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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集 烟雨飘渺

许,有这两人助阵,成功的把握自然大了很多。

    可阿牛却有些茫然的看着年旗,不明白老鬼头为何要夸赞自己?

    顾智冰冷的嘴角露出淡淡一丝笑容,点点头道:“羽少教主,难得你还记着在走前先放了我们兄弟二人。不过,诸位想凭御剑术突围,未必就是上策。”

    唐森一愣,迫不及待问道:“顾兄,莫非你们还有更好的法子?”

    顾智看也懒得看唐森一眼,继续向阿牛说道:“羽少教主,倘若你信得过在下,不妨随我们兄弟从秘道突围。我带你们去找红袍老妖!”

    年旃大喜过望,问道:“顾智,你是说有秘道可以找到红袍老妖?”

    顾智恨声道:“他既然不把我们兄弟的性命放在眼里,我们又何必再替他卖命?年老祖,只管跟在下走!”

    唐森转到年旃身侧,低声嘀咕道:「老祖,这两人突然倒戈,说不定有什么阴谋在里面,咱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辽锋怒视唐森,喝道:「秃驴,除了搬弄是非,你还会做什么?咱们兄弟落到眼下境地,都拜你所赐。要是留得命在,出了这里辽某誓与你没完!」

    年旃暗道:「辽锋、顾智都是睚眦必报、私心极重之人。红袍老妖舍弃了这二人,难免会引起他们的怨愤,倒戈相向不足为奇。何况他们若是敢骗老子,同样也没好处。横竖赌上一赌,就不信老子会那么倒楣!」

    当下问道:「顾智,那条秘道在哪里?」

    顾智余怒未消,又狠狠瞪了眼唐森,回答道:「红袍老妖的玉石宝座扶手上,暗藏若干机关,其中一处可以打开座下的暗门,进入云酿天府的秘道之中。这些秘道老妖偷偷穿凿多年,四通八达,别人误入其中,也未必能走得出去。」

    年旃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道:「放心,老子不会过河拆桥。阿牛那傻小子既然救下了你们,老夫怎会再多此一举?」

    阿牛凭借记忆,估算出玉石宝座的位置距离,问道:「顾兄,我和你先去开启机关,再接应大伙儿入内。」

    顾智早闻阿牛去年在云梦大泽一战中,连挫六大剑派数名顶尖高手,修为之高毋庸置疑。

    于是一点头道:「有劳羽少教主护送。」

    阿牛呵呵一笑,沉金古剑光华流转,说道:「你救了咱们大伙儿,该我道谢才对。」

    顾智打量阿牛面庞,见他一脸至诚并无虚伪,显然言发由心,禁不住心中暗自略感奇怪。

    他双手握住飞天戟,低喝道:「羽少教主,咱们冲!」

    两人犹如离弦之箭射出。

    阿牛的沉金古剑蓦然在身前画了一个圆圈,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接踵呈现,他的手腕越转越快,光圈也越聚越多,到最后圈圈相套,环环相扣,组成一团密不透风的光球,将自己与顾智卷裹在内,轰然冲入吸血蝙蝠的重围,犹如一道滚雷不断碾压前进。

    这式「周而复始」的绝强护身剑法,乃是他近日参悟自第八幅天道星图。这一年以来,阿牛殚精竭虑,废寝忘食,沉溺于天道的星图之中,进境也是喜人。比之初入云梦大泽之时,又不可同日而语。

    丁原见阿牛威风八面,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翻翻滚滚向着玉石宝座而去,心下喜悦。他一收玄天旗,天殇琴重又在手,大喝道:「跟上!」

    众人都知道到了玩命的时候,纷纷拼出全力,随着阿牛与顾智披荆斩棘开出的生路飞快推进。

    四周的吸血蝙蝠没了玄天旗阻挡,亦是凶性大发,扑头盖脸汹涌而上,直压得天昏地暗,让人窒息。

    阿牛与顾智冲到玉石宝座前,上面竟也盘踞着百多只吸血蝙蝠,感觉到两人靠近,立时凶悍扑击。

    阿牛剑式一变,左手轰出「生生不息」掌,一掌拍下就打爆两三只蝙蝠。

    他荡开一片空间,叫道:「顾兄,赶快开启机关!」

    顾智不敢怠慢,眼前蝙蝠乱舞差点将眼也晃花。

    他咬牙藉着记忆,在扶手终端的一块凸起宝石上按下,脚下「哢吧」一响,地板朝两面收缩,露出一个黑洞洞的三尺见方入口。

    年旃当先杀到,相助阿牛驱开宝座周围的蝙蝠,喝道:「顾智,你和阿牛先下去探道,这里老子先顶着。」

    唐森看看脚边的入口,本有心抢个头筹,听年旃这么一说,顿时不敢。

    顾智应了声,跃入秘道,在下面叫道:「大伙儿快下来!」

    阿牛、秦柔、唐森与辽锋先后入内,丁原微笑道:「老鬼头,你先下吧,论逃跑的本事,你下辈子也追不上我。」

    年旃骂道:「狗屁,老子岂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小子,你先下去!」

    丁原心头一暖,料想年旃也不会有事,便不坚持,答道:「好,那就由我贪生怕死一回。」

    他催动十成大日都天翠微真气,天殇琴音高亢激荡,爆发出无数个炸雷,三丈之内数百的吸血蝙蝠转眼震得粉身碎骨,一个不剩。

    年旃知道丁原是在临走前为他扫清退路,哈哈一笑道:「好小子,看不起老子么?」九宝冥轮再推出一波狂澜,紧跟着丁原头也不回跳下入口。

    辽锋一见年旃下来,手指连忙在壁上的枢纽上一按,关合入口。

    秘道中的七个人喘息声此起彼伏,一个个皆生出绝处逢生之感,都庆幸多亏阿牛一念之仁,救醒顾智和辽锋,不然此刻他们正在接力御剑突围,未卜生死。

    可这些人里,也属阿牛的真元耗损最大。

    刚才不过三丈多点的距离,平时一两个跨步就能跃过,而今走来竟几乎用尽他浑身的气力。

    他依靠着墙壁,抱元守一,默默运起参悟自天道星图的「斗牛纳虚」心法,缓缓梳理真气,归还丹田,渐渐又有新的暖流生成。

    丁原站在入口底下,耳朵里仍能听见吸血蝙蝠撞击地面发出的砰砰闷响,低声道:「咱们不能在这儿多作停留,要尽早找到红袍老妖,速战速决。」

    顾智赞同道:「丁小哥说得对,若等红袍老妖察觉大殿情形不对,一定会重新布置。我们抓紧时间,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唐森眨巴眼睛,嘻嘻笑道:「顾兄不愧是红袍老妖的心腹,居然连他现在身处何地也了如指掌。」

    顾智当然听出他话里的讥讽,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红袍老妖本就是一只血蝠所炼化,他能驱动万蝠攻击咱们的缘由也在于此。

    「不过吸血蝙蝠的数量实在过于庞大,纵然是他这个万蝠之王,也不得不借助法坛施术,才能控制。否则吸血蝙蝠一旦脱离他的掌控,反噬其主,又有谁能挡得住?」

    年旃道:「所以,只要咱们能找着法坛,也就能找到红袍老妖?」

    丁原一收天殇琴,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行动。」

    顾智一惊,偷偷瞥了丁原一眼,见他面色如常呼吸舒缓,短短这点工夫居然已经恢复如初,不由大感钦佩。

    阿牛一皱眉,担心道:「可如果咱们除去了红袍老妖,那数万只吸血蝙蝠群龙无首,四处肆虐,却该如何是好?」

    辽锋笑道:「羽少教主不必担心,驯养吸血蝙蝠之术我与顾兄也略懂一二,否则凭红袍老妖一人,平日里焉能顾得过来?只要红袍老妖一死,我自有法子让这些畜生回到巢穴里。」

    阿牛心里一定,舒口气道:「这就好!」

    众人在顾智引导下沿着秘道飞速行进。

    丁原一路暗记路径,只觉得这蜘蛛网似的秘道盘根错节,巍巍宏大,真不晓得当年红袍老妖在这里,又断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忽然顾智脚步一停,伸手一指前面三丈外的石壁小声道:「打开这道秘门,外面就是红袍老妖施术的法坛。通常他身边会留四名昆仑奴护法,不过现在可就难说还有谁了。」

    丁原道:「非常时刻,咱们也不能顾忌太多。这次务必要结果了老妖,不然纵虎归山祸患不尽。

    「因此,我们也别管什么狗屁规矩,等顾兄打开秘门,老鬼头先打头阵,阿牛随后,我来垫底。假如他身旁还有护法,就交给其他几位解决。说什么也要让他万劫不复,插翅难飞!」

    年旃眉毛扬起,嘿然低声道:「龟儿子的,老子这次看你再往哪儿逃?」

    阿牛虽觉得丁原的围攻加偷袭的战术有欠光明磊落,但假如放走了红袍老妖,后果恐怕更是严重,也默默点头。

    顾智扫过三人,走到石壁边沉声问道:「三位准备好了么?」

    年旃凝目望向前方的石壁,即使有顾智的提醒,也看不出半点端倪。饶他久经战阵,这时也不由微微紧张,惟恐秘门外空空如也,又或是另一个陷阱。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也断无回头之理。

    他举起冥轮道:「生死成败在此一举,开门罢!」

    顾智的手也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一横心按下机关,秘门悄无声息的徐徐开启,一道刺眼的光线从外面透了进来。

    年旃一记低喝,九宝冥轮与他魁梧威猛的身躯合成一体,祭出万雷轰天诀,化作一束金光,从开启小半的门缝里射出,紧跟着秘道外响起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鸣,金、红两色光岚潮水般涌进秘道。

    阿牛毫不迟疑,翠微真气提至满盈,身上依稀散发一团银白色的薄薄光雾,轻柔如纱。

    他左手五指舒展,指尖朝上不住的转动,吞吐出一团银华凌空旋转,如同托转着一座奇异的星阵。

    沉金古剑飞啸腾空,从朴实无华的剑刃上,徐徐升腾起一点一点淡金色的光球,每一个的大小都只如粟米般,不停旋转跃动。

    刹那间迷离苍茫的银色光雾蓦地爆裂,滚滚翻卷弥漫。

    光雾中,流转的金色星光却同时迸射出亮眼光华,拖曳着无数道美轮美奂的淡金色轨迹,直轰出去。

    秘道外的法坛上,红袍老妖猝不及防里,遭遇年旃的万雷轰天诀击袭击。幸而有三光分神戒堪堪释放出一条赤龙,硬替他吃下了这一击。

    年旃的九宝冥轮虽被震退,可那条赤龙也立时报废,激得红袍老妖嘴中狂吐一口鲜血。还没等他得到片刻喘息,一股排山倒海的淡金光澜又接踵而至,威力竟不输于年旃的万雷轰天诀。

    他纵然有心用「吸髓吮精大法」化解,见这声势却也惟恐消受不起。情急之下,急念真言,祭起第二道分身,「砰」的替他再挡住一劫。

    那道分身在森罗万象诀的轰击之下神消形散,红袍老妖的真身也被震飞出法坛。

    他强忍住第二口热血,运转真元就想故技重施,借「风遁」逃脱。冷不防周围杀气大炽,六道光剑织成天罗地网,却是丁原全力出手。

    生死一发间,红袍老妖头顶砰的冒起一股红雾,唤出了元神。一只身长过丈的血蝠张牙舞爪,双翼剧颤散放出妖艳血光。

    六道神剑微微一滞,在丁原的驱动下猛然合为一束白光冲破血雾,「轰」的击中血蝠。但红袍老妖也果真厉害非常,元神匪夷所思的瞬间暴涨数圈,六道神剑只击中了它的左翅根部。

    半边丈许长的羽翼立时被六道神剑打得支离破碎,光斑流离。血蝠凄厉嘶吼,双目中赫然射出两道血红神光。

    唐森刚跨出秘道门口,赶紧又缩回去,惊叫道:「小心,搬山移海大法——」

    只见红袍老妖的元神像被那两束神光抽空一般,急剧凝缩,只剩下婴儿胎盘大小。血光爆裂,四周的空间就像受到一股庞大的无形力量扭曲扩张,飞快的旋转变幻,一座座山岳不可思议的凭空出现,一条条大川咆哮汹涌,直要碾碎所有人。

    丁原暗自懊丧,心想自己实在太过托大,假如施展出平乱诀,又岂会给红袍老妖碱鱼翻身的机会?

