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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集 天道如幻

    1毒瘴

    草长莺飞,柳色青青,元宵刚过,转眼便是三月。

    蜀州西北的别云山春意渐浓,冰雪解冻,淙淙溪涧从高崖上汩汩流下,清澈如碧,直透河底青石,和无数畅游其中的小鱼、小虾。

    间或有三五百成群的飞鸟,在溪水边栖息嬉戏,却被远处羚羊隆隆奔腾的巨响,惊得飞上天宇。

    可在别云山西麓的万毒谷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两边的悬崖峭壁高耸入云,遮蔽住明媚春光,谷里终年光线晦暗、阴冷潮湿。

    每到夜里,粉红色的毒瘴从谷底升起,肆虐、弥漫直到次日正午,才逐渐散去。

    故而,山谷里少有飞禽走兽的踪迹,反是各种毒虫蛇蝎出没盘踞之所,更莫说寻常山民砍柴狩猎的踪影了。

    这日,清晨旭日初起,方在山巅露出一丝晨曦,便被万毒谷里的瘴气遮住。

    谷中一处深潭边,有三只满身火红羽毛、状似鹰隼的陆离鸟正在饮水。

    此鸟出自天陆南方蛮荒地带,喜食蝎子、蜘蛛等毒虫,口爪蕴藏剧毒,生性极为凶悍,在万毒谷中也是一霸。

    陆离鸟不喜群居,通常雌雄两鸟携带一二子女临水而栖,幼鸟成年后,即离开父母另觅居所。

    这三只陆离鸟,站在潭边浅水中,不时将尖如矛刃的长嘴,探进墨绿色的冷冽水中。

    或许是早已习惯千百年来称王称霸的日子,陆离鸟的警觉性并不太高,实则在万毒谷里,敢招惹它们的毒虫亦屈指可数。

    在距离深潭五六丈外的一株大树上,却伏着一只青鳞蜥蜴,正虎视眈眈,窥觑着今早的猎物。

    青鳞蜥蜴乃蜀州西北仅有之异种,在《天陆魔物志》里亦有记载。

    成年蜥蜴长不过三尺,全身长满青色鳞甲,舌间可喷出青色毒雾,口中的毒涎更可射出丈外。

    它以各类鸟兽为食,尤将各种毒虫视为美餐,捕猎时身形快如闪电,又有丛林灌木掩护,果真是防不胜防。

    不过,这只青鳞蜥蜴,只顾着潭边的陆离鸟,同样未曾留意到,在自己身后不远的树上,竟飘然立着一个黑衣男子。

    这人四五十岁的模样,神情冷峻、目光如电,稳稳停在一根比婴儿胳膊还细许多的枝上,打量着青鳞蜥蜴。

    他似乎并不急着出手,只冷眼旁观,看着青鳞蜥蜴一步步接近陆离鸟。

    按照《天陆魔物志》的说法,青鳞蜥蜴每回捕食毒物后,体内都需分泌白色粘稠液汁,消融猎物所含的剧毒,以免被反噬。

    若在此刻下手,所得的内丹则最具解毒功效,更是这黑衣人要炼的「无忧丹」里,颇重要的药材之一。

    他入谷将近半月,因晓得此处离天陆九妖中,凶名最卓著的红袍老妖所盘踞的遮日崖甚近,故有意收敛行踪。

    这并非是说他怕了红袍老妖,只是近年来他性情转变不少,非是别人找上头来,也不欲恣意生事。

    这些天在万毒谷中,他收获颇丰,更发现了青鳞蜥蜴的踪影,想来再收集三五味药材,就可返回聚云峰开炉炼丹。

    自从两年前,妻子与爱女滞留天一阁,他便一人独居,倒也落得清闲自在,但也寂寞不少。左右无事,便索性悄然云游天陆,搜集各种灵草仙药,打算再炼上一炉无忧丹。

    且说那只青鳞蜥蜴,浑然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专心致志盯着陆离鸟,小心翼翼地借着草木掩护,悄悄靠近。

