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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韩瑄篇

伋郁结难舒,因为以皇帝一人之力实在无法对抗重兵在握的刘齐。可依两人的名号势力,是不能轻易搪塞过去。”

    “那他是怎么糊弄过去的?”月池问。

    那人道:“怎么能叫糊弄呢,哪怕是再不济的天子,到他面前也得给几分面子吧。”他掏出水壶,慢慢喝了几口。“当时啊,”他故意拉着长音,又瞧着她的神色。“当时有个人对韩伋说:‘将军既然不愿掺和到里面去,又不想得罪于人,要想两全其美,不如在京里散布羌人叛乱的谣言,再请求平反以自保。’”

    “那他真那么做了?”

    他缓缓地说:“风言风语的确在长安城传开了,可他却没去凉州,而是留在京里。”

    “啊?都那样了,他居然还有闲心继续待在京里。”月池大为惊讶。

    “那才不是什么闲心,正是有心,才会这番用心。”他注视着佛前烛光,夜深了,反衬着灯烛愈发明亮。月池总算得空儿盯着他的脸,俊眉修容,气度非凡,的确像是出身士族的贵子。

    “韩伋让幕僚举荐了刘齐的弟弟刘斐驻守凉州,他自己趁机夺了刘斐的位子。”

    “那个刘斐是什么官?让他要用手段占位子。”

    “刘斐靠刘齐得了车骑将军的职位,又不怎么管事,一味让手底下人去做事。”

    “那这样刘斐岂不是降职了?”

    有盏灯暗了,他拿剪刀认真剪起红烛来了。突然说:“我出个谜语,你来猜猜看?”他只是背对她,不曾回头。

    “哎,怎么说起了这个,反而不去说故事了。”

    “一时兴起想出来的,只有‘飞云易散’四个字眼儿。”他盯着灯火。

    “啊,我最不擅长这些东西了。”她灵机一动,“我想是烟火。”

    他手一用力,竟把这火剪灭了。长叹一声,“人能有几回共聚天伦之乐,都宛如烟火,聚散无定。”

    “你也会感慨啊。”月池笑道。

    “是啊,年岁越长,感慨就越多,尤其是离散之事,更为唏嘘。”他重新把灯点亮了,重新坐下,“我接着讲了。后来啊,车骑将军韩伋收买了刘齐的手下,不过一年吧,刘齐就逐渐被架空了。”

    “那这么说,扳倒刘齐全是靠韩伋的能耐。”

    “哈,丫头,这背后的学问怎么能一句两句的说通了。我说啊,是那个皇帝在背后支的招。而且有些还是皇帝有意无意授权的。”

    月池辩道:“前面你不是说是韩伋哪一个也没跟吗?”

    “试问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明帝人微力薄,却仍能号令天下。韩伋就是天大的臣子也终究要遵从圣旨。”

    “那这么说韩伋的故事还有?”

    “你想听香艳情史?还是权谋之争?”

    “当然是香艳情史了,你刚才讲的真无趣,我又听不懂,白白做个听人说话的呆子。”月池嘴里嘟囔着。

    那人立刻在她额上敲了一记,“死丫头想什么呢?”

    月池抱怨道:“你说说你,讲故事不行,只喜欢吊人胃口,等吊足了胃口,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人啊?”

    “唉,他娶了十来个姬妾吧,可惜却没有一个合他心意。”

    月池大吃一惊,“这男的真是绝顶的喜新厌旧的好色之徒。”

    那人笑了几声,“那又如何?还不是一生烦恼。”

    “莫非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他犹疑好久,才说:“宅门里私底下都流传着他向来爱慕其从兄之妻的流言,可说什么都是捕风捉影,也无能佐证的东西。”

    月池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新奇的东西,有些失落。“竟是这样,那恐怕不是真的了。”

    “啊,后来啊,他在明帝的支持下成了大将军。就在同时,他的从兄韩昱死了,留下的孩子没人养,就把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接来自己养了。也许是报应吧,韩伋有六个女儿却没有一个儿子。后来把韩昱的二儿子也就是嫡长子韩霈当成自己的亲儿子来养,后来还把冀州给了他。”

    那人不讲了,又喝了几口水。

    “这就没了?”

    “不,这只是个开头,后面还有很长的部分,要听吗?”

