄,我现在更需要沉稳心神,不能再有半点差错!”

    他再长出一口气,凝目望向屋顶。

    那幅星图恢复了早先的模样,静静的镶嵌在顶庐之上,厚重而深邃,却彷佛也正在默默的打量着阿牛。

    当星图又一次在阿牛眼帘中,运转流动起来时,他已无喜无惊,心平如镜而波澜不惊,只聚精会神的,体悟着其中每一点细致入微的变化。

    上千星辰此起彼伏的在他的眼前游走转动,将天地问最壮阔玄奥的景象一一演绎。

    恍恍惚惚里,阿牛就觉得自己真的置身在一片虚空之中,没有尽头也了无岁月,就这么静静的伴随着身旁的星辰飘飞流浪。

    直到他可以闭起眼睛,也能掌握住任何一颗星辰运行的轨迹,直到他想也不用想的,预见到每一团星云变化的规律。

    他的人,他的心,好似已经完完全全的融化在了这片星之海中,甚至连自身都化作了其中的一个部分、一抹光亮。

    这时,异变突起,心头猛然多了一层明悟。

    第八章大道

    就好像仙家所说的“顿悟”,阿牛的脑海中,再次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只是这回再没有气血翻腾的感觉。

    他分明看见,眼中的星图缓缓的凝聚变幻,心中有一种影像,也越来越清晰的随之映射出来。

    这是一幅演示玄奇掌法的星天之图!

    每一颗星辰,就宛如一个似虚还无的掌影,遁循着不可思议的轨迹,从虚空里划过。

    一颗一颗的星辰串联起来,就形成一团气势磅礴的掌势,而那些掌势捏合在一起,便铸就一式穷尽天地奥妙的掌法!生生不息!

    天无起始,地无尽头。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所以,人世间的别离生死,同样也不过如烟云缭绕,去了还会回来,来了仍旧要走。

    就像师父临终前说的那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旧宴散罢,新宴又将重起。

    那么,何必纠缠拘泥於片刻的伤感欢娱中,何必过分在意眼前的得失生死。

    一个生命去了,仍会有新的生命到来。

    一朵花谢了,来年依旧烂漫山野。如这天地,生生不息,自有无垠。

    阿牛情不自禁的震撼於这片奇妙的星空之中,更感悟着由之带给自己的明悟与升华。

    他默默的观摩了一遍又一遍,细心的揣摩着、领悟着,似乎是要把眼前所见所悟的一切,都深深铭刻进脑海,一生一世也绝不会忘怀。

    猛地肩贞穴上一热,一道真气在先天化境里自动生成流转,直灌双臂。

    照着星图显示掌法路数,他开始在一种近乎疯癫的情况下,手舞足蹈起来。

    类似的情形,在羽翼浓的身上、在曾山的身上,甚至在丁原的身上,都曾经出现过。

    也许,每一个踏入宗师境界的人,都曾经有过这般的经历。在一种浑然忘我的先天妙境里,体悟到天与地蕴藏着的至理。

    刚开始的时候,他的姿势,便恰如戏台上的小丑一般可笑滑稽,毫无章法,更不成体统。

    但逐渐的,掌势有了节奏韵律,而且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直到最后形成团团青色的光影。

    不时的他会停下来,再思索比划几下,似乎要弄通其中的难点。

    然而这样的停顿,越往后就变得越少,掌势开始成型,隐约有了一股浩瀚无垠的庞大气势。

    他全身的动作显得舒展而自然,恰倒好处的拿捏着精准的分寸。举手投足,哪怕细小到指尖的弧度,都暗蕴着天理乾坤,让人看的如痴如醉。

    到最后,阿牛的口中蓦地低喝一声,身体被一股无形气流托起,凌空飞舞流转,一团团青光里,千百只掌影若隐若现,连绵不绝。

    每一掌穷尽之时,势必又会有新的掌影生出,而前后之问一气呵成,偏又绝无雷同!

    就好像,整个天地都在他的掌心上运转,含着风、挟着电、和着雷、披着霞,幻化着无穷无尽的壮阔景象,周而复始,永远也不会停下,更不会重复!

    阿牛没有注意到,背后的石门,已被人悄悄的打开一道缝隙。

    那妇人正掩身其后,目不转睛的关注着他。

    事实上,阿牛在石室中参悟了整整七日,她便在外面守护了整整七个昼夜!

    目睹阿牛悟出“生生不息”,将星图中隐藏的奥妙,以掌法演绎的淋漓尽致,她的眼角竟依稀有了泪光。

    故人之子能若斯,羽教主纵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含笑瞑目了。

    只是她略微感觉诧异的是,阿牛难不成是大智若愚,真人不露相?居然让她也看走了眼,仅仅用了七天的工夫,便完成了其父十六天才成就的修为。

    或许,这是冥冥中老天的安排。

    有些人,身上带了千百把的钥匙,换尽了,却依然打不开紧锁的门户。

    而又有些人,身上仅仅只有一把钥匙,可偏巧就是一把能够开启紧闭门锁的钥匙。

    然而,这绝非一个“幸运”或者“巧合”可以涵盖解释的。

    如果不是阿牛生性淳朴,譬如璞玉,正可贴近天心自然无为之道,兼之坚忍沉稳,又经淡言真人二十馀年别开生面的苦心调教,怎能有今日的水到渠成?

    所谓一饮一啄,莫不天定,是取巧投机不来的。

    又过了一阵子,阿牛停下掌势,从物我两忘的境界中醒来。

    他浑然不知竟已过了整整七日之久,只觉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全身真气奔腾流转,说不出的舒畅惬意,却是修为又有了明显精进。

    他不禁感叹道:“这星图之上的心法,也不晓得是哪一位前辈所创,果真奥妙无方。我能参悟星图,修为不啻一日千里,更明白了许多以前想也没想过的道理。

    “仅仅第一幅星图,就令我大获裨益,还不知道若是有人能够参透所有星图的心法,会是怎样的境界?”

    他一面想着,一面推开两间石室之间的侧门,走进第二问屋子。

    此处的布置,与第一问石室一模一样,只不过刻在石壁上的大字,换作了“十三虚无”

    这是道家典籍里常用的名词,阿牛自然耳熟能详。

    所谓十三虚无,即指“虚、无、清、静、微、寡、柔、弱、卑、损、时、和、啬”十三条养生要旨,不想居然被引用在了星图之中。

    阿牛忍不住疑惑道:“难不成,这位创出星图的前辈,居然也是出自於道家门下?”

    这个念头一起,连他自己也禁不住哑然失笑,暗道:“我可够笨的了,魔教的人怎可能信奉三清道祖?想来仅是巧合罢了。”

    他不再继续去想这个问题,抬头望向圆形屋顶上刻的上古星天图。

    比起第一幅星图,眼前这幅更加的繁杂浩大,上面的星辰足足不下两千馀颗,密密麻麻的布满阿牛的眼帘,却又错落有秩,半点也不让人感到拥挤冗长。

    他这一悟,又是整整三日,眼中的星天图一如前次那般流动起来。

    每一颗星辰,穿梭缭绕於璀璨星空之中,运行的轨迹千变万化,气象万千。

    可在无形中,就彷佛有一双巨手在操纵着这一切,令两千馀颗千姿百态的星辰有条不紊,各守其位,呈现出一幅阿牛平生未见的壮观景象。*悬下来俩天,阿牛却再馨半分进展,无论他如何目不转睛的凝视星图苦思冥想,始终得不到丝毫要领。