    它晓得,陆离鸟一遇危险便可振翅飞起,届时自己纵有通天本事,也只能在地上仰天长叹、徒呼奈何,因此行动极其小心,惟恐打草惊蛇。

    一炷香后,青鳞蜥蜴终于潜伏到距离陆离鸟不到三丈远的灌木中,一双小眼睛贪婪盯着猎物,不肯有须臾挪开。

    耐心又等了一会儿,那三只陆离鸟,几乎同时埋头饮水,青鳞蜥蜴猛然窜出,张嘴向幼鸟射出一股浓白毒液。

    那只幼鸟猝不及防,被毒液击中身子,顿时羽毛上冒起一股腥臭的青色浓烟,发出凄厉哀鸣。

    两只成年陆离鸟,在草丛里出现响动的剎那,已展翅飞起,可听见幼鸟的叫声,又再折返。

    青鳞蜥蜴一击得手,立刻朝着幼鸟扑去。

    幼鸟被毒液打中,半边羽毛不住变黑脱落,露出血肉模糊的皮层。它眼见青鳞蜥蜴扑来,有心也学父母一般飞起,奈何半边翅膀已经麻木,扑腾两下,差点趔趄倒地。

    青鳞蜥蜴的前爪就要抓上幼鸟时,头顶突然一黯,雄陆离鸟发出悲壮鸣叫,奋不顾身的俯冲下来,探出尖嘴,狠狠啄向蜥蜴右眼。

    青鳞蜥蜴哪把这雄鸟放在眼中,抬头喷出一团青色烟雾,腐臭之味刺鼻之极。

    雄鸟被毒雾喷中,身子在空中晃悠几下,无力地摔在潭边的湿地上,数百片羽毛缤纷飘落。

    可青鳞蜥蜴一转头,打算再捕抓幼鸟时,却看见那只雌鸟,竟乘雄鸟舍身一击的时候,从另一侧扑击下来,探出双爪,抓起奄奄一息的孩子,重飞向天空。

    青鳞蜥蜴恼羞成怒,低啸一声,抬头再喷射出毒液。

    雌鸟才刚飞起不过一丈多高,又携带着幼鸟,行动更是不便,立时下腹冒起青烟,哀鸣着挣扎几下,终究也摔落下来,却不忘将幼鸟藏在翼下保护起来。

    雄鸟眼里露出绝望之色,竭尽所有气力从地上跃起,不顾一切扑向青鳞蜥蜴,只盼能保护得妻儿脱身。

    这一幕舐犊情深甚为壮烈,原本那黑衣人,旨在候着青鳞蜥蜴捕食之后再作猎杀,可这时也忍不住,眉宇一扬,打算出手。

    他本也是心如铁石之人,早年更是快意恩仇,杀孽甚重,为天陆正道谈虎色变出了名的魔头。可近年许是受爱妻感化,或是因有掌珠在膝,性情温和不少。

    尤其是这两年与妻女分离,更受思念之苦,见那陆离鸟为护住妻儿舍生忘死,顿起共鸣,禁不住想插手保全。

    可他的右手刚抬起来,又迅速垂下,心中微微一笑道:「原来还有人要打抱不平,苏某倒是可以省却一点气力了。」

    同时他也有点诧异,从百丈外赶来的两人速度极快,显然是听得了鸟鸣。可这清早,万毒谷里除了自己,居然还有其他人在,倒也奇怪,莫非是红袍老妖的门下?