    他将功补过,天殇琴飞抱手中,默念「地恸」心法,光澜飞卷。那边年旃与阿牛也聚齐残存真气,各施其能,扭转乾坤。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血光才涤荡干净,周围的空间也不再扭曲转动。可红袍老妖的元神与肉躯也已消失不见。

    唐森鬼鬼祟祟从秘道里又探出脑袋,大松一口气道:「好险,好险,全仗老祖修为通天,羽少教主少年英雄,再加上丁兄的力挽狂澜,咱们才躲过一劫。」

    顾智环顾法坛上下,苦笑道:「可惜,还是让他逃了!」

    丁原歉疚道:「对不住,老鬼头,是我让大伙儿功亏一篑。」

    年旃不以为然,靠住法坛吁吁喘息道:「小子,你居然也会低头认错?呵呵,真不容易。不过,谁也没想到这王八羔子如此强横,这么打也打不死。

    「好在,他吃的亏比咱们加起来都要大得多,修炼多年的真元几乎耗尽,还搭上元神重伤。一时半会儿,也只有找地方躲起来养伤的份。」

    唐森立即提醒道:「老祖,有道是除恶务尽,斩草除根。咱们应当马上组织人马四处搜查,赶在红袍老妖修为恢复之前,取了他的性命。也好一了百了,永绝后患。在下不才,愿意担当此任,上天入地也要为老祖抓出红袍老妖来!」

    年旃刚想夸赞唐森总算说了句像样的人话,可猛然回过味来。

    他龇牙一笑,斜眼瞅着唐森,问道:「龟儿子的,你当时也是这么煽动红袍老妖来捉老子的么?」

    唐森一哆嗦,急忙道:「老祖冤枉啊,顾兄、辽兄都可作证,当时在下绝没有给红袍老妖出过这个主意。」

    顾智哪能放过这样一个绝好落井下石的机会,望向辽锋假作疑惑问道:「辽兄,当日唐大师是如何向红袍老妖提议来着?」

    辽锋心领神会,故意装模作样一拍脑袋,说道:「是了,好像跟刚才说的话也差不多。唉,唐大师,你的台词怎么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实在与盛名难符。」

    唐森白白胖胖的脸由红变绿,由绿变紫,哭丧着道:「顾兄,辽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你们可要实话实说,千万别趁火打劫啊——」

    年旃一摆手,不耐烦道:「好了,少纠缠不清,老子还有好多活要干呢。」

    阿牛一醒叫道:「哎哟,我得赶紧去搜寻雷威与神鸦上人,别让他们这次又溜了!」

    忽听法坛外脚步声起,风雪崖的声音道:「羽少教主,可是你在里面?」

    丁原抢先答道:「风大哥,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风雪崖率着几名魔教教众快步走入,笑道:「原来丁兄弟也在。有雷不羁夫妇引路冲杀,老夫自然省事多了。」

    走在他身边的雷公向年旃一礼道:「老祖,云酿天府已经快完蛋了,只是红袍老妖尚不见踪影。下一步怎么办,还望老祖示下。」

    年旃开怀大笑,道:「雷不羁,干得漂亮!不用担心红袍老妖,这回他不死也脱层皮。你带人立刻肃清遮日崖,完事后,一把火将这儿全给老子烧了!」

    雷公一愣,问道:「老祖,您不打算今后移居于此?」

    年旃嘿道:「老子又不是扁毛畜生,好端端的住什么鸟洞?」

    辽锋主动请缨道:「老祖,我随雷公一起去。云酿天府中的部众,眼下群龙无首,人心涣散。由在下出面,当可兵不血刃,令他们归顺老祖。」

    顾智说道:「在下也要回返大殿,万一吸血蝙蝠失控,麻烦可就大了。」

    年旃笑道:「好,就这么办!」

    顾智与辽锋却没有立即离开。

    相互对视一眼,最后仍由顾智说道:「老祖,我等有一个请求,还望老祖与羽少教主恩允。」

    阿牛「咦」道:「两位有什么事情,需要晚辈的准许?」

    顾智笑了笑道:「云酿天府自今日起已不复存在,我与辽兄适才商量,想一起投入圣教之中,为羽少教主作个跟班也好。至于我们两人手下的数百兄弟,还求老祖宽宏大量,妥为照料。」

    阿牛愕然道:「两位是想投入本教?」

    顾智、辽锋齐齐点头,蓦地单膝跪地恭声道:「请羽少教主收容我兄弟!」

    原来这两人私下里担心年旃日后不利于己,又或心生猜忌多有为难。

    因此索性投到魔教门下,以阿牛的为人和魔教的声势,总好过提心吊胆在年旃手下做事。

    阿牛想了一想,伸手扶起两人说道:「两位千万莫要如此,适才若非你们相救,又引我们找到红袍老妖,我们大伙儿现在还不知受困何处呢。」

    丁原微笑道:「看来阿牛是同意了,老鬼头,你看呢?」

    年旃见顾智、辽锋居然当着这么多人面改投阿牛,不禁老大的没面子。

    换在别人身上,他早就发作,可被丁原这么将了一军,也只好强自按捺杀机,呵呵笑道:「强拗的瓜不甜,何况这两人原本就不是老子的手下,老子也懒得多问。」

    顾智与辽锋心知肚明,感激的望了眼丁原,躬身道:「多谢老祖成全,多谢羽少教主收留,我等这就协助雷兄处置善后。」

    两人随雷公离开法坛,阿牛低声问道:「风大叔,你们何时到的?」

    风雪崖回答道:「属下与雷三弟率领风、雷两坛的兄弟们,一直暗中跟随着少教主与秦姑娘,直等两位上了遮日崖。我们本打算到晚间,若再不见少教主下山,便出面讨人,设法营救少教主与秦姑娘。

    「不料正遇见雷不羁夫妇统率年旃的旧部突袭遮日崖,我与雷三弟一商议,干脆也与他们会合一处,杀了进来。幸好羽少教主与秦姑娘尽皆无恙,不然老夫如何对得住教中的兄弟?」

    阿牛脸一红,赧颜道:「为了我和阿柔的事情,有劳大伙儿操心了。」

    风雪崖摇头笑道:「少教主这么说,岂非折煞老夫?这一年来,咱们在少教主的统率下重整旗鼓,卧薪尝胆,圣教中兴已指日可待。

    「待到蓬莱仙会上,少教主再率领咱们大展神威,力压七大剑派,亦可告慰老教主在天之灵!」

    这时桑土公与晏殊也找到此处,众人见面,不由一阵欢喜。

    阿牛想起一事,问道:「晏仙子,您刚才在外面可曾瞧见过雷威与神鸦上人?」

    晏殊摇了摇头,秦柔着急道:「阿牛哥,我们赶紧去找,等他们见机逃出别云山,以后再想找他们,可就又成大海捞针啦。」

    却听遥遥传来雷霆笑声道:「阿柔别急,雷威已被老夫擒下!」就见他押着满身血污、垂头丧气的雷威走了进来。

    原来雷霆对雷威之恨可谓入骨三分,一杀入云酿天府,便四处找其下落。也该雷威倒楣,半途上正让雷霆截下。

    两人交手不几招,雷威如同丧家之犬,心神大乱,加上本来修为又远不是雷霆对手,立时被雷霆手到擒来。

    阿牛大喜道:「雷老伯,我和阿柔真不知该如何谢你?」

    雷霆笑道:「少教主何须谢我,老夫受困冰潭二十载,又岂能饶过这畜生?」

    秦柔见雷威终于就擒,不由悲喜交集,向天默祷道:「爹爹、尚大叔,苍天有眼,女儿今日终于得报大仇。」

    这时辽锋疾步入内,朝阿牛一礼禀道:「少教主,属下刚从一个被俘的小妖口中得知,神鸦上人抛开雷威,从后山往西北方向逃窜,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

    他既知阿牛与雷威、神鸦上人的血仇,出去时便多长了个心眼,果真也教他打探到了消息。

    阿牛神情一振,道:「阿柔,我们这就去追,说什么也不让他再逃脱!」

    丁原一声长笑,道:「阿牛,别忘记我们当年约定,这事也有我一份!」

    阿牛重重一点头,微笑道:「丁小哥,再过一百年我也不会忘,咱们一起去!」

    辽锋也自告奋勇道:「少教主,属下对别云山地形熟悉无比,请让我领路!」

    阿牛望向风雪崖、雷霆道:「风大叔,雷老伯,麻烦两位助年老祖处置此间善后,我们几个很快就回来。」

    风雪崖见有丁原、辽锋陪同,料想无差,于是抱拳道:「少教主小心!」

    四人出了云酿天府,御剑而起,朝着西北方向追去。

    丁原一把带起辽锋,笑道:「辽兄,你只管看路,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丁某。」

    辽锋还没等得及回话,就觉眼前一花,身形如风驰电掣般激射而出。阿牛携着秦柔,御动沉金古剑,若即若离紧随在三丈后。

    四人转瞬飞出两百余里,前方渐渐出现一簇暗红光点正飞快的向前狂奔。

    辽锋精神一振,叫道:「丁兄,少教主,快瞧,那是不是神鸦上人?」

    丁原冷笑道:「不错,这回我看他再往哪里逃?」

    神鸦上人似乎业已察觉到背后追兵,猛一提速,驱动沉羽浮火刀亡命飞逃。丁原见状心念微动,混元锤鼓啸腾空,化作一溜精光,轰向神鸦上人背脊。

    神鸦上人听得背后寒风呼啸,知道不好,无可奈何惟有收身撤刀招架。

    「铿」的一记金石鸣响,混元锤在刀锋上狠狠砸出一个崩口,震得神鸦上人气血翻涌,连连飘退,右臂一阵的酸麻肿胀。

    他正想夺路再逃,混元锤「呼」的回转,排山倒海般重又压向头顶。

    神鸦上人心头一沉,咬牙再以沉羽浮火刀接下,丁原等人已赶到身前。四人各站一方,将神鸦上人牢牢困锁在当中。

    丁原收了混元锤,嘴角含着一抹讥笑问:「上人,你这么着急,却是要往哪里去?」

    神鸦上人左右打量,明白自己已无逃生之望。他剧烈喘息平复呼吸,恶狠狠盯着阿牛道:「羽少教主,杀人不过头点地,洒家已经落魄至此,你们为何还不依不饶追杀于我?难道说,这便是阁下自诩的豪杰风范?」

    阿牛沉声道:「神鸦上人,你现在这么说,可曾想过当年下手屠杀镖局上百口男女老幼时,他们又是何其的无辜?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的性命金贵,那旁人的命便不是命了么?」

    神鸦上人一阵沉默,嘿嘿低笑道:「洒家当日不过是受了雷威驱使,真正的元凶也当是他!你们要为镖局的人报仇,找我干什么?」

    秦柔道:「神鸦上人,你还想抵赖?那晚是谁一马当先杀入镖局?是谁说要一个不留杀尽所有人?雷威已经束手就擒,可我们一样也不能饶过你!」

    神鸦上人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既然非要杀洒家不可,也不必找那么多借口,只管上来就是!」

    辽锋道:「上人,死到临头,你嘴还这么硬,辽某也不得不钦佩万分。」

    神鸦上人哼道:「洒家总比某些卖主求荣、出卖朋友的小人强些!」

    辽锋嘿然道:「辽某好歹也力战到最后,可请问战端一起,上人又去了哪里?」

    丁原道:「何必跟他浪费口舌,先擒下他再说!」

    神鸦上人尽管知道对面的丁原与阿牛,对上任何一个自己也绝讨不了好去。可事到如今,也绝不能坐以待毙,猛然手中托起朱漆葫芦,「啵」的一声,放出其炼化多年的森罗火鸦,以期乱中求生。

    丁原早有防备,玉石琵琶倏忽祭起,丝弦波动幻起一蓬乳白色光晕,当年曾令他与阿牛大吃苦头的森罗火鸦,而今却一触即溃,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神鸦上人一震,连忙鼓荡双翼,百多片黑羽嗤嗤穿空,铺天盖地激射而来。阿牛沉金古剑同样一式「周而复始」画出无数道光圈,将黑羽尽数绞成碎末。

    秦柔清叱一声,飞出九雷动天引,直射神鸦上人胸口。神鸦上人横刀拦截,「叮」的脆响,沉羽浮火刀裂成千百簇光片洒散开来。

    原来先前混元锤两次猛轰已令刀身开裂,此际焉能再抵挡雷霆昔日成名的仙宝「九雷动天引」?