    好似有一层薄薄的窗户纸遮掩在他的眼前,让他模模糊糊的看见了什么,偏偏又无法捅破这层纸,将隐藏在其后的事物,彻底洞察清楚。

    这是仙家修炼中最难熬、也最过凶险的一段时日,古往今来,不晓得有多少壮志未酬的才情人物,心有不甘的在此处功亏一篑。

    偏生阿牛素来沉稳,这时也不焦急,依旧保持着与第一日同样的平和耐心,细细的观察着头顶星图。

    忽然他的心头蓦然一动,盯着其中的一颗星辰,轻声一咦,原来不论周围的其他星辰如何围绕着它旋转游走,独独这颗坐落在当中的星星,总是巍然不动,静静的停留在原地,一任周围的星辰谦卑的拱卫在它周围。

    有了这个发现,阿牛不由眼睛“亮。

    他很快又找到了情景相同的另十二颗星辰。

    这十三颗巍立不动的星辰,突然齐齐一闪,散放出美仑美奂的金色光芒,直如太阳般夺目灿烂。

    “十三虚无。”

    阿牛的心底默默轻念道,他隐隐揣测到,眼前十三颗金色的恒星,定是破解这幅星图的关键。只要能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整幅的星图很快就能迎刃而解。

    许是心灵福至,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最早察觉的那颗金色恒星之上。而后视线以此为中心,渐渐朝四周扩展延伸,直到最边缘的一颗围绕其转动的星辰才停止下来。

    这个过程言语表述起来,不过十数字而已,然而对於阿牛直如跨越了万水千山,经历了百世日月沧桑。

    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右脚鬼使神差似的朝左前侧迈出了一小步,不多不少,刚好是一尺一二寸。

    紧接着,左脚匪夷所思的向着右后方退出一尺三寸,双腿拧成麻花一般。

    他的右脚再是原地一转,左脚凌空绕了半圈,跨了出去。

    随着时间推移,阿牛的脚步频率越发的加快,身形在偌大的石室里飘飞转动,渐渐形成一道褚色的弧光,以肉眼几乎已无法分辨哪里是他的真身,哪里又是他留下的幻影?

    原来,他居然从这幅星图之中,参悟出了一套旷古烁今的绝妙身法。尽管步履仍稍嫌生涩,却已依稀可见大家雏形。

    偏在这工夫,阿牛的心中却生出一丝奇怪的不安,总隐约觉着好像有哪里还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正自思索问,脚下步履毫无徵兆的一个绊蒜,真气轰然流窜,宛如失去控制的野马四处乱奔。

    阿牛微微一惊,虽然还不晓得自己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这分明是运功出错,走火入魔的徵兆。

    他赶忙收敛心神,想止住步伐,将真气纳回丹田再说。岂料脚下竟如着魔似的停不下来,疯癫的踩着星图步点游动不休。

    全身的真气就似煮沸的开水,迫不及待的在经脉里胡乱撞击窜动,寻找着发泄的出路。阿牛的脸此刻涨得血红,偏偏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青色光晕。

    一口热血冲到嗓子眼,被他生生忍住,却堵得异常难受,硕大的汗水,冷冰冰的自额头淌落。

    正这时候,阿牛背后的大椎穴上忽的一暖,一道醇厚连绵的真气汨汩注入。

    有人沉声吟道:“遗形忘体,恬然若无,谓之虚。损心去意,废伪去欲,谓之无。”

    这一声,犹如晨钟暮鼓敲在阿牛心头,令他毛塞顿开,灵台一明。

    他刚才虽然已经体悟到,星图中蕴藏的身法玄妙,可却没有醒悟到“虚”字的真意,於临摹修炼中不免着了痕迹,太过偏重步法的掌握,远远偏离了“遗形忘体,恬然若无”。

    心中一有凝滞,则只能做到形似而神无,渐渐魔障升起,险险遭遇杀劫。多亏那妇人及时出手救助,又出言提醒,才让他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明白了其中关键,阿牛心下大定,抱元守一,也不管体内狂窜的直气,更不理睬脚下纷乱的步法,只求放开心神,进入清静无为的境界,将身心相忘於星图之中。

    妇人见他脸上红光徐徐消退,脚下步履又复飘逸流畅,当下收回右手缓缓退出石室,暗自欣慰道:“这孩子当真了得,瞧这情形,只怕用不了一个月,他就能将天道前三幅星图尽都参悟。即便羽教主当年,也远有不如。”

    但她还是低估了阿牛,在进入石室之后的第二十三天,他彻底悟出了第三幅“万象森罗”星图,按下门旁的铜柄。

    这些日子,阿牛就如完全着魔了一样,不眠不休,饥渴时,就顺手拿起妇人在石室角落里为他备下的空灵石乳,喝上几口。

    就在这与外界近乎隔绝的地下石室里,他心无{芳骛的苦苦闭关修炼,全然忘却了日夜晨昏的概念。

    事实上,那妇人一直守在门外,阿牛刚一摁动铜柄,她便打开石门快步走了进来。在白衣妇人身后,却又多了三名女子。

    当先一名紫衣妇人面蒙青纱,遮掩了大半的容貌,眉宇之间透出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气,一双眸子锋锐如刀,盯着阿牛上下打量。

    在她身后,伫立着两名年轻女子,一色的素淡装束,容颜秀丽,肌肤晶莹,神色里甚为端庄恭敬,秋水似的眼波,躲在师长的背后偷偷瞥着阿牛,似乎对这位羽翼浓嫡亲子嗣,黑黑壮壮的憨厚青年有着无限好奇。

    阿牛满面红光,沉浸在充盈的喜悦中,也没留意到妇人的神色问竟然有些焦虑。他兴奋道:“雍姨,我出关了!”

    白衣妇人甚感欣慰的说道:“阿牛,我都看见了,没想到你只用了二十三天便参悟出三幅星图,再假以时日,睥睨天陆绝不是痴人说梦。看来,我圣教中兴有望了。”

    阿牛一愣,他废寝忘食醉心於浩瀚天道之中,全然感觉不到时光飞逝,只当最多过了三五天而已,却没有想到再出石室已是二十三天之后。

    紫衣妇人怒冲冲哼道:“什么中兴有望?如今六大门派的人都杀进圣宫了,我们这些人却只能乾坐着看热闹。等教中的兄弟全都被人杀绝了,日后就让阿牛去做光杆教主吧。”

    白衣妇人叹息道:“容师妹,我何尝不心悬教中的兄弟?可是本教的教规早有严令,你我身为守护圣坛的长老,一生不得插手教务,更不得暴露形迹,泄漏了圣坛的秘密。如果因为我们的一时冲动,让那些名门正道中人发觉了圣坛的存在,你我就算死过百次,也不足以赎清罪过。”

    紫衣妇人破口大骂道:“狗屁教规,我就不明白那熔岩华府,有什么地方值得我们圣教一代代长老千年守护,耗尽光阴!

    “当年若不是顾忌着这条毫无道理的狗屁教规,有你我姐妹两人相助,婆罗山庄一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羽教主更不会含恨身亡,坠落到万丈悬崖下粉身碎骨。”

    白衣妇人面色黯然,沉默许久,才缓缓又叹了口气说道:“这条教规,自本教创立之时就已经定下,我想这其中自然有十分重要的缘由。可惜羽教主去后,当世已经没有人晓得。不过,无论如何,本教的规矩我们总得遵守,绝不可为此因小失大。”

    紫衣妇人气呼呼的哼道:“好吧,那我们大家伙就搬张凳子坐在这儿,一边喝茶,一边坐视本教的老兄弟们,给六大剑派杀的一个不留,到时看你还能笑得出来!”

    两人站在石室门口争执半晌,最后依旧是谁也不能说服对方。一个黯然垂首叹息,一个愤愤顿足,身旁的两名年轻女弟子却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在这个当口插嘴劝说。

    阿牛听得半懂不懂,挠挠头发,小心翼翼的问道:“雍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六大剑派的人已经杀到了?”