    那两人来势如电,其中一个少女尚在二十丈开外,眼瞧着救援不及,樱唇里娇叱一声,脱手打出一束橙光。

    山野中的瘴气被橙光一冲,翻滚开去,半空隐隐有雷电轰鸣。

    青鳞蜥蜴反应敏捷,在地上一滚,竟被它闪过橙光。

    那束橙光倏忽折回,钻进少女的袖口里消失不见。

    黑衣男子心头轻咦,暗道:「这不是雷霆的「九雷动天引」么?怎落在这少女身上?」

    再看那少女背后所负,依稀正是昔年魔教四大护法之一雷霆所佩的大雷怒剑。

    这少女面蒙轻纱,身着素色衣服,体态婀娜玲珑,清丽秀雅,倒跟自己的爱女有几分神似。不过在眉宇之间,多了一分惹人怜惜的委婉幽怨之色,少了几许落落大方的雍容。

    青鳞蜥蜴转身刚起,另一少年已经赶到,他人在空中右掌轰然拍下,竟卷起一蓬蒙蒙青光。

    青鳞蜥蜴似乎知道自己遭遇上不好惹的对手,全力朝前一窜,躲过少年的铁掌,却被掌风带得身子一晃,它借势一滚,翻身入水,荡开一溜涟漪,逃得远了。

    那少年也不去追,对着缟素少女道:「阿柔,你瞧这三只鸟儿,都快不行了,可有什么法子救救它们?」

    黑衣男子见少年放走青鳞蜥蜴,暗叫一声可惜,好在既然找到了其习惯出没之地,只需顺藤摸瓜,凭自己的经验修为,三两天内也必可捕得。

    他见这少年出手,应是翠霞门下,可掌法、招式雄浑刚烈,大拙不工,又似与翠霞派的风格有异。

    再看这少年生得粗壮结实,面容黝黑,浓眉大眼,一副憨憨的模样,穿着一身褚色衣衫,难道说也与丁原那样,同师出于淡言真人?

    想想这位在天陆正道中声名不彰的老道,也真算厉害,调教出的关门弟子丁原,小小年纪,已名动九州,更曾将天陆九妖中的天龙真君斩于刃下。

    只可惜天嫉英才,两年前翠霞山一场巨变,丁原重伤后坠落潜龙渊,令人扼腕。

    而跟前这个少年,看似貌不惊人,可修为居然也与昔日丁原难相上下,放之天陆年轻一辈中,也属佼佼者。

    这少年正是淡言真人的另一弟子罗牛,他身旁的少女自是秦柔了。

    昔日秦柔的爹爹秦铁侠仗义相助盛年,解救为天雷山庄庄主雷威所掳的百名少女,不意由此开罪了雷威等人。

    其后镖局被毁,秦铁侠与阿牛也被雷威手下擒到天雷山庄。

    盛年、丁原等人得知后,千里相救,更联合同是天陆九妖之一的毕虎等人,在天雷山庄连番血战,阿牛也意外救出,为雷威所囚禁的魔教四大护法之一的雷霆。

    丁原在此一战中,单枪匹马,挑雷远、斩天龙、连斗桑土公与赤髯天尊,由此一役成名。

    其后,雷威众叛亲离,仓皇脱逃,秦柔与秦铁侠始得团聚,而秦柔更得雷霆青睐,拜在其门下。奈何好景不长,秦铁侠在返回衡城府料理镖局善后时,为雷威与神鸦上人所害,秦柔痛失慈父。