    一束橙光透心而过,神鸦上人的喉结滚动几下,似乎想最后说些什么,却化作凄厉的惨叫,从高空笔直坠落向脚下的万丈沟壑。

    秦柔临风飘立,怔怔凝望坠下的神鸦上人身影变成一个黑点,终至不见,一滴泪珠溢出眼眶,旋即被风吹干。

    阿牛默然半晌,眼前不停浮现过秦铁侠、尚志等人的音容笑貌,恍如昨日。

    辽锋道:「少教主,秦仙子,恭喜两位大仇得报!」

    阿牛脸上殊无欢喜,怅怅叹口气,说道:「辽兄,丁小哥,咱们回去吧。」

    四人调转方向,往遮日崖飞去。

    阿牛忽地想起一事,追到丁原身后低声道:「丁小哥,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我忙到现在,差点忘了跟你说。」

    丁原一怔,问道:「可是我娘亲的情形有好转了?」

    阿牛摇头道:「是屈箭南日前曾到云梦大泽找过你。他见你不在,又着急回返越秀山,便留下话来托我转告。」

    丁原奇道:「屈兄会有何事不远千里到云梦大泽找我?」

    阿牛道:「屈大哥上月曾去东海灵空庵,想探望雪儿姑娘。不料得着消息说,雪儿体内的灵朱仙果之毒仍然未解,一直以来处于昏睡状态,灵空庵庵主九真师太也并无回转之策。

    「屈大哥知道后非常着急,这才急着想找你。他先去了翠霞山,遇到盛师兄,然后才又找到云梦大泽来。」

    后半段阿牛在说什么,丁原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见。他猛地凝住身形,沉声问道:「怎么可能?当日灵空庵在鬼冢接走雪儿的时候,曾亲口允诺三、两月内必能治愈,为何莫名其妙一拖至今?」

    阿牛摇摇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好像屈大哥也不甚了然。丁小哥,你先别担心,我想灵空庵是海外三大圣地之一,雪儿姑娘的毒伤总会有法子医治。」

    丁原一摇头,说道:「不行,我得亲眼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前对不起雪儿,而今绝不能再教她受半点苦!」

    他乍从阿牛口中听到这惊人的消息,脑海里立时乱成一团,只想能马上飞到东海,亲见上雪儿一眼。

    阿牛道:「也好,丁小哥,假如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你可一定要告诉我。」

    丁原拍一拍阿牛肩膀,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他朝东方飞出数丈,忽然回头道:「阿牛,麻烦你替我向老鬼头、老桑他们赔个不是。我要先走一步了。另外转告老桑和晏仙子,托他们帮我将卫惊蛰母子送上翠霞山,交给盛师兄。」

    阿牛一愣,问道:「丁小哥,卫惊蛰是谁?」

    丁原无心解释,回答道:「老桑会告诉你,我先走了!」

    雪原仙剑清啸电飞而出,一束紫光破云排浪,直朝东去,转眼已不见踪迹。

    辽锋从后追上阿牛,问道:「少教主,丁兄这是去哪里,怎会突然说走就走?」

    阿牛目送丁原消逝的方向,轻声道:「他是去东海了。辽兄,咱们回去罢!」

    他说这话时,丁原已飞出三十余里,身旁风声如吼,云浪翻滚,他已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却仍然觉得缓慢异常。

    一颗心就像飞上云端的风筝,不住载浮载沉,忐忑不安。惟恐自己晚到半步,就会错恨难返。

    然而从南荒别云山到东海缥缈峰,一路风尘何止万里?丁原不眠不休,全速御剑飞空,也要到第二日清晨时,才遥遥望见浩瀚东海。

    他在天一阁疗伤时,曾听水轻盈说起海外三大圣地的具体所在。但果真要在茫茫大海之上找寻一座仙山,又谈何容易?

    直到午后,丁原几经周折,总算摸着了路径。

    远远看见一座青翠葱茏的秀丽山峰高耸万丈,云蒸霞蔚,宛如一枚璀璨碧玉镶嵌在波涛起伏、一望无垠的浩海中央。

    丁原长吁一口气,心道:「这就是缥缈峰了,却不知道雪儿现在到底怎样了?」

    他放缓速度,徐徐朝缥缈峰降落,竟也未遇守山弟子的拦截。丁原收了仙剑,飘落在山脚,仰头望去一峰擎天,深入五彩仙云中超然出尘,满目的碧竹婆娑,海风荡漾,淙淙山涧清泉舒缓的流淌山间,一派恬静祥和。

    他紧张的心情不知不觉里渐渐的放松,沿着通幽山径抬步上行。两旁的碧竹青翠伫立,无数奇鸟异禽栖息其中,见到生人也丝毫没有惊慌。

    他虽是步行,脚程却比常人快了不知凡几,一炷香的工夫已登到半山。

    从此处朝海上望去,日往西行,金光云涛,巍巍壮观。偏偏周身空山鸟鸣,人闲花落,动静之间如此的明显,又如此的和谐。

    一声悠然佛钟从山顶徐徐随风传来,丁原抬眼眺望,苍翠的峰顶竹林里,依稀透出一座古朴寺庵,恍然历经千年风雨洗刷涤荡,依旧静静伫立于仙山之巅。

    他渐行渐近,从翠竹小径里漫步走来,心头变得也越来越平和安宁。仿佛那鸟鸣风拂,悠悠古钟,已为自己洗去一身征尘,满怀疲惫。

    他甚至不想开口说一句话,惟恐自己的声音会打破眼前这般完美飘逸的宁静。昨日南荒恶战,血溅四野,忽然之间去向九霄云外,只想全身心的享受几刻安宁。

    但是,他不能,他还要见着雪儿。

    在虚掩的庵门前,丁原停下步履,竹叶沙沙飘落,拂过他的发与肩,静静的掉在地上。

    他抱拳朗声道:「在下丁原,远从万里中土而来,求见贵庵九真师太!」

    一盏茶后,庵门开启,从里面走出一名中年女尼,合十道:「小尼静念,请问丁施主,拜见庵主有何要事?」

    丁原答道:「在下听闻姬姑娘年前身中的灵朱仙果之毒至今未解,故此特来探望,还请九真师太恩允。」

    静念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丁施主来得不巧,昨日庵主刚刚闭关,小尼也不敢惊扰她老人家清修。」

    丁原一阵失望,接着道:「那么敢问一声,庵主闭关后,贵庵的事务由谁主持,能否容丁某拜见?」

    静念道:「眼下主持庵中俗务的,乃是九虚师叔。不过,施主想见静斋师妹,却要庵主亲口应允才行,别人都作不了这个主。上回来了一位屈施主,也是因此没能见着静斋师妹,抱憾而归。」

    丁原没想到要见雪儿一面居然有这么麻烦,他耐着性子问道:「那么九真师太闭关,大约需要多少时日?」

    静念摇头道:「这可难说,少则三五日,多则一旬半月,三年五载也说不上来。」

    丁原沉声道:「这么说,在下若想见姬姑娘,大有可能要等上三、五年?」

    静念浅笑道:「这回可能不用那么久,庵主闭关前曾有交代,最晚下月初就会出关。丁施主最多也只要等上三十天,但到时庵主是否答应接见,小尼可不敢保证。」

    丁原低低道:「三十天?」

    静念颔首道:「丁施主若身有急事,也可先行离去,等下月初再来缥缈峰,总能候着庵主她老人家闲暇的时候。」

    丁原说道:「不用,我在这里等着就是。却不晓得姬姑娘如今的情形如何?」

    静念道:「丁施主请宽心,静斋师妹只是昏迷不醒而已,其他并无大碍。您既然决定在此等候,小尼也不勉强。不过,灵空庵内皆是出家的女弟子,不方便留施主歇息宿夜,只好委屈您在庵外守候了。」

    丁原一笑,说道:「这有什么关系!偌大的缥缈峰,在下哪里找不到三尺藏身栖息之所,不劳师父担心了。」

    静念也是一笑,道:「敝山的景致虽不敢比歧茗、蓬莱,但也有一二可取之处。丁施主若有雅兴,尽管随处走走,数十日时光转瞬即逝。」

    丁原一礼道:「多谢师父,在下这就到四处走走,明日早晨再来拜候。」

    静念合十还礼道:「丁施主走好,请恕小尼不远送了。」

    丁原哈哈一笑道:「在下便在这山上,何劳师父远送?」大袖一挥,告辞而去。

    静念伫足半晌,一直目送丁原消失在竹林深处,才幽幽叹息一声,合上庵门。

    她迳自回转禅堂,九真师太双膝盘坐蒲团之上,正瞑目参禅。钟磬轻响,佛香缭绕,柔和的日光透过纱窗洒照在她的袈裟上,荧荧闪烁。

    静念合十施礼,低声道:「师父,丁施主已经走了。」

    九真师太徐徐问道:「他可是下山离开了么?」

    静念答道:「没有,明日清晨他还会再来。看丁施主的样子,定是想等到师父出关为止。」

    九真师太没有回答,静念等了会儿,轻声道:「方才弟子与丁施主交谈,觉得他似乎并不似外间传闻的那般盛气凌人,桀骜不逊。言谈之中甚是和气守礼,明明在怀疑敝庵是在刁难他,却也不见动怒,反而依旧对弟子礼敬有加。」

    九真师太微笑道:「他这些年受了那么多的劫难,总算不是白费。怎么,听你之言,莫非想替他求情?」

    静念浅浅含笑,躬身说道:「弟子不敢,只是弟子觉得丁施主意志甚坚,三十日的苦候未必能令他知难而退。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见上静斋师妹一面。」

    九真师太叹息道:「为师何尝不明白,还是再等上几日,静观其变吧。世人以为离别苦,可相见何曾不是孽?」

    静念点头道:「弟子知道了。若非静斋师妹体内的火毒,他们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惜自古情如空幻,孽缘迭生,偏不能成全了他们。」

    九真师太苦笑道:「静斋原本尘缘未尽,去年天陆传出三叶奇葩出世的消息,为师假借占卜遣她下山,就是想能借此机会,令她与丁原重逢,化解误会,言归于好。

    「却没想到,非但两人芥蒂未解,静斋偏又误服朱果,被鬼先生掳去。其中阴差阳错,令人唏嘘。」

    静念沉默半晌,问道:「师父,难道静斋师妹果真没有办法治愈了么?」

    九真师太缓缓答道:「有,尚有一线生机,可正因为如此,为师才不愿丁施主见着静斋,否则以丁施主的性情——」她摇头轻叹,没有继续说下去。

    静念并不晓得九真师太所说的方法是什么,默默望着师父的背影,一瞬间仿佛体会到深藏在这位世外高人心底的矛盾。

    正如静念所说,此时丁原心中多少也在怀疑灵空庵有意刁难自己,否则为何只见雪儿一面,却非要庵主应允不可?

    好在三十余日也不算太久,自己也正可乘着难得的清闲时日,好生静修一番。

    然而话是这么说,雪儿近在咫尺,却硬是不能相见,却教他如何静得下心来?

    他漫无目的的在竹林中游荡,忽然鼻尖微凉,一滴雨点飘落下来。

    雨很快越下越大,对丁原来说本也算不得什么。他甚至懒得运气护体,一任清凉的雨点打在自己的身上,渐渐沾湿了全身衣裳。

    跃上一块山石上,丁原坐了下来,蒙蒙雨雾弥漫飘散,湿润的泥土底下冉冉升起一蓬淡淡的烟雾,天地一片宁静。

    他忽然轻咦一声,目光落在一株翠竹上,碧绿挺拔的竹竿表面,竟有两个纤细娟秀的寸许小字——「丁原」。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停滞半刻,急忙站起身走到翠竹前,伸手轻轻抚过泛白的字体。这字迹,他实在熟稔不过,在灵空庵中,也只有一个人才会这么做。

    丁原只觉停滞的心「怦」的一跳,好像堵在了咽喉,就此不再落回原处。他怔怔望着翠竹,轻声唤道:「雪儿,可是你也来过这里么?」

    竹林摇曳,冷雨迷蒙,伊人难应。

    丁原突然转身望向另一株翠竹,刺入眼帘的,同样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字:「丁原——」

    丁原只觉一股热血不可抑制的冲上脑海,放眼环顾左右那一株株挺拔翠竹:丁原、丁原、丁原!丁原!丁原——

    无数个「丁原」,无数株翠竹无语飘摇,这整片的竹林,每一株的翠竹上,竟都刻着自己的名字!