    白衣妇人沉沉点了点头,回答道:“今日已是初八,从早上起,天陆六大剑派便以云林禅寺为首,猛攻圣宫,到现在已持续了将近六个时辰。

    “尽管殿护法统率本教的四坛九旗数百教众舍命抵抗,终究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教中兄弟伤亡惨重节节败退。

    “虽说风护法与雷护法也先后赶到,却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於事。”

    阿牛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白衣妇人所说的“雷护法”,便是秦柔的义父雷霆。

    他忍不住问道:“雍姨,雷霆雷老伯也来了么?”

    紫衣妇人冷冷道:“来了又有什么用?连风雪崖的九光灭魂阵,都没能挡住六大剑派的那群老家伙,即便加上雷霆,也只不过是多了两个为圣教殉难的死人罢了。”

    阿牛心里一紧,暗想既然雷老伯已然赶到,那么柔儿多半也是跟来了。经过整整一个白天的惨烈厮杀,也不晓得他们两人有没有受伤?

    尤其是柔儿,她的修为经过这些年的苦练,虽然大有提升,可比起六大剑派的耆宿来,无疑还是有云泥之别。

    彷佛中,他眼前已经看见,正魔两道千多高手在地下圣宫里拼死激战、血流成河的惨状。一条条原本鲜活的生命,和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正在血雨腥风中飞速的消失。

    他深深吸了口气问道:“雍姨,现在的情形怎么样了?”

    白衣妇人苦笑道:“三位护怯率着剩下的两百多教众,已经退守到圣宫中枢的‘太元殿’。殿护法最后关头,祭出他精心豢养百多年的三千‘破罡魔蜂’,倒也毒伤了不少六大剑派的弟子,重新赢回一线生机。”

    见阿牛表情疑惑,紫衣妇人解释道:“破罡魔蜂剧毒无比,没有殿青堂的独门解药施救,六个时辰内一定会毒发身亡。

    “虽然说这些小毒虫伤不着那些老东西的半根毫毛,可他们的门下弟子却被毒倒了不少,也令云林禅寺的无涯方丈大为头疼。

    “风雪崖借机提出赌约,以交出解药为条件,迫得六大剑派摆下场子单打独斗。

    “殿青堂和风雪崖连战九场,挫败越秀剑派、燕山剑派八大高手,自己也身负重伤,无力再战。如今,就只剩下雷霆一人苦苦支撑,可距离约定的六个时辰时限,还不到一半。”

    说到这里,她禁不住忿忿哼道:“要是我能出手助阵,即便是撑到明天天亮也不成问题!可惜,不管怎么说,你雍姨也不愿答应。”

    阿牛越听心头越是沉重,低声问道:“雍姨,雷老伯他不会有事吧?”

    白衣妇人沉吟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最后惟有徐徐道:“阿牛,还是你自己看吧。”她右手春葱般的食指轻轻一托,变戏法似的幻化出一枚粉红色仙珠。

    那珠子大小如龙眼,圆润光泽,在白衣妇人指尖轻盈旋转,散出一蓬柔和的光华,影射在对面的石壁上,形成了一道长宽各三尺左右的粉色光幕。

    光影浮动中,浮现出一座庞大雄伟的地下宫殿,无数燃烧的火把,将殿内映照得亮如白昼。只见魔教与六大剑派的近千高手壁垒分明,相隔十馀丈遥遥对峙。

    在六大剑派一边,数百正道精英有条不紊各按所属门派站立,阵容鼎盛,剑气冲霄。

    想来,那些伤亡的弟子,已经被转移到其他地方医治,就算这样,仅在人数上,也足足超过对面魔教教众两倍有馀。

    阿牛的视线,在一恸大师、一执大师、无涯方丈、耿南天、萧浣尘、停心真人、屈痕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就是这些天陆正道的魁首们,在一个月前逼死了师父,令他成为孑然一身的翠霞弃徒。

    幸好,翠霞派没有参与其中,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往日的师长同门?

    阿牛不由回忆起云林禅寺的噩梦经历,紧握的拳头下意识的紧了一紧,骨节发出咯咯的脆响。但缓缓的,他松开了拳头,重重呼出口气思忖道:“师父临终一再叮嘱我,不要嫉恨任何人,不要为他报仇,更不要与正道为敌。

    “假如我一时冲动去找害死我师父的人拼命,不免更加做实了他们强加在师父头上的罪名。

    “无论师父在与不在,我都要做一个恩怨分明,不愧大节的好男儿,这才对得起师父对我二十馀年的教导!”

    想到这里,他艰难的将目光从正道一面移转开去,望向魔教这边。

    只见两百多魔教馀部大多或躺或坐,满身血污,更有不少肢体残缺,不忍卒睹。即使是勉强能站着的人,也无一不是多处挂彩,面色凝重。

    风雪崖和殿青堂盘膝端坐在最前列,目光灰暗,脸色苍白如纸,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在他们身后,兀自盘坐着十多名形色各异的魔教首脑,可情形看上去,只怕比两位护法更加糟糕。

    然而这支哀兵里,却没有一个人眼睛里流露出畏惧与退缩,更没有丝毫的惊恐与战栗。只要还能够睁开眼睛的,都目不转睛的关注着场内的战局。神色里蕴涵的,分明是一种悲壮与坚定。

    在风雪崖背后,阿牛很容易就找到了秦柔的身影。

    不论何时何地,那抹淡雅委婉的衣影对於他来说,永远都是那样的醒目和重要。

    令阿牛稍觉安心的是,秦柔衣裳完好,面色如常,不像受过伤的模样,正忙里忙外的为伤员包扎救治。

    当中的空场上,雷霆与一名鹤发童颜的黄袍道人激斗正酣,难分伯仲。

    他的左臂已在上一场打斗中,被停松真人一掌击碎,不堪再战,只得凭着右手的九死生剑与强敌周旋。

    更加不妙的是,连场激战之后,雷霆的真元已透支,彷佛连呼吸都变得无比的艰辛,宛如风中残烛,一任坚强的闪烁,却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第九章围剿

    白衣妇人徐徐道:“这已是雷护法第六场比斗了。在前五场里,他连败燕山剑派的长老裘如临和碧落剑派四大高手,硬生生以血肉之躯力挽狂澜。如此豪情,如此修为,着实令人钦佩景仰。”

    紫衣妇人闻言,有意慢声道:“想我圣教弟子哪一个不是铁骨铮铮,可惜啊,再没半个时辰,就要一起结伴去做冤魂厉鬼了。”

    白衣妇人的脸上,几乎不可察觉的抽泣了一下,显然心底也是矛盾之极,挣扎半晌,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阿牛身躯一震,嘴唇翕动了几下。

    紫衣妇人忍不住催促道:“阿牛,有什么话只管直说,别婆婆他*的。你爹爹在世时,快意恩仇,笑傲天陆,那是何等的豪迈飞扬?你是他的儿子,可不能堕了你爹爹的名头f”

    阿牛闻言,不禁遥想起羽翼浓当年豪情纵横、睥睨四海的风姿神采,胸膛顿时升起一股豪气,抬头说道:“容姨、雍姨,我不能再待在这儿看下去了,我要去找雷老伯他们!”

    紫衣妇人眼睛一亮,喝采道:“这句话还有几分你爹爹昔日的风采!”

    白衣妇人沉吟许久,说道:“阿牛,你不是圣教长老,自然不受那条教规的约束。何况,根据我们先前的约定,你要离开圣坛无论是去哪裹,雍姨都无权栏阻你。

    “可是,你就这样出去了,除了白白枉送一条性命,又有什么用?