    数年之后,秦柔在雷霆悉心指点下,终有小成,她与阿牛的姻缘也由雷霆做主定下,只等两人仙基坚实后,即可好事成偕。

    年后忽然传来消息,说是雷威与神鸦上人在败走天雷山庄后,投到遮日崖,被红袍老妖拜为客卿。

    秦柔闻讯,即与阿牛双双禀明尊长,相约驾起仙剑,直奔遮日崖,要寻雷威与神鸦上人,为秦铁侠报仇。

    可遮日崖具体位置究竟在哪里,秦柔与阿牛知道的也不清楚,只晓得隐于别云山中。

    两人到得别云山已有数日,一番寻觅,却毫无头绪。

    今日得山中樵夫指点,这才进了万毒谷探询。正在毫无头绪间,阿牛与秦柔忽然听见陆离鸟的悲鸣,当下御风赶到,及时驱走青鳞蜥蜴。

    那三只陆离鸟俱已负毒伤,倒在地上无力动弹,秦柔小心翼翼抱起幼鸟,见它失神的眼珠光泽黯淡,嘴里发出低低的哀鸣,不禁心生怜惜。

    似乎明白秦柔与阿牛并无恶意,倒地的雌雄陆离鸟呱呱哀嚎,乞怜的望着两人,尽失往日的凶悍桀骜。

    阿牛浓眉锁皱,道:「阿柔,它们是中了那只蜥蜴的毒液,再不施救,怕活不久啦。」

    秦柔将幼鸟交到阿牛手中,取出一个青瓷净瓶道:「阿牛哥,小妹先用义父炼制的「青麝丹」试上一试,若再不成,就只好麻烦你以翠微真气,替它们逼毒了。」

    她玉指轻捏,将一粒青色药丸捻成粉末,细心地敷在幼鸟伤口上。

    幼鸟吃疼拼命挣扎,阿牛急忙按住,又用左手不住抚摸道:「小鸟莫怕,这位姐姐是在为你祛毒。疼是疼了点,可马上就会好啦。」

    秦柔也轻声安慰道:「鸟儿听话,姐姐这就把你治好,你很快又可以飞啦。」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思量道:「这对小娃儿心地倒好,我的玉儿何尝不是如此?可惜她远在南海,老夫两年多都未曾见着了。」

    其实,其间他也数次动了探望的念头,可又强自隐忍。一方面是不想打扰了爱女修炼,再则也不欲踏上天一阁。

    就在秦柔与阿牛为陆离鸟疗伤的当口,浓重的瘴雾里,传出一记冷笑道:「好生恩爱的小俩口,可惜谈情说爱找错了地方!」

    阿牛与秦柔抬头,朝声音传来方向瞧去,就见粉红色的迷雾里,走出一群穿着打扮怪异的人来。

    说话那老者披着红黄双色的斗篷,满脸干皮皱纹,面色煞白,身材瘦长,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仿佛谁都欠他赌债,冷笑的时候,嘴角稍稍翘起,却比哭还难看。

    他手中握着一根细长青竿,上面斑斑驳驳渗着殷红之色,青竿顶端悬的是一张黑色灵幡,一尺多宽、两尺来长,正反两面都以铜板大小的骷髅头颅图案镶边,中央则画着一幅太极乾坤的符印。

    阿牛与秦柔自然不认得此人,隐身于后的黑衣男子,却在暗地冷笑一声,心道:「原来是屠老鬼跟他的一帮徒子徒孙,这两个娃娃遇上他们,可有些麻烦。」

    他本已准备离开,可这伙人一出现,顿时改变主意,继续隐身在树后观望。

    黑衣男子所言的「屠老鬼」,便是所谓「别云五鼎」

    中的「血鼎」屠暴。

    屠暴原为别云山千叶岩上一只赤蝎,得日月造化,终修炼成人形,百多年来开山立府,自居千叶岩之主。他与另四名隐在别云山中修炼的妖孽,曾有三拜金兰,共尊红袍老妖为别云山主,雄踞天陆西南。

    屠暴因从不轻出蜀州,故此于天陆声名不显,但其修为尚在天龙真君等人之上,绝不逊于当世名家。尤其是手中的血魂百魄幡,汲取万千生灵精血炼制,有鬼神莫测之能。

    今日他起得甚早,原本想着到万毒谷,捕捉几只火眼蟾蜍祭炼血魂百魄幡,却撞上了阿牛与秦柔。

    他远远见得这对少年男女器宇非凡,应是修仙之人,便动了邪念,妄图擒下二人,再吸其精血元婴,以助修炼。

    阿牛黑脸一红,放下陆离鸟,尽管对方话中多有不敬之意,他却仍恭恭敬敬抱拳道:「在下翠霞门下罗牛,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屠暴听得阿牛自报家门,竟是出自天陆正道翘楚门下,忽然记起昔日在遮日崖,曾听神鸦上人说起,雷威亡命千里,便与那翠霞派的盛年、丁原和罗牛等人大有干系。

    不用多问,这两人深入别云山,必是为雷威与神鸦上人而来。

    他双眼一翻,故作不屑道:「翠霞派,老子怎么没听说过?」云~霄~阁

    换了丁原必定会反唇相讥,可阿牛只憨憨一笑道:「本门僻居中州,前辈未曾听说过也不奇怪。」

    屠暴一楞,没想到阿牛对自己的讥讽毫不动怒,也不晓得是真没听懂,还是有意装傻。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时他倒找不到借口发作,于是沉脸问道:「既然如此,你们跑到别云山来作甚?」