    他像发疯一般,拼命穿梭游走在竹林间,每看到一处雪儿的留字,心里的酸楚与痛就更深一分。

    泪水悄悄润湿眼圈,满天的细雨飘洒在他的头上身上,那湿漉漉的凉雨,不只把他的身,把他的心也裹了进去,浸润到犹如冰封雪飘。

    他仿佛看见,在无数个清冷的夜晚,那个孤独的少女徘徊在这片寂寥的竹林中,把她的心和泪,刻成这一个个同样的名字!

    此刻,他只觉得,这每刻下的一笔,都如锐利的刀锋,深深扎在自己的心上!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可是,他怎能不悔,怎能不痛?风雨如晦,是为谁泣;明珠蒙尘,是为谁悲?

    丁原难以抑制涌动的心潮,大吼道:「雪儿——」竹林万杆倾斜,耳边,只有竹涛声声如诉。

    丁原猛的紧紧抓住一株翠竹,「哢吧」一声,翠竹硬生生在手中捏碎。恍惚中,破裂的竹篾划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鲜血滴在碧绿的竹上。

    丁原没有感觉到手指上的疼痛,呆呆抬起头,婆娑的竹叶掩盖了苍茫天空,森森雨点打落。风,轻轻吹拂过他的泪眼,可能拭干那悔、那恨?

    久久,久久,他好像呆了一般,木然伫立在林中,一任冷雨凉风激荡,无言无语。

    而这风雨,竟如知他心,默默洒落,默默吹过,不停不歇。

    迷迷糊糊里,有一个声音在风雨中隐隐传来:「丁原,丁原——」

    是雪儿么?他茫然转过头,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原来,是自己的神志恍惚了啊。

    「丁原!丁原——」那叫声依旧不停,从头顶传来。

    这次,他确定了,并不是自己的幻觉。慢慢的,丁原再次抬头,正看见彩儿振翅盘旋在他的头上。

    他蓦然一醒,喜道:「彩儿,你怎找到我的?」

    彩儿停到丁原的肩膀上,说道:「你那么大声的鬼嚎,谁人听不见?」

    丁原一笑,亲切的抚摸过彩儿湿漉漉的羽毛,问道:「彩儿,雪儿到底怎样了?」

    彩儿愁眉苦脸道:「我也不明白,庵主说只能让她这么昏迷下去,要是一醒来很快就会没命。」

    丁原一怔问道:「为什么?」

    彩儿晃悠它的小脑袋道:「我只是只鸟,虽然很聪明,可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丁原不禁莞尔,颔首道:「那倒也是,你这些日子没人作伴,有些闷气吧?」

    彩儿答道:「谁说不是?丁原,你来找小姐么,为什么不进去见她?」

    丁原一阵惆怅,说道:「要见雪儿须得庵主准许,可她现在不巧闭关,我只好在外面等着。」

    彩儿眨眨眼,道:「怎么可能?彩儿中午还见过庵主!」

    丁原一震,沉声问道:「你是说,九真师太并没有真的闭关?」

    彩儿道:「当然没有,不然我中午怎么见得着她?」

    一股怒火顿时从丁原心底窜起,他的手狠狠捏在翠竹上,冷声道:「她们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见雪儿?」

    彩儿被丁原的样子吓得一哆嗦,赶紧道:「彩儿不知道,丁原你别发火!」

    丁原摇头道:「不行,这件事情我一定要找她们问个水落石出!」说着迈步朝灵空庵方向走去。

    彩儿转转小脑袋看看丁原,瞧他骇人的面色,想出声又是不敢。

    不料丁原走出数步,突然自己停了下来,心想:「我就这么冲进灵空庵去,多半会和九真师太她们翻脸。一旦争执起来,以我的修为,自也不怕她们。

    「可是,灵空庵毕竟是雪儿的师门,对她有容留之恩。如果日后雪儿苏醒,知道此事,却又教她如何自处?」

    彩儿见丁原脸上阴晴不定,不由忐忑问道:「丁原,你不会要找庵主动手吧?」

    丁原深吸一口气,暗自咬牙思忖道:「罢了,罢了!雪儿为了我付出了恁多血泪艰辛,如今我为着她,暂且忍耐一时又算得了什么?只要灵空庵没有不利于雪儿,我就不能意气用事,令雪儿今后为难。」

    他想通这点,心绪稍平,扭头说道:「彩儿,我没事了。你先回去吧,只当今日咱们没有见过。九真师太既要我在庵外守候一个月,想来也总有她的道理。反正只要能见得雪儿一面,我忍上几日也无大碍。」

    彩儿心中一块石头落地,点点小脑瓜道:「彩儿先走了,明天再来找你玩儿。」

    丁原向它挥挥手,微笑道:「去吧,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

    其后十余日,丁原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悠然畅游缥缈峰的清涧沟壑之间。他照例每日清晨,待灵空庵早课结束后,便向静念问候九真师太的情形。虽然每回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也一如既往的含笑道谢,告辞而去。

    有时候,丁原甚至觉得,自己多吃上几次闭门羹,心里反而能够好受一些。因为,这一切的忍耐与守候,都是为着雪儿。而自己每付出多一点,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歉疚,才会随之轻一点,少一些。

    到得第十二天,缥缈峰头彻夜的大雨未停,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飞溅起晶莹的水花。清幽雅致的古庵静静伫立于一片烟雨蒙蒙里,檐角悬着的铜铃被晨风吹动,发出「叮当」悦耳的脆鸣。

    丁原如同往常一样,沿着黄土绿茵的小径缓步行到山门前。

    灵空庵的山门「吱呀」轻响开启,静念撑着一柄雨伞跨出门槛,替丁原遮掩住漫天的风雨,微笑道:「丁施主,你又来了?」

    丁原颔首道:「请问静念师父,九真师太可有出关了?」

    静念浅笑道:「庵主昨夜午时已经出关。小尼已将丁施主欲求见静斋师妹的事情,禀报了她老人家。庵主现下正在禅堂恭候施主一晤。」

    丁原喜道:「如此就烦劳静念师父引路。」

    两人走进庵门,静念撑伞与丁原并肩而行,抱歉道:「这些日子有劳丁施主苦候了,小尼心中也颇过意不去。无奈未曾得到庵主许可,谁也不敢擅自领着丁施主去见静斋师妹,还请施主见谅。」

    丁原心知肚明,也不说破,淡淡一笑道:「师父何必客气,在下十余日里游山玩水,踏遍缥缈峰每一处幽谷流泉,难得享受了一段悠闲日子,又何苦之有?」

    他与静念低声交谈,不觉走到一座禅堂前。静念在檐下收了雨伞,躬身合十道:「师父,丁施主已到了。」

    虚掩的禅堂朱门无风自开,打里面传出一个慈和舒缓的话音道:「丁施主,贫尼闭关多日,累你久候了。」

    丁原放眼望去,光线幽暗的禅堂里红烛高烧,一尊玉石佛像前,九真师太背对自己,在蒲团上盘膝而坐。禅堂两旁的窗户严丝合缝的紧闭,轻柔的晨曦悄悄爬过窗棂,从纱纸上透照进来。

    他微一躬身施礼道:「在下丁原,见过庵主。不知庵主此次闭关,可又有精进?」

    九真师太听出丁原话里有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放下手中的经书木鱼,起身转向丁原道:「丁施主,请进。」

    丁原第一次正面看清这位传说里海外三大圣地之一,灵空庵庵主的真容,只见她肌肤晶莹红润,瘦长的身躯上着了一件普通的灰布僧衣,慈眉善目,嘴角含着一缕深深微笑,一望却如三十许的中年女尼。

    假如不是她眼眸深处蕴藏的那抹高深莫测的神光,和她全身几乎不着痕迹所散发出的慈和与镇静,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样一个衣着相貌寻常平凡的女尼,竟然是执掌海外三大圣地之一的灵空庵庵主。

    丁原暗运真气,湿漉漉的衣衫与头发上腾起一团白色雾气,转瞬蒸干。他抬步走入禅堂,身旁的静念轻轻伸手将门关上,屋里的光亮又暗了下来。

    九真师太重新在蒲团上落坐,抬手引向左首的空蒲团道:「丁施主,请坐。」

    丁原谢了,也学九真师太一般盘腿坐下,静念则恭敬的侍立在九真师太身后。

    九真师太问道:「听静念说起,丁施主此来是为探望小徒静斋?」

    丁原回答道:「师太说得不错,在下日前听闻到一位朋友的传讯,言道姬姑娘身中的灵朱仙果之毒,至今未解,不禁颇感焦虑,故此漏夜御剑,但求能见上一面。」

    九真师太道:「丁施主不要担心,静斋虽暂时未能苏醒,好在性命已堪无虞。」

    丁原忍不住问道:「庵主,当日于鬼冢之外,在下曾得令徒转告师太所言,说姬姑娘的毒伤三、两月内即可治愈。却不晓得为何时至今日,仍不见丝毫的起色,莫非其中又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

    九真师太苦笑道:「实不相瞒,丁施主所料已与事实相差不远。那日贫尼接了静斋回山,原本以为凭借本门的精深佛学大法,应可在三、两月内驱除劣徒体内火毒,更能令她因祸得福,吸收了灵朱仙果之中的菁华而功力大进,大可一举突破忘情境界。

    「谁料想,这般的臆断委实太过乐观了一点。」

    丁原轻一扬眉,道:「庵主,不知这当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九真师太徐徐道:「静斋体内的火毒,不晓得为何竟发生倒灌,尽数被吸纳进丹田,最终又与经脉中的精血相融,而今已是水乳交融,混为一体。若非她的血中,居然蕴藏了一种不知何处得来的仙丹灵力,苦苦护持住心脉,此刻早已撒手人寰。」

    丁原明白,九真师太说到的「仙丹灵力」,该当是当年自己渡入雪儿体内的热血。那其中暗含九转金丹的药力,而金丹里的一味主药便是三叶奇葩,冥冥中相生相克,刚好护住了雪儿的一缕香魂不灭。

    他又回想起年旃无意轰爆鼎炉的旧事,或许,雪儿的病根就是在那时落下。不过,这事也怪不得老鬼头。要埋怨,也只能说是天意合该如此。

    丁原急忙问道:「庵主,假如用翠霞派的九转金丹给雪儿服食下去,可否能解去她精血内的火毒?」

    他情急之下,不经意就将「雪儿」的称呼脱口而出。

    九真师太却故作不察,摇头苦笑道:「若是九转金丹能够根治静斋的毒伤,贫尼早已厚起颜面,前往翠霞山求救。灵朱仙果乃天地第一圣药,奈何其生成的火毒同样世所罕见,纵是有三叶奇葩在手,恐也无济于事。」

    丁原的心顿时凉了一半,哼道:「什么天地第一圣药,偏偏暗藏这等奇毒!」

    九真师太苦笑道:「可惜,鬼若寒已死。如果他在,也许依靠鬼仙门独树一帜的魔门功法,再配合上灵空庵传承千年的佛门医学,两相印证借鉴,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不过,即使他仍在人世,又如何肯相助贫尼?」

    丁原暗暗咬牙,涩声问道:「庵主,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九真师太再次摇头,回答道:「对不起,丁施主。暂时贫尼尚未能想出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法子能够治愈静斋的毒伤。」

    丁原拳头紧紧攥起道:「我不相信!」

    九真师太缓缓道:「贫尼同样也不愿就此放弃,所以连日来搜遍灵空庵上册本典藏的佛门医书,逐字逐行的研读揣摩,只盼能找寻出一条有用的法子。说来惭愧,贫尼一贯自诩医术高明,却也终有束手无策的一天。

    「不过,丁施主千万不要气馁,我佛有好生之德,绝不会令静斋就这般英年早逝。冥冥里,必定藏有一条你我尚且未找寻到的生路。只要我们苦苦求索,终究能柳暗花明。」

    丁原沉默半晌,萧索木然的模样落在静念的眼中,也觉得看着异常的难受。修行了八十余年的佛心禁不住微微一酸,差点就想脱口问询九真师太,那天她口中所说,能够驱除静斋体内火毒的法子究竟是什么。

    可是,话到嘴边,静念又硬生生忍了下去,因为她相信,师父既然不愿对丁原说出,那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