    “况且,如今天陆正道都已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你这一露面,简直就是有死无生。”

    阿牛沉声道:“雍姨,多谢您的关照,不过我出去,并不是想要找他们报仇的。”

    紫衣妇人讶异道:“那你打算去做什么?”

    阿牛面色微红,低声道:“我是想劝说大家不要再打了,大夥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好么,何必要为了正魔之分斗得血流成河?我爹爹,我师父,都已经因此而死,我实在不想有更多的人再流血啦。

    “雍姨,您也帮我一起劝劝大家好不好?我嘴太笨,身分又太低微,怕没人会听我的。”

    白衣妇人摇头苦笑道:“阿牛,你的想法也太天真单纯了些。我圣教与正道之问的纠葛恩怨,绝非简单的名分之争。

    “这千多年来,双方不知有多少亲朋好友战死在对方的剑下,彼此的仇恨罄竹难书,岂是只言片语可以化解?莫说你我,即便是三大圣地的掌门亲来,也同样无济於事。”

    阿牛语气出乎异常的坚定道:“我总是要试上一试,这才对得起师父他老人家的教诲。”

    他自打懂事,就曾经听无数人说过魔教中人是如何的残暴可怕,冷血无情,彷佛只有杀尽这些邪魔外道,天下才能重享清平。

    可是,从当年下山结识雷霆,到今日得遇魔教两大长老,虽然性情各异,但哪一个不是率真至诚、重义轻生的一世豪杰?

    即使是素未谋面的布衣大师和眼前的风雪崖、殿青堂等人,也无一不是性情中人,面对魔教大难,慷慨赴难,毫无畏缩。

    这样的人,怎么能够被称作“魔头”?

    这样的铁血豪杰,怎么能够被当作洪水猛兽而诛杀为快?

    难道说,人的好坏,仅仅是以其身在正道或是魔道而区分么?

    难道,正道之中,就没有卑鄙小人,没有阴谋仇杀了么?

    那么,盛师兄因何而被冤屈?自己因何而被不容於世?师父又是因何而死?

    而上千孜孜以求天道仙术的世外之人,又是为了什么水火不容,在地下魔宫里展开了一场疯狂的杀戮对决?

    师父明知道自己是羽翼浓这个大魔头的儿子,依然义无反顾的收留抚养了他,甚至为此流尽最后一滴血,不正是看破了正魔之界,以他瘦小而微弱的身躯与力量,消弥着纠缠千年的仇恨与血腥么?

    而自己,又怎能因为畏惧一死,便心安理得坐视眼前的腥风血雨。

    或许还有许多问题,阿牛一时还不能理解,但他顷刻问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拼尽自己的力量,保全魔教中人,制止这场莫名其妙的流血仇杀。

    紫衣妇人怔怔望着阿牛,彷佛就像是在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怪物一般,嘿然道:“阿牛,你是不是由於师父去了,所以就伤心过度,头脑发昏,连这样的念头都窜出来了?

    “一千七百年来,多少修为威望远胜於你百倍的人,都没法解决的问题,你居然还在幻想?你真以为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宿老,会听你一个小孩子的劝说,罢兵收手?

    “倘若没了我们这些魔道妖孽,他们又怎么显示出正道的崇高光明来?”

    阿牛摇摇头道:“容姨,我想如云林禅寺的一恸大师、无涯方丈他们,都是德高望重的神僧。只要我苦苦哀求,再说明道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大不了我就把自己交给六大剑派处置,恳求他们退兵。”

    “狗屁!二”紫衣妇人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你以为牺牲了自己,就能换得圣教平安了么?你以为那些得道高僧会听你劝说么?那你师父是怎么死的,为什么那时就不见哪位神僧出面维护你们?

    “你要是敢低声下气去哀求那些正道的伪君子,堕了圣教和你爹爹的名声,别怪我先打烂你的屁股!”

    阿牛被她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说的黑脸涨红,却兀自昂头道:“容姨,我这不是低声下气,我只是不想大夥继续拼命下去,不想再有人死了。”

    他的声音虽然很低,但语气里透着一往无前的决心,好像九头牛也拽不回来。

    两人说话问,雷霆已重创停风真人,令其败退。可他胸口也被对方狠狠印上了一掌,立时鲜血狂喷,直看的阿牛触目惊心,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无论如何也是吞不下去。

    停风真人刚退下疗伤,停云真人已然弹剑而出。

    紫衣妇人狠狠啐道:“呸,真不要脸,车轮大战也就罢了,竟连给人一口喘息的工夫也如此吝啬!”

    似乎停云真人听到她的怒骂,站在场中并未急於出手,而是嘴唇微动与雷霆说了些什么。雷霆轻轻点头,迳自在阵前坐下,取了一颗药丸服下,瞑目运气疗伤。

    停云真人好像雷霆的护法一样,静静伫立在旁,脸上一派从容,毫无焦躁之色。

    倒是身后的一些正道耆宿,神色里露出老大不耐烦,要不是停云真人身分尊崇,仅次於碧落剑派的掌门停心真人,只怕早有人骂街了。

    紫衣妇人面色稍缓,低哼道:“这个老道还有些骨气,总算碧落剑派里还剩下点人物。”

    白衣妇人却没有她那么的乐观轻松,苦笑道:“停云真人是碧落剑派公认的第二高手,一身修为实不在掌门之下,若换在平时,雷护法自然不输给他,可现在他已是强弩之末,这点疗伤喘息的工夫,不过是聊胜於无罢了。”

    阿牛猛然一声不吭,深深朝着圣教两大长老拜下。

    白衣妇人急忙袍袖一抖,送出道无形罡风,将他的身躯抬起,问道:“阿牛,你这是要做什么?”

    阿牛沉声道:“容姨、雍姨,我决心已下,只是这一去,就怕今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您和容姨对阿牛的恩情,阿牛惟有下辈子再来报答!“说罢,毅然转身,朝着甬道出口走去。

    紫衣妇人听着阿牛的脚步,在空荡荡的廊里响起浑厚的回音,扬声叫道:“傻小子,你给我站住!”

    阿牛一愣,停下脚步回头道:“容姨,我不能再眼睁睁瞧着雷老伯战死啦,也不想还有更多的人流血倒下。纵然拼去一条性命,我也一定要阻止住他们!”

    紫衣妇人凝望阿牛,面纱后的神色不知是怒是敬,徐徐道:“我容雪枫算是服了你了,像你这样的笨蛋,早该在一万年前就绝种。

    “阿牛,你可知道怎么走出圣坛,太元殿又在圣宫什么地方么?你就这么两眼一摸黑的到处乱闯,不消片刻,就得被圣坛中的机关埋伏报销了。”

    阿牛顿时傻眼,圣坛之中的各种机关,他好歹也算见识过一回,自然晓得紫衣妇人所言句句是真。除非自己能够用沉金古剑硬轰出一条道来,否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

    紫衣妇人看着他憨憨的模样,一跺足道:“罢了,我便陪你一起去吧!大不了慷慨战死,以身殉教,一了百了。若能侥幸不死,再回来受那万毒噬体之刑就是!”

    白衣妇人目光一闪,缓缓问道:“容师妹,你真打算这么做?”

    紫衣妇人苦笑道:“雍师姐,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你还要拦我么?要是阿牛万一有个闪失,你我又如何对得起故去的羽教主?”

    说着,她身形一闪已到了阿牛身旁,一把抄起他的手道:“走,阿牛,让你容姨陪你一块去会会六大剑派的贤达高人,看看他们到底有几斤分量?”

    白衣妇人低声叹息道:“容师妹,等我交代翎儿她们两句话,便同你们一起去吧。”

    紫衣妇人怔怔道:“雍师姐,你这是?”