    秦柔见此老神情古怪,目闪凶光,装束也十分诡异,多半是魔道中人,说不定与红袍老妖还有什么干系,需得多加提防。况且蜀州之行,只为追杀雷威、神鸦上人,也不宜另生枝节,打草惊蛇。

    她怕阿牛实话实说惹来麻烦,当下答道:「晚辈是奉师门之命,来此寻觅几味仙草,不想遭遇前辈,如有打扰,尚请前辈宽容则个,晚辈这就告退。」

    屠暴哼道:「别云山是何所在,岂容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们行踪诡异,言辞闪烁,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夫更不能轻易放过!」说罢,左手食指轻轻一弹,射出两道血光。

    阿牛平日有些木讷,这时却不含糊,手疾眼快,拔出沉金剑,「叮叮」两声格开血光,怒道:「我们对前辈并无冒犯之意,您为何动辄伤人?阿柔,这老伯太不讲理,我们还是走吧。」

    屠暴见阿牛轻而易举接下自己的「血煞指」,不由小吃一惊,暗道:「这个娃儿可有些棘手,什么时候翠霞派又调教出了这么个难打理的年轻小辈?」

    他被阿牛当面怒斥,干脸上皱纹堆起,更多冷笑道:「想从老子的眼皮底下溜走,可没那么容易!」

    蓦然谷中阴风惨淡,粉红瘴气的颜色迅速转深,继而赤如殷血,翻翻滚滚迫向秦柔与阿牛。

    秦柔见状,从袖中祭起雷霆所授的「平波珠」,一蓬光华当头洒下,护持住自己与阿牛。

    阿牛仗剑,望着屠暴不解道:「前辈,我们与您并无冤仇,您何必要苦苦相逼?」

    屠暴两次出手都劳而无功,不免大失颜面,恼羞成怒道:「老子就看不惯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你便如何?」

    秦柔低声道:「阿牛哥,看来这位前辈是存心要留下我们,你再说也没用啦。」

    阿牛苦笑道:「老前辈,既然这样,阿牛只好得罪了!」

    他摆开翠霞剑派的起手剑式,沉金古剑守住门户,遥向屠暴。

    屠暴见阿牛峙若山岳,气势沉稳,竟是不可轻辱,倒也不敢贸然放手强攻。正踌躇时,身后几名千叶岩的手下,有眼无珠,以为阿牛、秦柔年纪颇轻,甚好对付,立时跃出,围杀而上。