    丁原向着九真师太抱拳道:「庵主,在下能否见雪儿一面?」

    九真师太颔首道:「丁施主,请随贫尼来。」

    三人起身离开禅堂,一连穿过两进院落。

    此时大雨乍歇,远处天际一道七色长虹横跃海面,一路上听得钟磬悠响,云霞拂衣,半空中几片殷红明艳的花瓣随风飘飞,不经意沾在了丁原的发上。

    丁原伸手将花瓣从头上摘下,两指捏在眼前,上面兀自凝结着几滴未散的水珠,在柔和的晨曦里闪烁着晶莹绚丽的光芒。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雅芬芳悄悄钻进了他的鼻子,直沁心脾。

    静念低声道:「这是『痴情花』,佛经中说,这种花的颜色本为洁白无瑕,却因一位痴情少女痛失爱侣后,泣血七日而死,从此将这花染成了血红之色。」

    丁原微笑道:「我当为何灵空庵里也种植着这等色彩妖娆的花草,却是有这样的一个典故。可见,连草木都懂得情之一字。」

    静念轻叹道:「万情皆为苦,有情皆为孽。丁施主,人之一生无论得意颓唐,到头也总会成一堆无言白骨。你天赋聪颖,还需能看开些。」

    丁原低低一笑,抬头望见院落里几株八尺多高的树上,正盛开着无数朵火红的痴情花,宛如一蓬蓬绚烂绮丽的红云,让这座祥和幽静的古刹平添亮色。

    他问道:「庵主,在下可否采摘几朵痴情花,以做纪念?」

    九真师太暗叹一声,说道:「丁施主,一草一木莫不是万物生灵,与人一般的有喜有悲。你何苦将这花从枝头摘下,让它留在树上盛开一季,岂非更好?」

    丁原点头道:「庵主教训得是,在下受教了。」

    他停下脚步,弯腰从地上小心翼翼的捡起早先飘落的十数片痴情花瓣,又小心翼翼的藏纳进袖口,这才快步跟上九真师太与静念。

    转过一道门洞,里面的院子里座落着三栋雅致的竹舍,屋舍外修竹长绿,鸟鸣幽幽,青石板的路面上,几株刚发芽的小草正探头探脑朝外张望。

    从右首竹舍的窗口里,传出彩儿欢快的叫声道:「庵主早,静念师父早!」待它瞧见最后走进院子的丁原,情不自禁的又喜道:「丁原,你来看望小姐了?」

    静念含笑道:「自从静斋师妹带了彩儿入住这栋竹舍,灵空庵不知不觉里却也热闹了许多。众位师姐妹们闲暇时,也爱与彩儿说笑上几句,它的人缘只怕没有人能够及得上。」

    彩儿晃晃悠悠飞上丁原肩膀,得意道:「彩儿最乖,大伙都喜欢。」

    丁原伸手指在它小脑袋上轻轻一弹,道:「才怪!」

    静念打开竹舍的门回头道:「师父,丁施主,请进。」

    丁原闻言,再无心和彩儿斗嘴调笑,快步走进竹舍。

    这栋竹舍分了里外两间,外面稍宽敞的一间平日当作客厅,当中一道竹帘低垂,里面才是雪儿的卧房。

    丁原站在门口,环顾屋子里的摆设,除了几张竹制的桌椅和茶壶杯盏外,再没有其他的家具器皿。

    四周的墙上空空如也,连一幅普通的山水装饰画也未曾见得。

    倒是在客厅正中的佛龛上,供着一尊一尺多高的菩萨,香案上青烟缭绕,果蔬齐全,自是有人每日照料。

    丁原心头不由自主的一酸,思忖道:「雪儿昔日在翠霞山上,贵为姬大胡子的掌上明珠,锦衣玉食,百依百顺,何时有过眼前这般简朴寒酸的境地?」

    他正嗟叹间,耳中听到静念说道:「丁施主,往里请。」却见静念手挑竹帘,侧站在门旁等着自己。

    九真师太已经先一步走入了里屋。

    眼看得玉人近在咫尺,丁原的心反而怦怦加剧了跳动。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透过挑起的竹帘往里望去,隐约看见里屋的墙上静静悬挂着一柄仙剑,正是雪儿往日惯用的雪朱。

    丁原双腿犹如铅灌,慢慢迈步走进里屋。

    渐渐的,渐渐的,沉静睡卧在竹榻上的雪儿出现在他的眼帘中,而呼吸却不自觉的屏息住。

    伊人玉容依旧,宛如熟睡了一般,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有梦,而那少女憧憬的梦中,又是否会有自己的身影?

    她的玉颊上泛着一层怵目惊心的嫣红,艳丽如翠霞山暮色中的泣血夕阳,象牙雕琢般的琼鼻里轻缓的吐纳着芬芳。

    丁原走到床前,单膝跪倒蹲下了身子,此刻他的脸距离雪儿是如此之近,以至于能感受到从她体内,徐徐散发出的丝丝灼热气息,以至于他能清楚的点数雪儿紧闭的眼眸上方,那一缕缕修长黝黑的睫毛。

    一只玉手从被底下露出了半截,丁原情不自禁伸手握住,触手却像火炭一样滚烫。他轻轻将雪儿的玉手送回被子里,又替她掖了掖被子,喉咙口仿佛堵上了老大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千言万语怎也吐不出一个字。

    九真师太与静念默然站立在一旁,静静注视着丁原,屋子里没有一点动静,连彩儿也乖巧的闭起了嘴巴。

    丁原深深凝望着竹榻上的玉人,她显得这般的静谧安详,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灵朱仙果火毒所带来的痛苦与折磨。过往曾经加诸于这少女身上的种种打击、忧伤,这一刻她已可尽情的遗忘。

    无喜也无忧,便这么静静的,静静的熟睡。感觉不到丁原的到来,也感觉不到窗外的莺啼花开。

    丁原从袖口里缓缓取出痴情花瓣,轻声道:「雪儿,我来看你了。我早该来这里了,早该告诉你,我对你的歉疚与感激。」

    他轻轻将花瓣一片片摆放到雪儿的枕畔,继续说道:「这是我从院子里捡起的痴情花瓣,你看它是否也像极了你?一样的火红娇艳,也一样的痴情如海。

    「我本想摘下一朵插在你的鬓角,好让这花每日都能陪伴着你。可是,庵主说,一草一木皆为生灵,我不能擅自剥夺了它在枝头盛绽的一季。所以,我便捡起这些飘落的花瓣,想来你在睡梦里也会闻到它沁人的芳香。」

    他的声音渐渐有些沙哑,全不顾九真师太、静念与彩儿就在身旁,旁若无人的继续倾诉道:「雪儿,你可知道,痴情花虽然飘零了。可等到明年的春天,它还会再次开满院落,它的生命是如此的顽强执着。

    「而你,也该当如此吧?已沉睡了将近一年,却能否告诉我,何时你能醒来,十年抑或是百年?」

    他的嘴角忽然泛起一缕苦笑,低声说道:「我已从屈兄那里得知了真相,那么多次消除误会的机会,那么多次本该让我醒悟到你用心的机会,却让我一次次错过。

    「假如,我能在云梦大泽里留住你,你又怎会为鬼先生所掳,又怎会中了灵朱仙果中的火毒!」

    彩儿眨眨眼睛,如果它有眼泪,只怕早已哭成了河,低低道:「丁原,这也不怪你,你别太责备自己了!」

    丁原恍若未闻,双手狠狠插进头发里,呜咽道:「雪儿,告诉我,有什么法子能让你醒来,有什么法子,能将该死的火毒从你身体里赶走?就算要我粉身碎骨,就算要我万劫不复,我也甘之如饴!我欠你的,欠安儿的,却让我怎样来偿还?」

    好似听见了丁原的呼唤,姬雪雁的睫毛轻微的翕动了一下。虽然是那么的轻微,可落在丁原眼中,却不啻如山崩海啸。

    他的心猛然一震,欣喜若狂道:「雪儿,你可是听见了?」

    可惜,雪儿此后便再没了反应,毕竟奇迹不是每一回都会发生。

    木然许久,丁原缓缓站起身。

    九真师太劝慰道:「丁施主,你莫要过于激动。静斋她尽管失去了知觉,可也因此不会感受到火毒缠身之苦。

    「贫尼曾也想将她救醒过来,可又恐血行加速,反导致毒伤加重,同样也担心她恢复意识后,无法承受住火毒灼体的折磨。若能找到化解这火毒的方法,届时静斋自能否极泰来,重获新生。」

    丁原的目光半刻也不愿意离开雪儿的面庞,沉声道:「有劳庵主连月殚精竭虑,医治雪儿了。只是在下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庵主能否准许?」

    九真师太道:「丁施主只管说来,但凡贫尼力所能及,自当鼎力襄助。」

    丁原躬身一揖道:「在下想带走雪儿,带她访遍天陆名川大山医治毒伤,还望庵主慈悲成全。」

    九真师太古井无波,淡淡问道:「丁施主为何突作此想?」

    丁原苦涩一笑,道:「天陆浩荡,藏龙卧虎。庵主医术在下绝不敢置疑,但未始就再无他人能够想出治愈火毒的办法。

    「在下只想带雪儿寻访南海天一阁,又或是圣教的第一神医布衣大师,再不然如农百草等天陆正道的医术国手。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一线的希望,在下便会全力争取,绝不放弃!」

    九真师太喟叹道:「丁施主痴情着实动天感地,奈何这灵朱仙果之毒,举世无解。即便当日鬼先生在世,亦只能凭借八鼎凝炼之法,汲取静斋体内的朱果菁华,却也不敢沾染火毒分毫。除非大罗金仙嫡降凡尘,不然任谁也是束手无策。」

    丁原炯然闪烁的目光猛然凝视在九真师太的脸上,徐徐道:「举世无解?莫非这才是庵主的真心话,而先前所言,只不过是为了安慰在下的诳语?」

    九真师太坦然面对丁原的双眼,回答道:「丁施主,贫尼未打诳语。灵朱仙果之毒,贫尼解不得,恐怕换了旁人也同样无能为力。况且静斋沉痾之躯,亦不堪万里奔波,风寒袭体。一旦病情反覆,恐会适得其反。」

    丁原沉默半晌,牙齿深嵌入唇,一丝鲜血从嘴里溢出。

    他重重点头,嘶哑的声音道:「庵主所虑不无道理,雪儿确不宜四下奔波。在下这就离山寻访,无论如何也要将安阁主、布衣大师他们请来。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说什么也要治愈雪儿!」

    九真师太心知无法劝阻丁原为雪儿求医之志,不由苦笑叹息道:「阿弥陀佛,冤孽,冤孽。丁施主,你也不必再去南海,这世上确有一条法子能治愈静斋。只是,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一些。」

    丁原眼睛一亮,无心计较九真师太先前一再的隐瞒不说,欣喜若狂道:「庵主,你果真有办法能治愈雪儿?不管是怎样的代价,在下都在所不计。」

    九真师太注视丁原,摇摇头道:「若依贫尼本意,实不愿向施主说出这个法子,只是贫尼不说,以丁施主的神通,迟早也能从别处知晓。罢了,纸总也包不住火,贫尼还是坦诚以告吧。」

    丁原抑制住心头激动,颤声道:「庵主,请说。」

    九真师太悠然一叹道:「这个釜底抽薪的法子,安阁主、布衣大师等人或许也都晓得,但真正的出处,仍在灵空庵的《渡世心经》中所载。

    「静斋体内的火毒已经与她的精血水乳交融,任谁也无能分开,更无一物能消除。惟一的办法,就是换血!」

    丁原一怔,问道:「换血?」

    九真师太颔首道:「静斋体内的毒血已不可用,因此要有人将她的毒血悉数吸纳,另再重新输入新血。而这一吸一补,必须同时进行,不可中断。

    「一旦完成,静斋自可重获新生,只是那个为她汲毒输血之人,却无法可救,三五日内必毒发身亡。」

    静念在旁低低「啊」了一声,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师父始终讳莫如深,甚至一再不愿丁原与姬雪雁相见。原来要想救治静斋,竟是要让另一个人以命相换!