    白衣妇人平静道:“容师妹,我们姐妹两人为了圣教,为了当年滴血立下的誓约,在这圣坛之中苦守了一百三十馀年,也一起做了这多年的姐妹。

    “今日你要慷慨赴死,我这个做师姐的,又岂能束手旁观?什么也不必多说了,咱们再为圣教尽上最后一份力,要死也死在一块!”

    紫衣妇人半晌没有说话,眼眶却渐渐红了,涩声道:“师姐!”

    阿牛热血上涌,直感觉自己的身子行将爆裂开来,叫道:“雍姨、容姨,你们不必管我,我不会有事!”

    白衣妇人望着他淡淡而笑,说道:“阿牛,我和你容姨要这么做,并不是只为了你。你容姨说得不错,身为圣教长老,面对本教浩劫,怎能眼睁睁的坐视不理?好坏,总得尽上一份心力才是。”

    紫衣妇人说道:“可是师姐,要是你也出去了,一旦我们都回不来,这圣坛守护之责该当如何是好?不如就让我和阿牛去吧,这里始终是要有人看护的。”

    白衣妇人微笑道:“既然如此,容师妹,为何留下的不是你?”

    紫衣妇人一时语塞,蓦地叫道:“好,好,好,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吧!”说这话时,已然热泪盈眶。

    白衣妇人嘴角犹挂着一抹笑容,眼眸中却也隐现泪光,转身吩咐两名弟子道:“翎儿、静儿,师父与容师叔若是一去不返,这里便交给你们了。

    “你们两人追随我与容师妹业已多年,一身所学已尽得真传,只是需要时日,慢慢打磨历练。”

    两名女弟子双双跪倒,异口同声的哽咽道:“师父,请准许徒儿随您老人家一起去吧。弟子能为圣教流尽最后一滴热血,纵死无憾!”

    白衣妇人摇头柔声道:“傻孩子,大夥都去了,这裹却交给谁照料?难不成,你们真想我与容师妹成为本教的千古罪人么?”

    那两人本还想再苦苦央求,紫衣妇人厉声喝道:“你们翅膀硬了,连师父的话都敢不听了么?都给我乖乖留在这儿,谁也不许跟我们一块去!”

    白衣妇人温言叮咛道:“翎儿,你是师姐,性格也持重一些,今后要多多照顾你静师妹,守护圣坛的大任,便交给你们两个了。万一圣坛入口被人发现,你们便立即放下回天石,宁可玉石俱焚,也绝不能教外人踏进这儿半步。j两名女弟子目中噙泪,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拼命点着头应道:”是,师父!“

    紫衣妇人一甩衣袖,嘿嘿笑道:“翎儿、静儿,我这老婆子素来不会说诂,平日对你们也颇多苛责。要是果真这次回不来啦,你们可别在肚子里再暗骂我这个做师叔的不近人情。”

    阿牛默默伫立在旁,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在心里发誓,哪怕要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能让容姨与雍姨有丝毫闪失。

    其实,此刻他的修为还不如她们。

    再说雷霆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才盘膝坐下不久,对面六大剑派的阵列中,便传出鼓噪之声。那些声音多半是各派的年轻弟子,他们自不敢数落停云真人的不是,於是肆无忌惮的讥笑嘲讽起雷霆来。

    先是有人叫道:“雷老魔,你刚才不是威风八面,扬言要踏平我正道六大剑派,如今怎么又装起孙子来了?”

    接着便有人道:“姓雷的,有种你就马上站起来,与停云师伯好生比试一番,就怕你被打得满地找牙!”

    第三人嘿然讥笑道:“大家伙别骂了,没瞧人家在装聋作哑么,那可是魔教独一无二的绝学啊。”

    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团哄笑,突然有人喝道:“雷霆,你不要痴心妄想在这儿拖延工夫。今夜就是你们魔教覆灭之时,就算羽翼浓复生,也救不了你们!”

    对这些漫骂羞辱,六大剑派中不少有识之士都不由皱起眉头,但却没有人出言阻止。

    魔教那面人人脸带激愤之色,有些性情冲动之人就欲反唇相讥,却被风雪崖严令制止,惟有虎目充血,恶狠狠盯着六大剑派的弟子紧咬钢牙。

    雷霆聚精会神的调息养伤,一任别人如何喝骂嘲笑,只是充耳不闻。

    他头顶冒起浓浓的蓝色烟雾,在空中凝聚成一团久久不散,令对面的停云真人不禁骇然道:“这老魔着实好深厚的功力,恐怕一身修为已臻大乘之境!好在他已是久战脱力,不然我恐怕也难是他的对手!”

    正思忖问,雷霆突然长身立起。前后不过半炷香的时问,他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气息也和缓了不少,微微向停云真人颔首道:“多谢真人,咱们这就开始吧。”

    停云真人却知,雷霆身上的伤势,即便再将养数月,也未必能恢复如初。这短短的片刻工夫调息,不过是强自把伤势压制了下去而已。只要稍一运转真气,恐怕立刻就要喷血爆经。

    停云真人微微一笑,说道:“雷护法,时间尚早,你不妨再多歇息半刻。”

    雷霆哈哈笑道:“不必了,请真人不吝赐教!”右手九死生剑一挽剑花,锋刃上光晕流动如波,发出嗡嗡镝呜。

    他早年所用的大雷怒剑已赠与秦柔,现在手上所执的九死生剑,是近两年才炼制而成,威力只比等闲凡兵稍强。但由雷霆使来,直能化腐朽为神奇,尽夺天地造化之妙。

    忽听有一少女的声音叫道:“义父,这一阵让柔儿替您接下吧!”

    秦柔飘身出阵,话音落时,人已立在雷霆身前。

    雷霆慨然含笑道:“柔儿,你快退下。停云真人的修为,岂是你这点身手能抵挡得了?况且,他在天陆正道是什么样的身分,怎能当真出手来欺负你这小孩子?”

    停云真人听出雷霆话中意思,静静道:“雷护法请放心,这位姑娘既然不是魔教中人,六大剑派自也不会为难於她。只要贫道还能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人伤着了她。︺雷霆如今唯一担忧的,便是秦柔的安危,见停云真人允诺,顿时了了最后一桩心事,点头道:”多谢!“

    秦柔眼看阻拦不住雷霆,含泪将大雷怒剑双手捧上,颤声道:“义父,您还是用这把剑称手一些。”

    雷霆望了眼曾生死相随自己百多年的长剑,嘿然道:“柔儿,这把剑你还是收起来吧。对停云真人来说,义父用不用大雷怒剑已没多大差别。”

    秦柔黯然退下,回到风雪崖身旁站定。

    风雪崖禁不住暗自苦笑一声,视线悄然投向大殿的入口,黑漆漆的门外毫无动静。他在心中喃喃念道:“怎么还没有来,难道说上天果真要绝我圣教不成?”

    此刻雷霆与停云真人交手已过数招,雷霆的九死生剑越来越显得沉重,好像每出一剑,都需抽空他丹田中仅存的真气一般。

    停云真人经验何等老到,以快打慢,仙剑宛如狂风骤雨急攻不休,丝毫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在他之前,雷霆已经一连挫败本门五大高手。倘若自己再不能拿下对方,逼得掌门师兄出面,无论胜败,对碧落剑派来说都毫无光采可言。

    因此停云真人可说是竭尽全力,只盼能乾净俐落的赢下雷霆,也算为落败的同门挽回点颜面。

    那边六大剑派的弟子,见停云真人仙剑挥洒自如,尽占上风,助威喝采声愈发的响亮。不少年轻弟子暗中摩拳擦掌,只等雷霆一落败,取回破罡魔蜂的解药之后,就可大展神威,将魔教打得万劫不复。

    停云真人见火候已到,手中仙剑大刀阔斧中宫直入,朝着雷霆头顶劈下。

    “叮”的一声,九死生剑脱手飞出,雷霆的胸前顿时门户大开。

    停云真人左手双指并立如刀,快逾飞电,戳向雷霆的胸膛,引得魔教阵中响起一片惊呼,许多人甚而情不自禁的闭上双目,不愿看他横尸当场的惨像。

    雷霆心头却只暗暗苦笑道:“老夫纵横天陆百多年,今日终究还是要死在停云真人的手下。这二十馀年苟且偷生已是多活,而今死了本也没什么,只可惜圣教一脉至此而绝,好生令人心痛!”