    “闲着也是闲着,快说吧。”

    他过去推开门,外面的雨转小了,淅淅沥沥地滴着雨滴。“后来啊,就是韩霈的故事了。”

    “等等,你说这些,不会是你家的事吧?”月池恍然大悟。

    “总算聪明点了,这的确是我家的事。”他在风口吹吹风,赏赏雨。

    “啊,你是他们什么人?孙辈?平常家里的故事貌似也没什么好讲的。”

    他“嘘”了一声,“问东问西可不是听故事的态度。”

    “你老是不说正文,哪来的故事?”月池怨道。

    “韩霈的身上没什么可讲的,主要是些官宦间的明争暗斗,全是肮脏不堪,龌龊可耻的东西。什么借刀杀人、调虎离山、暗度陈仓……这些微末伎俩都是用惯了的。”那人打了个哈欠,懒散地说了一句:“太困了。”

    “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连打发时间的空话都算不上?”

    月池怒火中烧,还不如刚刚睡一觉呢。“你!”

    那人又打了个哈欠,“哎呀,哎呀,你不是想听情史吗?我这就讲,这就讲。”

    “你别又讲那些无聊的故事!”月池大声警告他。

    他望着佛像片刻,之后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淡然的、恬静的微笑。“雨停了,出去说吧。”

    雨初停,大片黑云散去了,皎月散出浅浅的光晕,静谧怡人。寺院外几阵野鸟的低鸣声,更衬这里的幽静。

    “我的母亲在一个皓月当空的夜里故去,已经十多年了,但那晚的月色我却铭记在心。”他仰望夜空,陶醉在骤雨初歇的月景中。“不过那不是像这样的仲夏,而是莫春,对,莫春。”他顿了下,哽咽地道:“她操心了大半辈子,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即使我不是她亲生的儿子……说到底,现在都只是空牵念了。”

    月池识趣地止住了疑问,默默闭上嘴,竖起耳朵,认真听他说。

    “她被唤作媛姬,但直到她溘然长逝,我都不知道她的本名,仅知道这名字是我爹韩霈不知因何缘故取的。连她的姓氏,还是因她的亲戚才知道。她的一切好像都归父亲所有。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一例外。”他连声叹息,“我是她的陪嫁所生,但我从小是母亲带大的,胜似亲生母子。”

    月池听了他说那么多话,却没懂他到底要讲什么,却是晓得了他离不开那睹物思人的道理。

    “年少时我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人要去争,要去抢,非得踩着别人挣个人上人。难道做个平平常常,欣赏春光秋月的人不好吗?为什么总要去经受一番风雨,走个千里来路?为什么非有个离合?”这股气他定是压抑许久了,才这番激烈。“后来,到兖州避难,我才知道,人世终有二字不得不为此折腰,就是‘无奈’啊。”

    “年少时总为聚少离多而怨,年长时又为聚散终有定而痛。天要弄人,我来这也是出于无奈吧。”

    月池说:“这么说,你是晋国公子?”

    他又恢复微笑:“我乃博陵县公韩瑄,表字季瑛。不过现在便衣出行,就称我为季瑛吧。”

    月池怔怔然,半路竟遇上个公侯贵戚。不过对布衣出身的她来讲,就是遇上皇帝还不都是一样。“你这故事还不如街边的老婆婆讲的。”

    “家父过去在这住过一段时间,啊,是他人生的最后几年,他常常在这静修,或是到山里逛逛,或是弹琴煮茶,总之,这要比京城那样的是非之地安静许多。我还记得,那年梅花红萼含雪,弘明师父约他到山外赏梅,患病已久的他一时间也来了精神,竟然走遍了整片梅林。可是次年初春,他就过世了。”季瑛哀婉地道。“这是他生前常来的地方。”

    “这么说,你是因为思念故人才来这的吧。”

    “不全是。”他故作神秘地说。

    “那你是为了什么?”月池忍不住惊讶地问。

    他“嘘”了一声,“你的疑问太多了,倘若进了大户人家,还不得被人啐死。”

    “故弄玄虚的家伙。”月池轻轻啐了他一口,她正瞧不起装腔作势的他。

    季瑛冷笑道:“你这副下里巴人的模样,哪有一分琵琶女的风姿?”见惯了洛阳里的端雅仕女,自然看不惯乡野土气的举止。

    “你敢说我是下里巴人,我非要让你见识、见识阳春白雪,让你开开眼界。”说罢,把行囊打开,摸出一把玉檀琵琶,就要作状弹起来。季瑛把琵琶拿过来,考量了一番,看这玉骨及紫檀,不禁啧啧称叹:“这琵琶恐怕连宫里的皇妃都拿不到,天下应只此一把,姑娘,你是从哪得来的?”

    “开蒙的善才给的,可惜他没教我几年就回老家养病去了。”月池道。

    季瑛若有所思道:“要是有空,我定要去拜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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