    丁原大舒一口气,微笑道:「庵主,你是说换血之后,那人仍有三五日好活?」

    九真师太点头道:「不错,行功之时,毒血游走全身经脉而不得抗拒,心脉亦将深受其蚀,无法持久。假如是寻常人,连一时半刻也捱不过。如修为稍高者,最多也只能撑上三五天,其后势必不能幸免。」

    丁原嘴角逸起一抹淡淡笑容,说道:「三五天!足够我做许多事了!」

    突听彩儿尖叫道:「这怎么成,丁原?你会死的!」

    丁原瞥了眼它,问道:「彩儿,难道你不想小姐醒来么?」

    彩儿急道:「可是,这也不能让你用性命来换啊?若是小姐醒来知道,不晓得会有多伤心?」

    丁原道:「只要今日在场的诸位都能守口如瓶,雪儿醒来后又怎会知道?」

    静念愕然道:「丁施主,你当真决定这么做?」

    丁原心道:「倘若能够治愈雪儿的毒伤,我搭上一条性命又算什么?她为我付出这么多,我但凡能有点滴回报,才不枉在世为人。」

    但这话他也不愿再对旁人多说,向静念微微一笑,转身朝九真师太抱拳道:「庵主,便烦劳你为雪儿换血罢!」

    九真师太道:「丁施主,你切莫一时冲动,毕竟生死之事非同儿戏,施主是否要斟酌几日,再做决断也为时不晚?」

    丁原一笑,道:「庵主,你看丁某可像是心血来潮的模样?」

    九真师太说道:「纵是如此,贫尼也有一事要先行告知施主。依照《渡世心经》文字所载,换血成功的可能不过十之三四,其中缘由不一而足,更多的是精爆魂销之局。

    「贫尼虽责无旁贷,在旁为两位输导护法,尽力避免杀身之劫,可换血能否成功,却也并无把握。」

    丁原慨然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多谢庵主提醒,即使功败垂成也是命当如此,在下岂有埋怨庵主分毫之理?」

    九真师太见丁原其志已决,无可劝返,沉静的面容上忽地浮现起一丝慈和微笑,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既有这般的善心义举,佛祖有知必会保佑。贫尼定当尽心而为,不令施主失望。」

    她俯身抱起姬雪雁,说道:「丁施主,不妨在此稍歇片刻,贫尼先作些准备。」

    丁原微笑道:「庵主请了,在下便在此处恭候就是。」

    九真师太与静念告辞出屋,丁原望着空荡荡的竹榻怔怔出神。

    彩儿耷拉着小脑瓜陪他静默了半晌,忽然道:「丁原,有一件事情彩儿谁也没说,却想告诉你。」

    丁原心不在焉的问道:「彩儿,是什么事情?」

    彩儿飞到丁原耳朵边,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杀害云林禅寺无为方丈的真凶是谁。」

    丁原一震,扭头瞧着彩儿沉声问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彩儿道:「不光彩儿知道,小姐其实也知道。但她答应了无为大师,绝不告诉任何人。不过,彩儿可没答应不说。」

    丁原深吸一口气,低声问道:「彩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当真知道是什么人干的?」

    彩儿见丁原兀自将信将疑,把小脑袋一拨撸气鼓鼓道:「彩儿是说谎的鸟吗?」

    丁原道:「好,告诉我,彩儿,到底是谁下毒手杀害了方丈大师?」

    彩儿几乎把尖尖的嘴巴凑进了丁原的耳朵里,小声说道:「是无为方丈的师叔,一恸大师!」

    丁原情不自禁失声道:「怎么可能?这老和尚怎会修炼成魔教的绝学?」

    彩儿惊慌的朝窗外张望半天,见院子里空无一人才放下心来,道:「嘘——小声点。要让别人知道,可是了不得。这事千真万确,彩儿若是骗你,管教三天没有小虫子吃!」

    丁原定了定神,在竹榻旁的椅子里坐下,说道:「彩儿,你慢慢把经过告诉我。那天你和小姐到底看见了什么?」

    彩儿伶牙俐齿,从姬雪雁在云梦大泽中与丁原分手开始说起,原原本本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叙述出来。

    丁原悉心聆听,渐渐确信无疑。他清楚彩儿终究也不过是只通灵的鹦鹉,决计编排不出这般惊心动魄、匪夷所思的故事来。再联想到当日于大泽中所发生的种种故事,与彩儿的话一一对照,竟也严丝合缝。

    彩儿说完,又道:「丁原,这事你日后千万别告诉小姐,不然她一定会怪彩儿多嘴多舌。」

    丁原点点彩儿的小嘴道:「你放心,就算我想说给雪儿听,只怕也没那个机会了。」

    彩儿想起九真师太所说的三五日之命,垂头道:「彩儿该死,彩儿不该说这些。」

    丁原微笑道:「没关系,其实我该多谢你才对。假如不是你告诉我真相,阿牛和魔教这个黑锅,真不晓得要替那老和尚背到何时。」

    他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恨不得能马上将此事告知阿牛与盛年。

    一直以来,他都在揣摩猜测当日追杀娘亲的四个黑衣人会是什么来历,为何能够施展魔教的十六绝学。

    现在看来,即使并非一恸大师所为,但他也绝脱不了干系。

    假如无为大师被害的实情能大白天下,云林禅寺自没有理由再找阿牛的麻烦。反倒是一恸大师暗修魔教神功,以致走火入魔,殊为可疑。如能彻底揭穿这老和尚假仁假义的虚伪面具,老道士的仇也算报得大半了。

    想到昔日云林禅寺众僧众口铄金,指责老道士收容阿牛,养虎为患,却不料一恸大师自己却暗中修炼魔教绝学,这岂不是最大的讽刺?可见老天有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教这段悬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要是一恸大师知晓,他处心积虑,埋藏多年的隐秘,最后居然是栽在了一只鹦鹉的手里,却又会有何等的反应?

    不过,兹事体大,彩儿的话纵然不假,他也不能鲁莽行事。毕竟仅靠彩儿的一张嘴巴,而没有其他真凭实据,想扳倒一恸大师也没那么容易。

    看来,自己有必要往云林一行,暗中再作查探。只是天知道,剩下的这三五日光阴是否足够?

    正在暗自思忖间,门外忽响起轻微的步履声,静念回来了。

    两人离开竹舍,穿过一条碧竹如画的香径曲道,前方一座石峰兀立,其路终绝。

    这座石峰高不过五十余丈,宛如一头匍匐沉睡的雄狮,形成灵空庵后院的一道天然屏障。在石峰脚下,守立着四名灵空庵的中年女尼,正护卫住一座石洞。

    丁原与静念走入洞中,数十盏灯台闪烁着柔和光晕,将方圆二十余丈的石洞内照得朦朦胧胧,半昏半明。

    九真师太居中盘膝而坐,在她身前伫立着一尊三尺高的铜鼎,通体流动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华。

    铜鼎的一左一右,分别盘坐着两位容颜苍老的女尼,正瞑目禅唱,却是与九真师太并称「灵空三九」的九玄、九虚师太。

    姬雪雁浑身浸泡在一个盛满碧绿浓汁的大缸里,头顶冒着奇异的淡青色蒸汽,娇躯上到处插着三寸长的金针,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

    在姬雪雁对面,有个一模一样的大缸,看来当是为丁原准备。

    这两缸三人刚好组成一个直径五丈的圆环,将铜鼎围绕在核心。

    而在外圈,凌空飘浮环绕着十六盏天灯,洒下一蓬金色光柱,笼罩着底下的诸般布置。

    在天灯之外,更有八位女尼手持钟磬木鱼,低颂佛经。在她们身前摆放着三十二尊古朴小巧的香炉,炉中佛香紫烟轻燃,散发出一缕悠然芬芳。

    九真师太向丁原合十微笑道:「丁施主,劳你久等了。」

    丁原还礼道:「在下实在不知为雪儿换血,竟要劳动诸位如此大费周章。」

    九真师太道:「静斋乃灵空庵弟子,贫尼与众位同门尽心解救也是应当。倒是丁施主舍身相救,善心可感,委实令贫尼钦佩汗颜。」

    她接着向丁原介绍道:「贫尼在石洞中布下『缥缈轮回阵』,稍后丁施主入得阵中,贫尼与两位师妹即可发动『偷天换日』大法,借助『佛心鼎』为媒,为静斋与施主换血疗伤。

    「其间过程大约需要六个时辰,当中断不容出现丝毫的差池。一旦稍有疏忽,不仅前功尽弃,更可能导致毒血回流,佛心鼎崩毁,在场之人无一可以幸免。」

    丁原道:「在下晓得了,请问庵主还有何吩咐?」

    九真师太淡淡一笑,道:「偷天换日的心法,虽复杂深奥,瀚如烟海。好在丁施主无须记得那么多,以施主的智慧,一个时辰内就能有所领悟。但心法一旦发动,便再无回头之可能,丁施主若有意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丁原微笑道:「我意已决,庵主不必再相劝了。却不知换血完成后,雪儿多久才会苏醒?」

    九真师太回答道:「换血不过是第一步,其后贫尼尚需为静斋固本培元,拔出依附于体内的余毒,大约仍要七日的工夫。」

    丁原「哦」了声,略感失望道:「这么说,在下很可能是看不到雪儿醒来了。」

    九真师太默默点头,晓得这件事情恐怕也将成为丁原最后的一大遗憾,可惜什么安慰也没有用,不如缄默。

    但丁原很快脸上又浮现起笑容,道:「这样也好,她不知道我的事,便不用伤心了。」

    九真师太低低叹息,道:「贫尼早年云游天陆,阅人无数,如丁施主这般情深意重者,实为百年一见。但愿佛祖保佑,丁施主吉人天相。」

    丁原哈哈笑道:「庵主谬赞了。人活一世,譬如草木一秋,有荣有枯。只求问心无愧,光明磊落,死又何惧?」

    石洞中的众人默默打量丁原,脸上都露出赞誉同情之色。

    眼见如此一个青年俊彦,为了心爱的女子慷慨舍身,只剩下三五日的性命,每人的心中都不由一声叹息。

    九真师太道:「静念,你出去吧,庵内的俗务就由你暂代为师处理。此后六个时辰要紧守洞口,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得让外人闯入石洞。」

    静念躬身合十应道:「是,师父!」她悄然瞥了眼丁原,快步退出石洞。

    洞口的石门轰然徐徐闭合,静念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她偷偷抬袖拭去眼角的泪珠,仰面瞧去,一轮金乌正到中天。

    彩儿扑腾着双翅飞到静念身畔,迫不及待问道:「静念师父,小姐与丁原怎样了?」

    静念小声道:「师父与两位师叔马上就要发动『缥缈轮回阵』为两人换血了。」

    彩儿愁眉苦脸道:「丁原真的会死吗?庵主那么神通广大,一定能想出让他不死的法子来,对不对?」

    静念回答道:「但愿如此!」只不知是在安慰彩儿,还是在安慰自己?

    她盘膝在洞外坐下,双手捻动佛珠,口中轻轻念颂经文,虔心为洞内的人祈祷。

    日头悠然自东而西,徐徐沉落,天色不知不觉的暗了下来。

    一轮皎洁的明月半弯,从烟波浩淼的海上升起,银色的光华洒散天地,缥缈峰上夜风如歌,虫唱竹曳。

    忽然,藏经塔中传出一声清越镝鸣,好似钟磬之音,转眼响彻空山。一蓬奼紫嫣红的光华从楼顶升腾窜起,直冲数十丈的高空。

    静念双目一睁,急忙起身,眺望藏经塔的方向。

    彩儿大惑不解的问道:「静念师父,出了什么事?」

    静念心头一沉,道:「琉璃三界瞳示警,有顶尖的人潜入藏经塔。」

    她环顾守卫在洞口的四名同门,见众人神色间都流露出些许的惊讶紧张,右手已下意识的按在了身后的剑柄上。

    静念飞快思忖道:「师父与三位师叔如今都在石洞中为静斋师妹疗伤,藏经塔的守卫正是最薄弱的时候。

    「这经塔乃本门第一等机密要地,珍藏了千年以来无数佛家典籍,绝不能出丝毫疏漏。万一对方心怀恶意,窃走藏书又或将经塔付之一炬,不啻是灵空庵的灭顶之灾!」

    眼见半空中琉璃三界瞳焕放出的光彩由浅而深,敌人正在急速逼近楼顶宝库,守卫藏经塔的八名灵空庵女弟子,居然不能阻拦其片刻,静念心中不禁更加焦急。

    她的资历虽非灵空庵二代弟子中的最长者,但一身佛门修为却堪称翘楚,被九真师太许之为自己百年身后的衣钵传人。现九真、九玄、九虚师太皆不能分身,她隐然已成灵空庵内第一高手。