    正当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些念头,耳中却听见众人的惊讶叫喊。只觉有一道敦实魁梧的身影,彷佛神兵天降,横空出世遮挡在他身前。

    来人正是阿牛。

    他随着魔教两大长老,通过圣坛中暗藏的秘道,偷偷潜入太元殿,正赶上雷霆遇险。情急之下,阿牛也想不了太多,飞身弹出,凌空一掌,拍向停云真人的左腕。

    说来也怪,就在他出掌之际,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幅瑰丽的星图,虚空浩瀚,星云缥缈,正是他当日於石室之中所参悟的“生生不息”。

    阿牛立时心神俱震,眼前好似海阔天空,哪里还有停云真人的身影?

    他整个人完全沉浸於一片奇妙的空明之境中,只感到全身直气磅砺呼啸,神思飞扬於星海苍穹之上,每挥出一掌,都有说不出的酣畅淋漓。

    “啪”的一记脆响,停云真人被阿牛的掌力,结结实实击中手腕。

    停云真人手臂一振,一股酸麻之感由手腕直窜肩头,不禁诧异道:“这年轻人从哪里冒出来的,功力竟似不在我之下,什么时候魔教又出了这样的高手?”

    待他看清来人原来是阿牛,惊异之情不觉更盛。

    阿牛右掌刚一弹开,左掌却已拍到。

    一蓬蓬青色光岚中,无数掌影宛如并蒂花开,惊涛拍岸,虚实并济,真假莫测,立时将停云真人卷裹了进去。

    停云真人眼中尽是流光飞转,青星狂舞,千百道掌风如戟如斧,幕天席地的汹涌而来,眼花缭乱中,竟生出不敌之念。

    幸而他毕竟苦心修炼了一百四十馀年,玄门根基甚为扎实。当下惊而不乱,一剑一掌紧守住门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抵挡住阿牛这轮气势磅礴的攻势再说。

    劈啪连响声中,停云真人左支右绌,顾此失彼,对方的掌势,就好似排山倒海的巨浪,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直激得气血沸腾,好像要被这漫天的掌影吞没了一般,居然连呼吸也变得艰难沉重。

    假如他一开始就全力以赴的应对阿牛,本也不至於落到这样被动的田地。

    “生生不息”掌纵然奥妙无比,可限於阿牛的火候修为,也难以在一招之间就得着便宜。

    无奈停云真人多少存了点轻敌之念,又是被阿牛这手鬼斧神工的妙手奇招,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到他察觉不妙,已经是欲振乏力,尽落下风。

    第十章力挽

    “砰砰”两声,停云真人左右肩膀各被阿牛击中一掌,逼不得已,拼尽十成的真元抱剑喷血而退。

    他瘦长的身躯,像是一羽受伤的黄鹤,翻转飘飞开数丈之远,脸色惨澹如金,肩头黄色道袍碎裂飘荡,嘴角一缕血丝,仍止不住向外流淌。那模样,说不出的狼狈无比。

    要说自己身上的掌印,是拜羽翼浓所赐也就罢了,可偏偏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打得如此之惨的,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木讷青年!

    一想到这,停云真人再好的涵养气度,也禁不住气极攻心,喉咙口一热,再喷出一蓬血雨。

    刚才的情形,自然落到了每一个人的眼睛里,只是阿牛的出手着实太快,兔起鹊落之间,停云真人已经败退,就算旁人想上前援手,也鞭长莫及。

    停心真人飞射到师弟身后,一手抵住停云真人大椎穴,心中也是惊骇莫名。

    刚才阿牛出手之时,他居然也没能看清那掌扶中的路数变化,更不要说破解之道了。即便刚才与阿牛对阵的是自己,除却拼命脱出掌势一条路外,也想不出其他更稳妥的法子。

    阿牛受停云真人仙剑反挫之力,身躯一震而退,这才收住掌势。

    他好似刚从睡梦中醒来,茫然瞪大眼睛瞧着停云真人,浑不晓就在刚才,一瞬之间,自己已挫败了这位天陆正道赫赫有名的耆宿。

    看着停云真人狼狈而退,阿牛反倒有些惊讶歉疚,嗫嚅道:“停云师伯,我不是故意的。不晓得为什么,刚才招式一发动起来,我就管不住它了。还好我收了几成功力,才没把祸事闯大,不然可就糟糕了。”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碧落七子顿时脸色齐变,一个个铁青难看,又是尴尬又是愤怒,还搀杂着些许震惊。

    停心真人怒极而笑道:“这么说,我碧落剑派上下千多弟子,还应该对羽少侠感恩戴德,多谢你刚才手下留情,饶过了停云师弟的性命?”

    阿牛一怔,这才发觉自己无意中又说错了话,大大犯了人家的忌讳。

    他想解释,可又不知该如何说得好听,才能消除其中误会,黑脸通红,一个劲摇头道:“不是,不是这样,停心师伯,我不是这个意思。”

    雷霆死里逃生,又听见阿牛的声音,精神一振哈哈笑道:“停心真人,你一大把年纪何必跟个娃娃过意不去?要是有什么火头,尽管冲着老夫来就是!”

    停心真人按捺住火气,摇头道:“雷护法,贫道只怕你现在是心有馀而力不足。”

    雷霆傲然仰天一啸,雄壮苍凉之音,在大殿中来回震荡,久久不绝。

    他右手轻扬,招回九死生剑,说道:“谁说老夫已不行了?要想灭我圣教,先过了老夫这关再说!”

    停心真人淡然道:“也罢,就让贫道向雷护法讨教几招。你我以十招为限,阁下只要能胜得过贫道一招半式,我碧落剑派今日认输就是!可要是雷护法不幸没撑过十个回合,还望贵教遵守诺言,交出解药。”

    雷霆深深吸了口气,只觉丹田内真气已经乾涸,别说十招,连一招恐怕都难。当下他把心一横,暗道:“大丈夫生於世上,只求顶天立地,快意恩仇!说不得,老夫纵然是祭出元神与他拼得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他嘿然道:“咱们就这么说定,停心真人,便请亮剑吧。”

    阿牛急忙道:“雷老伯,您不能再跟人动手了。”说着,向停心真人深作一揖道:“停心师伯,大家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

    停心真人淡淡道:“怎么,莫非羽少侠也要替魔教出头了么?这也难怪,你爹爹原本便是魔教教主,就算翠霞於你有二十年养育之恩,总抵不过父子亲情,血浓於水。”

    阿牛连连摇头道:“停心师伯,我并不是想偏袒雷老伯他们,只是希望大家别再打下去了。从今天早上到现在,魔教也好,六大剑派也好,大夥死的人、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停心真人呵呵一笑,问道:“那你想怎样?”

    阿牛道:“停心师伯,我求雷老伯交出解药来,您和六大剑派就不要再打下去。有什么事情,大家再约个日子坐下来,好好说行么?”

    停心真人还没说话,后面已有不少人鼓噪道:“臭小子,别作梦了。你以为自己是谁?想替魔教求情,先露两手给咱们瞧瞧!”

    雷霆嘿道:“阿牛,你都听见了,六大剑派今日是打定主意要灭我圣教,杀尽我圣教中人!你什么也不用多说了,快到后面去找柔儿。这里只管交给老夫!”

