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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贰

来又是大闹一番。”卫恒抱怨几句。

    月池颦眉,道:“到后面去说吧。”

    “我觉得这丝绸比寻常的厚了一些,也许混了些棉花什么的。难以形容。”

    卫恒猜测道:“莫非这东西被人动了手脚。”

    “我看查这东西还是其次的,先要查清哪里是那三个人死的地方。”季瑛说。“县丞不如就从官道上查起。”

    卫恒点头,却又说起别的。“不瞒季先生,现下的青阳县可不太平。好不容易战乱了了,又来了一群欺压良善的官。本县一直有打家劫舍的山贼出没,现在又来了个自封盗圣的贺兰,出手必得,没人看到他怎么偷的。”

    季瑛说:“贺兰,我在京畿也听过他的大名。据说他还偷走了永昌公主的玉臂钏,并且还在几案上留了贺兰一名。事后有人揭发公主的侍女偷了东西,并在其屋内发现了赃物,于是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然后他不知为何哂笑着,“后来查看字迹,那侍女压根不会写字,连书信都是旁人代笔。而那案上的字,明显能看出是效仿钟、王的字,那个侍女不过是为了平息恐慌的一只替罪羊。”

    “替罪羊,被诬陷的侍女莫非被关起来了?”卫恒存疑。

    “她被公主的护卫杀了,后来挫骨扬灰了。”季瑛面无表情地说。“说起来那件事还真是疑点重重,永昌公主所待的昭阳亭戒备森严,而且所邀请的客人也都是至交亲信什么的,应该不会有外人潜入。”他诡秘地笑了。

    月池说:“这么说,你知道他的底细?”

    “我不光知道他是谁,家里干什么的,平时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而且还知道他现在想干什么。”他笑道。

    她倏地打了个寒颤,“你这么了解你身边的人啊。”

    “听说他给陈国老家的墙壁上写了贺兰,但不知道他要偷什么。”卫恒说。

    “我觉得这回就给足了面子,让他偷到手。说不定青阳县的百姓,还会记你和他一大功。”季瑛拍着卫恒的肩。卫恒汗流浃背,看他说的轻松,还不是要他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月池说:“他肯定不是专门来这偷他的,估计也是为了那个死掉的大家子。”

    “或许,没那么复杂。”他把信交给卫恒,“还请卫县丞好好保管它,可别被某人拿走啊。”季瑛要离开。

    “等等,你刚刚说,你知道贺兰是谁?”月池叫住他。

    “对于有些人来讲,秘密比生命还重要,因为揭开秘密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他讥笑一声走了。

    月池喊道:“你去哪?”

    “到官道看看。”

    卫恒因着手下还有一连串的麻烦事要处理,就委托月池陪同他去。

    月池碎步跟着他,“韩瑄,贺兰真会去偷陈国老?”

    “嘘,在这里我姓季名瑛。他会不会偷,我怎么会知道。”季瑛似有隐瞒地笑道。

    “你不是说你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说:“的确,但这个不在我预料之内。”

    月池白眼,引得他嘲讽道:“换了件好衣服,内里面还是个乡巴佬。”

    她也挖苦道:“肚子里面装点墨水,就装先生。还自己充富家翁,好不害臊。”

    “臭丫头,你还欠我不少钱呢,不想一概偿还,就乖乖听话。”

    “得势便猖狂的老狐狸。”她啐道。

    “说得好,我就是这种人。”他轻轻微笑着,显得十分狡黠。季瑛又说:“要想不还钱,就得听话,为我办事。你就算偷偷跑了,我也能想出办法把你从旮旯里搜出来。”

    月池自觉闭上嘴,自己被迫欠了他一堆钱,又答应了他的请求,自然被栓的死死的。

    季瑛说:“现在要理理整件事了。”

    “这件案子疑点重重,重中之重就在于那个离奇死亡的膏粱子弟。拧断脖子死亡,这死法真够特殊的。”

    月池说:“也许凶手并不想知道这个答案,而是为了灭口来的。”

    他摇摇头,“灭口只需要一剑,但事实是拐了几个弯子才杀了他。”

    季瑛又回想起两个护卫背后的伤痕,几乎一致,他出手很快,而且似乎是一瞬之间完成的。“假设护卫之前遇到攻击已经受了重伤,一个气息奄奄倒地了,血流出来沾到了膏粱子弟的袖子。这有些不通,如果一个先前就倒地了,那么就大大制约了凶手的速度。”

    月池说出猜想:“可能随从缓步去看世家子时,凶手在背后出现,杀了他们。”

    “大致对。亦或许这四个人过去认识,我看了,那两个护卫的躯体,都是孔武有力的样子,似乎也受过一定的训练,如果凶手接近,他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月池颔首赞同,“现在去找那个真正的现场吧。”

    季瑛说:“这么找肯定大海捞针,不如,”他突然嗤笑出声:“不如,我们去找陈国老,求他来帮咱们,怎么说他家的人手找整个官道也是绰绰有余的。而且他家不是惹了贺兰那个灾星吗?我们不妨就帮他保住他的东西。”

    月池一直颤抖,“我可不想看到那个死老头子。”