    当下静念沉声吩咐道:「四位师妹,小心把守洞口,不管发生何事都不得擅离半步,更不准任何人踏入石洞!」不等四人回答,抽出身后背负的仙剑「忘忧」,御风而起,直奔藏经塔。

    警讯乍现,百余已安歇的灵空庵弟子纷纷惊起,团团围住了藏经塔。但因无掌门的法旨,谁也不敢擅入楼中,只得眼巴巴的抬头观望,一个个俱都面色凝重之极。

    静念在楼前停住身形,周围弟子不约而同的叫道:「静念师姐!」

    静念匆匆扫视人群,口中低喝道:「静闲、静休、静因、静照四位师妹,随我入楼追索,静观师妹率同九虚师叔门下加强灵空庵内外戒备,以防敌人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其他弟子封锁藏经塔四周,一伺有敌人从内杀出,立刻拦截,不得纵走!」

    众弟子应诺,静念一马当先,领着同属九真师太门下的四名女尼,仗剑步入藏经塔。

    这藏经塔分作七层,高逾十二丈,乃灵空庵中少有的高大建筑。

    每一层皆不下数十丈的方圆,当中为旋转而上的石阶,周围则分布有数目不等的若干间石室,以做库房之用。

    除第一层外,其他六层的库房里,皆珍藏着灵空庵历代书籍佛宝。其中又以第七层的藏品最为珍贵,名震天陆的琉璃三界瞳,便被收藏在这一层塔楼里。

    敌人显然是从第三层的窗口潜入,故此底下两层安然无恙,毫无异状。

    但刚一上三楼,就见楼板上躺着一名女尼,背后的仙剑才拔出一半,便已遭了来人毒手。

    在她胸口印着一只乌黑油亮的掌印,分明是一击致命。

    静闲失声叫道:「是静愚师姐!」

    弯身一探鼻息,早就气绝多时。

    静念眼眸中异样的光芒一闪,低咦道:「竟是魔教的『百腐百弑印』!」

    静照讶然道:「什么,居然会是魔教中人?」

    静因怒道:「好个恶贼,下手如此狠辣,只可怜静愚师姐她——」

    静念快步奔向四楼,说道:「现在还不是咱们悲伤流泪的时候,先找到凶手要紧。」

    静因一醒,急忙跟上,却仍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静愚的尸体。在灵空庵二代弟子中,静愚的修为虽非出类拔萃,但也属中游,来人居然仅用一招,便结果了她的性命,身手之高着实令人瞠目。

    五人飞步沿梯而上,直到六楼时,已数着了五具同门的尸体。从静念而下,每个人心底都又悲又怒,兼之惊骇无比,但无论谁都不存畏惧,更没想过退缩不前,只希望剩下的三位同门师妹能够坚持住。

    静念先一步踏上七楼,只见惟一的库房大门已被人轰碎,门边一名女弟子靠墙而立,头顶血肉模糊,似是让人活生生以爪力震裂天灵,身躯兀自不倒,怒目望向楼梯口。

    静照悲声叫道:「静严师妹!」合身扑上,双手抱住静严的尸身,泪水夺眶而出。

    静休咬牙道:「幽明折月手!魔教恶人,死后当坠入阿鼻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出家人素来严禁恶口,静休这般怒斥自是心中已经恨极。

    她仙剑护住身前,抢在静念之前闯入库门,里面琉璃三界瞳宝光弥漫,照得偌大的宝库一片通明。

    蓦地眼里一花,一团灰色身影风驰电掣撞到。静休赶紧左手一探一收,将来人揽入怀中。

    她低头一看,却是负责镇守宝库的同门师妹静昙,嘴角一缕黑血汩汩流淌,气若游丝,眼见不能成活。

    静昙失神的眼睛猛然一亮,嘴唇翕动几下已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尽全身最后的气力朝里一指。那只右手刚抬到胸口,就陡然垂落,再无声息。

    静休睚眦欲裂,大声叫道:「师妹——」

    可惜,静昙已然含恨而逝,任她发出多大的声音,也不可能听得见了。

    「砰!」的一响,又一道灰色身影结结实实撞在藏经塔的坚硬石壁上,距离静休不过七八尺远。

    静念飞身扶持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低声道:「静澄师妹,我们来了!」

    静澄的眉心一点淡金色的指印熠熠闪烁着凄艳幽光,血丝不停从七窍中渗出,却浑然不顾身上的伤势,用微弱的声音喘息道:「快、快截住他,『圣匣』在、在他手——」话未来得及说完,便溘然圆寂。

    静念强忍悲痛,放下静澄的尸身,右手擎剑沉声喝道:「何方高人,夜闯灵空古刹?小尼静念,请施主现身一见!」

    藏经塔六楼与七楼俱无窗户,楼梯是惟一的通道,四周石壁皆有琉璃三界瞳的佛光佑护,坚逾金石难以穿凿。

    因此,来人应该仍在塔内未曾逃逸。

    果然,屏风后闪出一名黑衣人,身材瘦长,头上戴着一副面目狰狞的青铜面具,幽幽亮着一层妖艳的光晕,却只露出了双目,透着一股浓浓邪气。

    他左手托着一只黑色竹匣,大小宛如妇人家常用的饰品盒,右手负在背后,寒声冷笑道:「几个小尼姑胆色不差,居然还敢上来送死。可惜,老夫没空陪你们玩。」

    静念功聚双眼,想透过青铜面具看清对方的真面目,孰知面具上竟似覆盖着一层迷离飘忽的青色柔纱,犹如云笼雾罩,遮掩了他的面容,怎么也瞧不真切。

    她不由心下一震,低喝道:「施主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盗取圣匣?」

    黑衣人纵声肆意大笑道:「老夫是谁你还不配知道,至于盗取圣匣,那不过是受人之托。没想到堂堂三大圣地之一的灵空庵,居然徒有虚名,号称重地的藏经塔却让老夫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静照四尼并肩立于静念身后,手握仙剑两眼喷火,听得黑衣人大放厥词,羞辱灵空庵,更是义愤填膺,怒叱道:「恶贼休得猖狂,快放下圣匣,束手就擒!」

    黑衣人哈哈笑道:「笑话,就凭你们这几个小尼姑,要想留下老夫,再修炼上三五百年才勉强够格!」

    静念见对方独自一人闯入藏经塔,转眼间连伤八位同门师姐妹,几乎都是一招致命,毫无拖泥带水,其修为之高堪称惊世骇俗,只怕惟有本门的三位师长能与之一战。

    但现在离九真师太等人功德圆满,至少还有一个半时辰,远水不解近渴,只能靠眼下几人设法阻拦了。

    大敌当前,她反倒镇定了许多,扬声道:「结阵!」

    静照、静休、静闲、静因步履轻移,各踩星位,与静念形成一座圆阵,刹那将黑衣人围困在正中。

    黑衣人傲然屹立,毫不在意,脸上所戴的青铜面具更让他不露半分表情,只呵呵冷笑道:「灵空庵的『无量佛阵』也算天陆奇葩,可惜由你们几个小尼姑施展,只辱没了佛阵盛名。」

    静念等人对他的讥讽充耳不闻,抱元守一,凝聚佛门小无相真气,右手仙剑光芒大盛,轻轻镝鸣;左手却是捏作无量佛印,一层金色光雾隐隐从阵中蒸腾鼓荡而起,在半空徐徐凝铸成一尊金身佛像。

    黑衣人口中说的虽是嚣张,心里也不敢小觑,毕竟眼前五名女尼都是灵空庵二代弟子中的顶尖之人,非同等闲,何况无量佛阵垂名千载,与天一阁的海天剑阵难分轩轾,实大意不得。

    他圣匣既已到手,自不愿久留,以免夜长梦多,见无量佛阵阵势发动,不等对方聚敛气势,身形一晃冲天而起,嘿嘿冷笑道:「小尼姑,老夫恕不奉陪了!」竟似要冲破塔顶,突围而去。

    五尼见状齐声清叱,并举仙剑如影随形,只比黑衣人的身影慢上一线。半空中那尊金佛突然就仿佛活转过来,在静念五尼的佛门法力驱动之下双掌拍出,一束耀眼绚烂的光澜当头轰落,隐隐竟传来梵唱之音。

    黑衣人心头微凛,暗道:「这无量佛阵果然有点门道!」

    他瘦长的身躯一卷一折,躲过光澜,右手急速探出,凌空虚点出五道绿莹莹的光束,「叮叮」连声击中五尼的仙剑。

    静念手腕一颤,剑势走空,黑衣人从五人编织成的剑网中,如同游鱼一般滑出。一缕阴寒之息却顺着手臂经脉旋即往上猛钻,所过之处肢体一阵奇冷麻木。

    她陡然一惊,低喝道:「灭神十八击,快运小无相神功驱毒!」丹田真气奔腾流转,涌入右臂,将寒毒压制了下去,手中的忘忧仙剑也重新恢复原先神光,镝鸣飞斩,劈向黑衣人左肋。

    黑衣人轻咦道:「小尼姑修为不错,老夫差点给看走了眼。」右手五指并立如刀,拍向仙剑,却是魔教十六绝学中的「百腐百弑印」。

    静念知道对方修为远在自己之上,不宜正面硬撼,凌空飘飞退出数尺,闪开一道空隙。

    静闲、静休一左一右却封锁上来,双剑分挑黑衣人右腕脉门与掌心。

    黑衣人右手刚而柔,五指蓦然蜷缩绕圈一转,倏忽转化作幽明折月手,出手如电稳稳抓住了两人的仙剑。

    他嘿然喝道:「撤手!」

    一股排山倒海的毒功借着仙剑涌了过去,静闲、静休顿时身躯一颤,脸上蒙生一层薄薄的绿色寒霜。

    但这两人均属佛门高弟,自幼清修苦练,根基甚为坚实,在黑衣人惊涛骇浪似的攻势下却不退缩,勉力咬牙抗衡。

    黑衣人微觉意外,正想运劲震断仙剑,背后风声骤起,两缕尖锐凌厉的罡风破体侵入。

    他头也不用回,便知是静照、静因的一对仙剑乘虚而入,刺向自己背心。首尾难以兼顾下,只得右手一压一弹,借势横飞,心里暗叫了一声可惜。

    那尊金佛却乘着这个间隙,又接连轰出两道金色狂澜,惹得黑衣人杀性大起,怒喝道:「老夫先结果了你这蠢物!」

    左手竹匣往右袖口里一收,嗤嗤连响,五指射出十八道纵横交错的绿色光束,「啵啵」击在金佛身上。

    金佛光影剧烈抖动,光芒迅即黯淡,反闪现起一蓬雾蒙蒙的绿色荧光,不断扭曲消散。

    静念低吟佛号,左手作「无量佛印」,焕放出一道金芒注入佛身。静闲等人不及喘息,纷纷以无量佛印回援金佛,勉强令其飘浮不散。

    黑衣人渐渐焦躁起来,暗暗思量道:「没想到这几个小尼姑如此难缠,万一等那几个老不死的现身,老夫可就有些麻烦了。」

    他收起托大之心,背后银白色光华冲霄飞腾,亮出了随身魔剑,口中嘿然低喝,剑光如海,魔影绰绰压向静念。

    他已看出,这个女尼是众人之首,修为也是最高,只要能解决了她,无量佛阵便失去阵眼,等于溃败了一大半。

    然而静念身为九真师太的衣钵传人,修为于十年前便突破了忘情境界,眼光阅历更是不凡。

    只一两眼间,便看出对方果然有意掩藏身分,所施展的剑法光怪陆离,五花八门,却不属天陆正魔两道任何一家的成名剑招。

    她心如止水,默念剑诀,忘忧仙剑翻飞回转。

    三招剑式里,倒有两招乃是虚招,正合「两虚一实」的剑意真谛,借助着身法变幻,阵法呼应,将灵空庵的这套「兰芥剑法」施展得精彩纷呈,炉火纯青,毫不逊色于对方狂风暴雨一般的凶猛杀招。

    静休等人见静念从正面钳制着黑衣人,于是顺势运转阵形,游走外圈,不断虚实相加突袭对方侧身,好令他顾此失彼,不战自乱。

    表面看来黑衣人大占上风,招招主动,压得静念等人不住后退。但对方却像一团柔软而充满弹性的绵絮一般,自己一旦大开大阖的猛冲猛打,无量佛阵则步步为营朝后退却,绝不直撄锋芒,令他一身修为无从着落。

    可只要攻势稍缓,阵形便瞬间收缩回来,紧紧缠绕自己不放,直如绵里藏针,令人好不难受。

    偏偏这五尼的修为俱都不俗,尤其为首的静念调度从容,处乱不惊,假以时日,不难成为第二个九真师太。

    却不知为何以前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头,更不晓得如她这般没没无闻的佛门高手,灵空庵还有多少?