    阿牛刚想开口,耳朵里又听雷霆以传音入秘说道:“少教主,本教今日难保凶多吉少,你更是六大剑派心头之刺。待会儿设法找个机会,带了柔儿先走,不要再管我们。只要你还活着,本教的血脉便不会灭,我也算对得起故去的羽教主。”

    阿牛听出雷霆已抱必死之念,哪里还肯退下。他思忖道:“看来不打是不成啦,可雷老伯的伤势恐怕稍一运气就会送命。他对我和柔儿都有莫大的恩情,我绝不能眼睁睁瞧着他送了性命。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我先替雷老伯接下这阵再说。后面的,也只有走一步瞧一步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阵苦笑。自己本是打算作个和事佬,劝双方罢手。没想到一上来就先伤了停云真人,如今还要跟停心真人过招。

    事情被自己是越弄越糟了,要是丁小哥和盛师兄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有更好的解决之道。只是,人海茫茫,他们却又在哪里呢?

    阿牛抛开思绪,站在停心真人对面说道:“停心师伯,我雷老伯伤势这样严重,恐怕已不能和您交手了。这一阵就由弟子代他向您求教如何?”

    他的话刚一出口,两面一起哗然。

    魔教众弟子纷纷劝阻道:“少教主,万万不可!”

    六大剑派之中,则有一大片人笑骂不屑,不相信阿牛能是停心真人的对手。

    这也难怪,纵然刚才他石破天惊的一手,逼退了停云真人。可一来事出突然,攻了对方一个猝不及防;二来,终究阿牛只是一个二代翠霞派弟子的出身,无论如何,能比得上碧落剑派掌门真人数甲子的修炼?

    就连雷霆也毫无信心,说道:“阿牛,你真以为雷某不成了么?你先退下,看我如何对付停心真人!”

    阿牛见状心头焦急,也是急中生智,连忙以传音入秘道:“雷老伯,这一个月里我又有了极大的精进,更服食过一枚三叶奇葩。如今的修为已突破忘情境界,抵挡停心师伯十招应该不是难事,你就相信我一回吧。”

    雷霆一怔,沉吟半晌,他相信阿牛绝不会对自己撒谎,多半是确有其事。至於其中的曲折,若能有机会从今日之战中脱困,再仔细询问阿牛。眼前的情势,让阿牛放手一搏也未必没有一线转机,於是徐徐颔首道:“停心真人,老夫这阵就让给阿牛了。你要能在十招之内胜了他,就等於赢了老夫。本教不单交出解药,而且杀删存留就听凭你等处置!”

    停心真人反倒有些犹豫,他并不是怕了阿牛。而是对方再怎么说,也仅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众目睽睽下就算胜了也没光采。

    雷霆见停心似有犹豫,念头一转之下,当即明白其中关键,哈哈一笑故意激道:“要是阁下觉得十招之内没有获胜的把握,那么二十招、三十招也不碍事。”

    停心真人果然中计,他何尝不明白对方在用激将,可要是自己再不答应,给外人瞧着还直︵落下自己怕了阿牛的口柄。自己声誉受损事小,连带碧落剑派也一起受累,这却是万万不能?

    当下停心真人一点头道:“好,十招为限。贫道要是输了,今日围剿魔教之战,碧落剑派就此退出!”

    雷霆赞道:“好,快人快语,不愧是一派掌门!阿牛,你就好好向停心真人请教几招吧,他是前辈高人,料也不会下重手伤你。”

    停心真人淡然道:“雷护法放心,贫道尽力不伤他就是。这孩子身分特殊,贫道也无权私自发落,还要先拿下,等七大剑派公议再处置。”

    这边场中两人你言我语互不相让,阿牛却感觉到,在自己的背后,始终有一双温柔明亮的目光,正悄然凝望着自己。他不用回头,也晓得这目光的主人会是谁,心中不觉涌起一股暖意。乘着雷霆与停心真人讨价还价,也悄悄把眼角的馀光望了过去,却见伊人无恙。

    却说秦柔见着阿牛横空出现,心中惊喜万分,本也有万语千言要说。这些日子,每当午夜梦,无不是情郎惨遭不幸的噩景,暗自哭泣自是不说,面上却强忍着。虽然雷霆等人百般宽慰,又暗中遣人四处打听,可阿牛就像凭空消失了似的了无一首讯。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秦柔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要是阿牛还活着,他又怎么可能不捎来只字片语,好教自己放心?好在,正道各派同样也没找到阿牛的行踪,这才令她始终能抱着万一的希望。

    要不是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秦柔直想立时扑到阿牛的怀中,再也不愿松手。

    无数个日夜的提心吊胆,刻骨思念,此时终於有了着落,痴痴的凝望着情郎一如往昔的魁梧身影,她的眼眶不觉红了。

    可她晓得,现在绝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自己千万不能让阿牛分了心思,只得苦苦忍耐,痴痴凝望。

    雷霆望向阿牛道:“既然停心真人已经这么说了,阿牛,你就好好替我向真人讨教两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撑过十招,就算是你赢了。”

    阿牛点头道:“雷老伯,我晓得了。”他转首,恭恭敬敬朝着停心真人施了一礼说道:“停心师伯,弟子原本实在不敢跟您老人家较量过招,但事关那么多人生死,阿牛只好不得已而为之。有什么冒犯您的地方,还请师伯您海涵。”

    停心真人见他对自己执礼甚恭,心中多少舒服了点,淡然颔首道:“你既然明白事关重大,就只管放手施为,贫道一样也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念在你是晚辈的分上,贫道便让你先出手就是。”

    阿牛连忙道:“停心师伯,还是您先出招吧!”

    停心真人哼了一声,道:“贫道偌大年纪,能再去占一个小辈的便宜?你这么说,莫非是想让人暗地里笑话贫道不成?”

    他何尝不晓得先手之机的关键,无奈这多双眼睛注视之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厚起脸皮向阿牛抢攻。

    如今覆灭魔教的大任,就等於维系在自己身上,要是十招内胜了阿牛,自然无话可说。可万一要是真让眼前这看似憨厚木讷的青年撑过十招,连带碧落剑派的威名,恐怕也要一起扫地。

    阿牛亮剑在手,自沉金古剑上汨汨传来一股熟悉的灵性,令他灵台一清,抛开所有杂念,朗声说道:“停心师伯,弟子得罪了!”剑走轻灵,身形晃动,一抹古朴无华的剑光,挑向停心真人咽喉。

    停心真人上身不动,仙剑飞掠,精准无误的在沉金古剑剑叶上轻轻一击,化解开阿牛的攻势,漠然道:一你既已投身魔教,为什么还要用翠霞派的嫡传剑法?“

    阿牛一怔,正不知该如何回答,风雪崖在后面冷笑道:“真人此言真是荒谬!古往今来,哪位宗师不是博采百家之长而自成一派,阁下这样拘泥於门户之见,故步自封,闭门造车,与井底之蛙又有什么区别?”

    停心真人身为天陆七大剑派掌门之尊,被风雪崖一通抢白,顿觉颜面无光。可他又不能如山野汉子般与对方作口舌之争,只得低哼-声喝道:“第二招!”

    碧穹仙剑发出清越镝呜、幻化万千光影,犹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当头罩下,正是碧落剑派“天庐十九式”中的一招“天倾东南”

    阿牛多年之前习剑之时,也曾与淡言真人拆解过这招“天倾东南”,於其中种种变化尽皆了然於胸,因此心中有底不乱。

    他身躯峙若渟狱,沉金古剑锋芒上引,便想施展出“中流砥柱”,正可以拙破巧,以不变应万变。

    可剑势刚一起,阿牛心中却突然想起刚才停心真人所言,不由微一踌躇。

    高手过招,怎可稍有犹豫迟疑?停心真人手腕一振,剑招化虚为实,千百道剑华凝练成一束耀眼夺目的光芒,已射到阿牛胸前。

    魔教那面响起一阵惊呼,谁也没料到会变故突生。虽说几乎没谁看好阿牛会赢,可他毕竟是淡言真人呕心沥血调教的嫡传弟子,再不济,总也能支撑上两三照面,孰知第二招上就被打得命悬一线?