    “这回就算不想见也不行。”季瑛眉一挑,落井下石似的说。

    “老头的脾气可不好,你就这么上门肯定把你轰出去。”月池没好气地说。

    季瑛冷笑道:“不会,他可没那个脑子轰走我。走着瞧吧。”

    第四章雾水(上)

    刚到酉初一刻,外面日色还好,季瑛没耽误时间,一路小跑到陈国老在青阳的宅子。

    月池踮脚跟着,没想到他走得那么快,喊道:“嗳,又没人追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查清真相。”他满是自信地说。

    他突然停下脚步,并霎时变了脸色。“果然如寰坞一般,令人魂牵梦萦。”他不禁感慨,“它是韩氏荣耀的开始,亦是陨落的预兆。”

    月池张望着,从这里看,别业峥嵘巍峨,宏伟雄壮,里面亭台水榭,自成风采。“就像到天仙宝境里走了一遭。”

    “寰坞不过数十年就做了土,那这呢,又能挨过几年。就算是熬了千年的,也不过余下少许断井残垣。”他微笑地说。“人世也一样,聚散离合,没有长长久久的理。盛筵必散,到头来都是孤身一人。而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头来都是谋划一场空。哪怕有一天登仙飞升,也不过多续几年命,多看一眼世态炎凉。早好早了,早了早好。要好需要了,要了须是好。”

    月池看他那副痴傻的模样,哂笑道:“什么了呀、好呀,人活一世就是为明明白白走一生,来去都不管了,过好一时一刻,别想什么断绝人世沧桑。人活着离不开世事无常,就算踏进佛家的门槛,仍免不了世俗礼节。看破人情又如何,为一时不如意圈在原地。但那世上随波逐流的人却能走的长远,可见你们的觉悟也不算深。”

    季瑛抿笑,“陵谷桑田,日月当空;东海扬尘,川流不息。变与不变,从没有个定数。”

    “呸,整日想这些虚的、幻的,难怪流落到这。”她硬拉着他,“你不是自信能降伏了那陈国老,快去啊。”

    他像根桩子呆呆傻傻的不动,月池推了好几次,才敷衍地动身。

    直到进了那条通向宅子的大路,季瑛才回了神。心道:这地方倒也萧疏,恐怕已经不如他们传的那番盛景。

    扣门求见,里面家丁出来,呵斥道:“这么晚是谁啊?”

    季瑛答道:“长安季瑛,求见陈国老。”他摸出钱袋子,随手抓了几把打发他。

    “你们来的真巧,他正在宅里。”

    家丁通报后殷勤为他们带路,又看他们气派,便小声劝道:“国老近日脾气不好,您可要小心着。”

    “谢谢。”

    “国老在书房,二位请进。”

    季瑛迈过门槛,便见雕花架几上摞着几十卷书,外面的缃帙泛黄了但还完好。陈国老问:“你便是季瑛?”

    “正是。”

    “你来此是为何事啊?”

    “为了却陈公心中之忧。您可知这了便是好,好便是了。要是想除贺兰一患,需要从‘了’字开始。”月池听他那话,险些笑出来,弯弯的眼里全是笑意。

    陈国老眉一横,“你说怎么个‘了’法?”

    季瑛见他满口官腔,心里着实不快。仍旧好性儿地说:“陈公可知有贺兰一人?”

    陈国老面露不悦,“此人前几日留了字据,说要偷走我家中的越窑天青盘。”

    “什么样的盘子竟让‘盗圣’惦记上?”

    他打开案上的匣子,小心翼翼地取出盘子。季瑛细瞧瞧,“细腻光润,薄冰似玉。宛若秋霜融青,又恰似澄澈如镜,加之莲纹精美夺目,正是水上芙蕖。这么好的盘子,贡品里都没几件能及得上。季某开眼了。”

    月池打从心眼儿里鄙弃他的谄媚样,本想拂袖而去,又怕陈国老发觉她乃从前的婢女,不敢有所动作。

    可这话在陈国老那儿却很受用,“看来季先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实不相瞒,这东西是贵人所赠。”

    季瑛觉着好笑,一直做地方官的人有哪个空能到京里去见真正的贵人。试探地问:“莫非是圣人亲赐?”

    陈国老摇头不语,嘴角严得很。

    月池从没听人提起那盘子的来历,当初舍下也没什么关乎它的新闻故事,甚至连陈国老的嫡妻孙氏都不曾提起它,难道这东西真能值千金?