    他有心祭起修炼多年的诸般宝物,但这么一来不免泄漏了形迹,留下后患。因此他权衡再三,非到迫不得已,也惟有忍住。

    双方你来我往,弹指已激战了十多个回合。无意之中,黑衣人脚尖一点落在一只朱漆柜上,静休、静照双剑跟进,凌空劈下。黑衣人身形一转避让开去,却见两尼忙不迭的收剑撤身,并未追击。

    他不由一怔,猛然领悟到其中奥妙,暗喜道:「老夫差点给忘了,放着周围大好的物什不加利用,岂不愚蠢至极?」

    当下双手一扬,拍出两团绿色阴火朝对面的书架轰去。

    静因、静闲刚好换位到书架两侧,见状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急忙仙剑疾挥挑飞两蓬阴火。

    饶是如此,两人也惊出一身冷汗,哪怕晚上半拍,架上珍藏的数套佛门孤本经典就要蒙受无可挽回的损失。

    黑衣人哈哈得意一笑,不依不饶,双掌连番挥舞,朝着周围一排排的书架橱柜大砍大杀,掌风激荡,阴火呼啸,存心是要静念等人顾此失彼。

    五尼投鼠忌器,在黑衣人的调度下左支右绌,疲于奔命。她们心知这般被动断不是个办法,无奈谁也不忍眼看塔内珍藏的各种典籍宝物毁于一旦,只好飞速游走塔间,竭尽全力拦阻对方神出鬼没的阴火袭击。

    无量佛阵渐渐松散,半空中的金佛失去五尼照应也烟消云散,使黑衣人压力大减,稳稳操住胜券。

    静因怒不可遏,破口骂道:「恶贼,卑鄙无耻!」

    黑衣人不以为然道:「上兵伐谋,小尼姑,你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

    静因刚欲还口,一簇油绿火芒又从黑衣人指尖弹出,射向三丈外的一排橱柜。

    她赶忙纵身横挡柜前,挥出仙剑「叮」的激飞那簇阴火,一阵的气息短促,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可这个时候,谁也没注意到,塔顶横梁上镂刻的一尊雪鹏浮雕双目里,缓缓亮起两团银白色的光芒,紧接着它全身的羽毛都闪烁起一层银色光辉,徐徐从浮雕上飘浮起来,幻化成一硕大威武的雪白光鹏。

    这雪鹏舒展丈许长的双翼,发出一记激越的唳鸣,嘴中喷射出一束绚丽夺目的七彩虹光,宛如一把引自九天的雷刀,轰然劈向黑衣人头顶。

    黑衣人大吃一惊,急忙挥动右手魔剑封架,「砰」的流光四溢,罡风飞卷,直震得他右臂发麻,脚下不由自主朝后连退两步。

    雪鹏双翼飞振,庞大的身躯如同一道银白飞电凌空扑向黑衣人,鼓荡而起的狂风将库房中的书架橱柜吹得东倒西歪,烛火亦齐刷刷的暗灭。

    黑衣人左手拍出一缕狂飙,侧身向右闪躲。

    哪知雪鹏在空中蓦然扭转,化作一道弧光。

    黑衣人暗叫一声不好,奈何左掌招式已经用老,只能勉力撤回右手,魔剑闪出千点寒光森森如星,在面前筑起一堵光幕。

    「嗤——」的一响,雪鹏从黑衣人身前翩若惊鸿飞掠而过,双爪上赫然牢牢抓着一只竹匣。

    再看黑衣人的右臂衣袖,碎裂成七八缕布条随风狂舞,小臂上更是留下了五道殷红爪痕,模样颇是狼狈。

    但那雪鹏的背上也挨了黑衣人一记重掌,爆发出一串凄厉的悲鸣,片片雪白的光羽飘落空中,好似一场漫天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黑衣人一个不慎为雪鹏偷袭成功,已到手的圣匣又得而复失,不由得惊怒交集,怒喝道:「好孽畜,敢暗算老夫!」瘦长的身形恰似一头苍鹰腾空飞起,魔剑锋寒骁悍,斩向雪鹏脖颈。

    那边的静念等人却是惊喜莫名,五柄仙剑同时激鸣重新发动无量佛阵,硬生生将黑衣人石破天惊的一剑合力拦截。

    雪鹏傲然雄踞在塔顶横梁上,似乎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厉害,抬头又是一声清越唳鸣。但见它周身浮起一蓬柔和的乳白色光澜,潮水般转瞬充盈了整个库房,直盖过琉璃三界瞳绽放出的七色宝光。

    四周石壁上以油彩描绘的三十六尊沙门尊者一一复活,从画中走出,一时禅唱四起,绚光大盛,祥云瑞霞缭绕飘动,充满了祥和庄严之气,简直让人以为自己置身于西方极乐仙境中。

    静念神摇心驰,低声喃喃道:「南无佛境,原来这就是南无佛境!」

    她曾经听九真师太说起,缥缈峰灵空庵乃天陆佛门第一圣地,庵内蕴藏有一「南无佛境」的无上法阵,以降魔卫道,澄清寰宇。

    只是千年来,灵空庵洁身自律,克行低调,极少有与人结怨,更不曾遭遇过血光浩劫,故而南无佛境始终未得发动,渐渐不为外人所知。

    任是黑衣人横行无忌,眼高于顶,此刻也禁不住为之心惊。

    他只感到周围蒸腾环绕的祥和气息,正在不断消融自己体内所散发出的庞大魔气。那一声声悠扬飘渺的禅唱,如同春阳和风,更令他心头积聚的杀意迅速减弱幻灭。要是再这么下去,不必眼前几个小尼姑动手,自己就会完全的迷失沉沦。

    他终究是天陆顶尖的魔道高手,百多年深厚的魔功修为,岂是南无佛境片刻所能化解。千钧关头,黑衣人猛发出一阵激狂啸音,堪堪抵住弥漫于耳的禅唱,心头立时一定。

    他不敢再作丝毫的耽搁,提聚丹田雄浑魔气,左手卡捏剑诀,魔剑铮铮镝鸣光华暴涨,全身衣衫猎猎鼓荡,腾起一团森寒光气。

    静闲见状低叱道:「恶贼,休走!」仙剑挑出,直刺过去。

    黑衣人嘿然喝道:「咄!」身剑合一,幻起一束银浪向石壁冲去。「轰」的震开一个数尺方圆的豁口,破围而逸。

    静念赶到洞口,放眼望去,那一束银芒风驰电掣,势不可挡,弹指突破塔外同门的围堵,朝着海上飞速逃遁,眼见是追不上了。

    静照站在静念身后,一跺脚道:「可惜,没能将这恶贼留下!」

    静念徐徐道:「他施展的是魔门御剑之术,大鹏明王与三十六位沙门尊者投鼠忌器,惟恐硬撼之下毁坏了塔内藏经,只有姑且放他逃脱。

    「此人当机立断,行事干净利落,确是厉害。假如他心有不甘,再迟疑一会儿,待南无佛境全面发动,今夜便休想从藏经楼脱身了。」

    塔顶的雪鹏唳鸣两声,似乎是在认同静念所言。

    静因恨恨道:「这恶贼害死了我们八位师姐妹,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静闲苦笑道:「可他到底是何来历,我们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若是三位师长在此就好了,那恶贼纵是插翅也难飞出灵空庵。」

    静休哼道:「那还用问吗,定然是魔教的余孽。」

    静念摇头道:「我不明白的是,为何他突围时所用的御剑术,竟然颇似北地冰宫的冰魄寒光诀?」

    静因疑惑道:「难道说,会是冰宫的高手?但他怎么可能会魔教的十六绝学?」

    静照道:「魔教与冰宫同属魔道翘楚,双方私下联手互换绝技也是有的。」

    她说完后自己想想,也觉得道理上大大的不通。莫说魔教与冰宫素无往来,各家的绝学更是断不容外泄,绝无互换的先例。

    静闲道:「好在圣匣没有被这恶贼抢走,不然咱们可真不知该如何向庵主交代了。」

    五女同时一醒,急忙回头,就见那只竹匣静静的摆放在楼面中央,先前漫天的幻象奇景却都骤然消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再看那羽雪鹏与沙门三十六尊者,早已各归原位。假如不是刚才亲眼所见,有谁能够相信塔顶横梁上栩栩如生的大鹏浮雕,和四周石壁上的彩绘图画,居然会蕴藏着如此惊人的法力?

    静闲弯身珍重的捧起竹匣,轻轻用手抚摸,感慨道:「真不晓得这圣匣中装的是什么东西,竟会引来黑衣人的窥觑?」

    忽听门外九真师太缓缓回答道:「这里面藏有一桩保守了一千多年的绝大秘密。也许,很快你们就会明白。」

    静念等人连忙合十躬身道:「庵主!」

    九真师太神色凝重,缓步走入宝库,九虚、九玄与丁原默然随在她身后。

    就在半刻之前,偷天换日大法功德圆满,将丁原与姬雪雁体内的鲜血成功置换。但众人甫一出关,便闻此噩耗,都顾不上片刻的歇息,匆匆赶至。

    可惜,终究仍是慢了半步。

    静念双膝跪倒,低声道:「师父,弟子无能,令诸位师妹殉难,更未能留下盗宝之人。」

    九真师太伸手虚抬,一股柔和的无形真气徐徐托起静念。

    她轻声喟叹道:「事情的经过,为师已知道了。静念,你们都已尽力了。」

    静闲手捧竹匣走到九真师太跟前,叫道:「师父——」眼中泪光闪动,悲痛不已。

    九真师太接过竹匣,轻轻抚去匣上一点灰尘道:「天陆浩劫终将来临。为了它,今夜灵空庵已有八名弟子舍去性命。但只要圣匣之秘一日不能揭晓,灵空庵即便玉石俱焚,也要誓死维护,绝不能让它落入奸佞之手。」

    众人齐声慨然应道:「是,庵主!」

    九玄师太淡淡道:「庵主,贫尼明日便离山前往天陆,查探这黑衣人的来历。」

    九真师太颔首道:「九玄师妹,黑衣人虽然精通魔教十六绝学,却未必便是受魔教指使。你要多方查证,切勿先入为主。」

    九玄师太合十道:「贫尼省得,庵主请放心。」

    丁原站在一旁默默无语,心中暗道:「假如不是为了替雪儿治愈火毒,令灵空庵三位师太同时闭关,那些守护藏经塔的女弟子未必就会被黑衣人轻易杀害。说起来,此事我也难辞其咎。

    「更何况,这黑衣人居然也精通魔教十六绝学,来历大是可疑。我回返天陆后,也要暗中好生察访一番,说什么也不能让灵空庵的八位女弟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但一想到自己最多只剩下五天可活,只恐怕时不我予了。

    丁原忍不住心头一紧,怅然抬头望向藏经塔外的那轮半弯明月。

    夜空里一片宁静祥和,云淡风轻,如此的良辰美景,他却最多只能再看到四回。

    娘亲的失忆,老道士的遗愿,雪儿的毒伤,玉儿的南海之约,还有一恸大师的真面目、魔教十六绝技外传的悬案,那么多的事情需要自己去做,可时间,留给自己的时间却不多了。

    他并没有一丝后悔,假如光阴回转可令自己重新选择,他一样会义无反顾做出同样的决定。

    只要雪儿能康复,能重新睁开那双明媚的双眸,即使让自己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无怨无尤。

    只是,老天爷若能再多给自己数十日的寿命,让他能将那些未尽的遗憾一一完成,他或可走得更加坦然。

    可惜,天若有情天亦老。

    他,再见不着雪儿醒来后的模样,更再不能听见她银铃般悦耳动听的笑声。

    然而,那又怎样呢?

    雪儿美好明艳的风姿,早已深深铭刻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纵是千年万年,纵是黄泉路远关山茫茫,也永远永远不会淡忘。

    曾有过绚烂如花的一瞬,曾有过缠绵快乐的刹那,其实已经足够。

    他的嘴角不禁悄然飘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看似飞逸,却蕴藏决绝,仿佛耳边又能听到雪儿苏醒后轻轻唱起的那首歌谣。

    时间,在悄无声息中飞逝,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生命,也随风在一点一滴的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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