    雷霆、风雪崖等人自然看出其中奥妙,想要救援已是鞭长莫及,不由在心中大骂停心真人无耻之极。

    要知道阿牛自幼拜在紫竹轩门下,所耳闻目染,朝夕修炼的,都是翠霞派的绝学。突然*要让他弃之不用,就如同虎落平阳,十成修为里,只怕连三成也剩不下来。

    却说阿牛这边,停心真人这手要是用在旁人身上多半也不管用,可偏偏阿牛生性敦厚木讷,正中了停心真人下怀。此刻即便是再想施展翠霞派剑派抵挡,已为时过晚。

    阿牛见剑到胸前,心头微微一慌,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脑海里蓦然灵光一闪。

    他脸上的惊色瞬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欣喜微笑,竟有出尘超脱之味。

    眼见着碧穹仙剑刺抵阿牛胸膛,却看他的身躯不可思议的扭转开去,如一蓬飘渺轻柔的云絮贴住剑身,一连两个翻转,顺着碧穹仙剑,欺身到停心真人近前。

    这一式匪夷所思的身法,正是“十三虚无”中的“柔”字诀。

    阿牛魁梧敦实的虎躯,就彷佛化作行云流水,至柔至灵,一任碧穹仙剑何等的凌厉无双,却也斩不断飞云流水,眼睁睁瞧着他如同游鱼一般,从剑势的缝隙里钻进来。

    停心真人大吃一惊,他剑招用老已不及回身,只得左掌拍出,以攻为守。

    他的“奈何十八掌”已有一百五十馀年的火候,击到实处金融玉焚,石破天惊,在天陆正道颇有盛名,甚至不输於云林禅寺的“金刚印”

    阿牛不敢硬接,想也不想,施展出“十三虚无”身法中的“无”字诀。

    停心真人只觉对方身影一晃,偌大的身躯竟凭空消失,不见了踪影,直如从风中遁走。奈何掌砰的走空,飚起一蓬青蒙蒙光斓,迅速淡去。

    好在他经验老到,骤然失去敌踪,并没有太多的惊惶失措,灵觉舒展之下,立时察觉到背后隐约有一股风流。当下碧穹仙剑反手掠出,幻化作一抹电光,挑向身后。

    阿牛借着“无”字诀,刚遁身到停心真人背后,还来不及喘息一口,剑锋又至。他赶紧脚尖点地腾身飞起,转以“清”字诀闪避。

    停心真人越打越是心惊,表面上他占着十成的攻势,逼得对方四处闪躲游走,似是狼狈不堪。可不论自己的招式如何凌厉奥妙,阿牛却总有飘忽不定的身法轻易化解,令他徒有一身精纯修为无从施展。

    如此情形,他还是头一回遇到,就好像站在自己对面与他交手的,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团捉摸不定、无法把握、更无法击败的流风飞云。

    明明对方的身影近得触手可及,但又是咫尺天涯,飘渺无方。

    在这种无形的压迫底下,他更不敢稍有疏怠,停下剑势,惟有催动真元,亮出压箱底的功夫,只求尽快击败阿牛。

    阿牛却是越打越轻松,心中初始的敬畏与拘束渐渐消失,全神贯注在“十三虚无”身法之中。

    空旷的大殿中,到处都是他虚幻轻灵的影踪,褚色的身影翻飞流转,围绕着停心真人不住游走,到最后,几乎连雷霆这样的高手,也已无法看清他的身法走势,只觉得这外表憨憨的年轻人,此刻已然融入天地自然,如风如水,无处不在。

    魔教这面欢声雷动,为阿牛鼓劲喝采,更有人故意高声计数着招数,以扰乱停心真人的心神。

    秦柔站在风雪崖身旁,“双明眸默默追随着阿牛的身影,芳心里惊喜交集,更有一份感动与自豪。

    六大剑派的阵营中,却显得有些鸦雀无声,上千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紧盯着打斗,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的忐忑不安。

    在场谁也不识得阿牛所用的身法出自何家,更不晓得他是从何处学得如此冠绝当世的绝技。只凭这一手,普天之下,恐怕已经没有人能够从招式上击败这个青年!

    碧落剑派的人神情更是紧张,要是停心真人再输了这一阵,以后谁也不用再抬头做人了。停雪真人忍不住喝骂道:“小魔崽子,你用的是什么邪魔歪道的身法?只会躲藏游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打法?”

    殿青堂身负重伤,口舌却一样不肯饶人,闻言嘿嘿冷笑道:“臭道姑,亏你还算是正道耆宿,就生了这点见识,连老夫都替你害羞。

    “如此天下无双的身法,居然也能被你认做邪魔歪道,当真是笑煞天下人。”

    停风真人见师妹受辱,立时反唇相讥道:“殿老魔,难不成你们魔教之人修炼的,都是这种抱头鼠窜的无赖招式么?”

    雷霆冷冷道:“谁是无赖,大家心知肚明。现在好像已经过了九招,咱们就看看贵派掌门还有什么惊世绝技,能在最后一招里力挽狂澜?”

    两边的争吵,阿牛都是充耳不闻,他更没有去计算已经躲闪过停心真人几剑。体内的真气澎湃流转,将自己的身躯宛如浮云一般托起,随心所欲的施展出各种行云流水的身法,意到形起,酣畅之至。

    猛然,停心真人一声低喝,黄色的身影飞速旋转,反将阿牛困在当中。

    碧穹仙剑激越呜响,焕发出层层光岚,从四面八方好似排山倒海的汹涌而来,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把他牢牢陷在当中。

    原来,停心真人眼见十招之限已到,迫不得已聚起全身真元,发动了碧落剑派不传之秘“穹庐剑式”,拼着折损数十年的真元修为,封死了阿牛闪躲的角度与空隙,令他无从以那套诡异的身法趋避,只能选择与自己硬拼。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屏息关注停心真人的最后一搏。

    秦柔更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觉的用手牢牢掩住小嘴,唯恐失声惊呼出来。

    阿牛的心中清明如镜,面对停心真人惊涛骇浪的攻势,灵觉里清晰的捕捉到对方碧穹仙剑的每一丝变化与线路。

    他变幻流动的身躯,突然静止下来,周围的空问如同与他一起停顿,他的身子以一种无*言喻的方式,伫立在暴风骤雨的中心,像一尊竖立千万年的石像丰碑,泰然面迎风侵雨蚀。

    一浪浪青色的光澜,幕天席地的涌到,就似要把阿牛吞噬了一样。

    他的身躯在重重光影的卷裹笼罩里,已无法看见,便恰如被海水淹没的礁石。

    潮水退后,礁石依旧,然而阿牛能么?

    每个人都急於知道这样的一个谜底。

    请继续期待仙剑神曲续集下集预告:六大剑派围剿魔教地宫,尽管有风雪崖、雷霆等人先后应援,依旧是寡不敌众。

    关键时刻,阿牛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为求化干戈为玉帛,力战各派耆宿。

    而在此近乎无望的绝境中,风雪崖所期望的援兵终於赶到。

    丁原、盛年和阿牛,三个同被逐出翠霞派、又一同失去恩师的兄弟,在各自经历无数挫折磨砺之后,於这片血雨腥风的天地里,再次聚首重逢,携手并肩,笑傲天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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