    那盘子要么是进献的贡品,要么就是御赐之物。依那个成色,不出所料,就是宫里用的。他猜可能是陈国老认识的王子皇孙送的,可谁有那个功夫讨好一个千里开外的父母官?季瑛不解,窃以为疑。

    “不知先生能否助我了却心事?”陈国老虽仍不改倨傲,但语气已经缓和多了。

    季瑛哂笑着,“陈公为何如此短见,一个贺兰还搅不起千层浪。要想抓他,我保举一人不出一旬,就可成事。”言语间大有轻慢之意,而心里愈发轻视这个陈国老。

    “是谁?”陈国老立刻问。

    “晚辈的好友,唤名谢政。无名之辈罢了,不敢污尊耳。”季瑛俯身拜到。

    陈国老没听过这人,也只当作平常后生看待。“恳请先生引见。”

    “人我自然会带来,可国老办事,也应该从根上解决。不说斩草除根吧,起码得抽薪止沸吧。”季瑛看他不懂,就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古来为官做宰最爱积德积善,恨不得自己给自己立个生祠,好流芳百世。可我看宅里少有布施,不如趁此修善,无亏于德行。”

    月池听着好笑,分明是说陈国老德行有缺,他偏是倒过来说话,比硬邦邦的直说要顺得多。

    “自然谨遵箴言。”陈国老作揖。“先生不如留下用晚膳吧。”

    “国老赐饭,晚生不敢辞,但近来琐事缠身,恕难从命。”

    陈国老命人拿一盒珠子,“明珠一盒,恳请收下。”

    他推托一番后,让月池收下。

    二人赶紧离了陈宅,月池放松许多,“那鬼地方真不想去第二回。”

    “呵,真不巧,你须得和我去上几回。”季瑛泼她凉水。

    月池打开盒子,啧啧道:“真大方,这么漂亮的珠子,竟让你这破落户得了便宜。”

    季瑛拿了一颗,掂量、掂量。“的确大方,随手就送了东珠。收了东西,我们就得给那老东西做事了。现在我还得在你的帐上加几笔。”

    月池说:“不怕你加,我还正愁没事做呢。”

    “要不,你先回去。我还有点私事没解决。”他懒得继续打嘴仗了,扔下一句话撒腿就跑了。

    雾水(中)

    季瑛按之前信上所约,到茶肆见秦海。看到秦海只带了两个家奴,放心许多。随和地笑道:“都坐,都坐。”

    “公子,我们在城外发现了”秦海悄声说几句。

    季瑛笑道:“你说的这些,今早就有人跟我说了。不过二者略有不同。”他沉思片刻,“死在寺外的那十四人,都查明身份了吗?”

    二十多天前,他到文清寺还愿。陪慧秀访客竟半路遇上十来具尸体,后来断定他们属于禁军。

    “都查清了,他们是右卫的军士,有一个还是队副。”

    “每队有队正,队副,统领五十人。是谁让他们不远千里来此?”由是一阵无言,待回神才说:“继续搜其他的人,还有一定要找到这队的队正,问出他们来这的目的。”他紧蹙眉头,更感觉事态波谲云诡。

    秦海继续说:“还有一事,昨晚我们截获了来自东都的可疑文书,是吴国公万俊泽的幕僚权铎逊发给池州刺史的公文,但令我怀疑的是他们竟然派人便衣护送公文,于是我们把护送之人全部活捉,等公子审问。”

    “事有蹊跷,但点到为止,记下内容,派人把文书送到刺史手里。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季瑛说。

    “公子独自外出这二十天里,吏部催的紧,我们都以您身子不爽回绝,不如近几天就启程吧。”秦海苦口婆心地劝道。

    没想到季瑛说:“不急,现在风平浪静的,我怕把这么好的地方给搅混了。况且朝中的那帮老家伙不是信不过我能整治这里吗?就让他们得意一会儿,等我回去,一并收拾了他们,看他们还敢嚼舌根。”

    秦海苦口婆心地劝道:“哎呦,我的县公啊,您的气性也太大了。都说您像晋公,可现在这么大脾气,有半点相像的吗?心思沉稳,庄严持重这才是谋长远的道。”

    “您就少说几句吧,我耳朵都长茧了。”季瑛赶紧堵住他的嘴。

    秦海像以前一样无奈叹息,“您就算不事必躬亲,也起码要办点实事吧。上任的日子都过了好久了,要是上头再催,估计您的位子又该不保了。”

    “不会位子不保的,我来这还是我们主子的意思。况且明升暗降总比一路贬官好。就算贬官了,不还有二哥罩着吗?”

    秦海不禁发愁,暗叹:祖宗基业不保啊。要是平时,早就老泪纵横加上唾沫横飞了。

    季瑛早就看出他的心事:“你就放一百个心,祖宗的家业到我这里没事。”

    忽然听到环佩璆然,季瑛笑道:“我看今儿就聊到这吧。”

    “公子不妨就在以前的宅子住吧,里里外外早已清扫完毕。”

    “我去把那丫头接过来就去。”

    季瑛起身,回头看旁边那桌坐的年轻男子,他也在盯着他,二人对视一瞬,季瑛抿嘴一笑扬长而去。

    他去拜会周滔,却听说月池早就住进了茜罗家。又让周滔带路去拜会茜罗,仍是未果。去问了旁边的村民,听到二人都被县令抓走了。

    “他们因什么被捕啊?”

    村民说:“没按时交足税钱,被县令拿住了。”

    “县令为什么要单单难为一穷苦人家?”

    “唉,我们也不知道啊。”

    季瑛无可奈何地说:“本地的县尉呢?”

    “本县只有一个县尉,他是县令的女婿,花钱买了个官做。”他嘘了一声,“这话可别对人说,叫人听见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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