    屠暴有心要摸清阿牛虚实,故此也不阻拦,至于死几个手下,他更不会放在心上。

    阿牛见对方冲了上来,对秦柔招呼一声道:「阿柔替我压阵!」

    丹田真气一动,晃身迎上。

    他为防范屠暴的血瘴剧毒,改以内胎呼吸,沉金古剑荡风崩云力劈而出。

    那三个屠暴手下,不过是初炼成妖的马前走卒,平日虽称呼屠暴为「仙师」,可也未曾真的学到什么。对付凡夫俗子或可手到擒来,可一遇上阿牛,高低立见。

    转眼工夫,那三人连珠似的飞跌出去,哼哼唧唧半晌爬不起来。

    阿牛不欲下杀手,因此出手时留有余地,那三人所受之伤皆在皮肉,却是他们被打怕了,知道今天没好果子吃,所以不敢再起身,干脆装死赖在地上,惟恐被屠暴喝令再上。

    屠暴眼中凶光一炽,喝斥道:「没用的东西!」

    血魂百魄幡微微晃动,黑底幡旗上冒出一团血雾,上百的骷髅头颅嚎叫飞起,空洞的眼中突然射出妖艳的红光,直扑向阿牛。

    阿牛陡遇强敌,精神一振,沉金古剑幻出古朴光华护住周身,一掌一剑翻飞纵横,凡有三尺之内的骷髅头颅,无不被击得齑粉,不能近身。

    屠暴接连受挫,凶性大发,口中真言念动,血魂百魄幡上的太极符印当空腾起,宛如圆碟,飞转到阿牛头顶,射下一红、一黑两束光芒。

    剎那阴风更疾,四周一片天昏地暗,血幡中积聚百年的阴煞厉魄尽数出笼,铺天盖地涌向阿牛。

    秦柔恐阿牛失手,飞起大雷怒剑跃身助阵,两柄古剑一金一青,舞起团团光雾,硬是抵住了血幡的攻击。

    双方僵持约莫半炷香的工夫,终究秦柔修为稍浅,手中大雷怒剑渐渐浸上血色,玉颊红如胭脂,呼吸也开始急促。

    阿牛奋起神勇,沉金古剑一式「百转千流」,直绞得数颗骷髅头颅呜咽崩碎,头顶太极符印也感应剑气之利发出震晃。

    秦柔这才微松一口气,稍一调息,便祭起九雷动天。

    这次声势与方才对付青鳞蜥蜴时大有不同,竟是九雷齐发。

    但见九道雷梭呼啸飞纵,光华漫天,头顶风嚎云动,血瘴一触即散。那些骷髅被雷光一炸立时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阿牛见势,催动丹田真气,沉金古剑与身躯合而为一,冲天直上,幻化成一束金光,轰击在太极符印上。

    这一切兔起鹘落、快逾闪电,端的教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

    2朱丹

    沉金古剑轰然撞在太极符印上,爆出连串彩光,方圆数十丈内地动山摇,飞石走木。

    阿牛被震得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如同撞在一堵铜墙铁壁上,朝后飞抛出去。他急忙深吸一口气,稳住胸口翻腾的气血,双腿一弹,在半空站定。

    那面太极符印却也是四分五裂、不成形状,屠暴急忙催功收回。

    只见四五片符印落到血幡上,光芒一闪,重新恢复太极图案,只是边角坑凹,色泽黯淡,不复初时凶戾。

    屠暴耗尽心血炼制的血魂百魄幡,竟被阿牛与秦柔联手破去,不由心疼至极,对面前这两人自也恨之入骨。他恶狠狠盯着秦柔道:「九雷动天,娃娃你是雷霆的什么人?」

    秦柔一气祭出九把雷梭,亦是大耗真元,玉容如霞,细细娇喘,回答道:「正是晚辈的义父。」

    屠暴微微一惊,寻思道:「我原本以为这两个娃儿皆出自翠霞门下,即使杀了也没什么。想那翠霞派尽管势力雄厚、称雄天陆,可一来不见得为了两个弟子远征南荒,再则那些老鬼都讲究什么规矩礼数,我匿身别云山,他们也奈何不得。

    「可雷霆却是不同,他当年手段狠辣不羁,睚眦必报,招惹到他,等若自掘坟墓。我欺负了他的义女,要让他晓得,必定是后患无穷,今日更不能放过这两个后生!」

    想到这里,杀心更盛。只是方才几下交手,屠暴亦明白,秦柔与阿牛绝非易与,自己的血幡又被破去,想杀了眼前二人,谈何容易?

    秦柔见他沉吟不语,问道:「前辈可是认得晚辈的义父?」

    屠暴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故意叹道:「何止认得,当年在老夫的千叶岩,我与你义父还曾秉烛夜谈,参悟天道。如今想来,当真获益匪浅,对雷兄的学识更是五体投地。

    「圣教亡后,老夫就未再听到他的消息,原以为他已被天陆正道所害,今日得见故人之女,实在令老夫不胜感慨唏嘘。」

    他说得似模似样,脸上的神色更是教人无法不信。

    秦柔尚自有些疑虑,暗想倘若果真这样,义父为何从没向自己说起过此人,更未提到过南荒之行?

    阿牛却信以为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原来您是雷老伯的朋友,刚才的事,实在对不住啦!」

    屠暴笑在脸上,恨在心头,呵呵说道:「也是老夫没有先认出雷兄的平波珠来,否则也就不会让大水冲了龙王庙。适才的误会就不必再提,且先到老夫的府上去坐坐,如何?」

    秦柔对屠暴的话将信将疑,婉拒道:「多谢前辈好意,只是我们确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还请前辈赐下姓名,晚辈亦好转告义父。他日,他老人家若能得闲,自会重临故地,与前辈共叙旧情。」

    屠暴料到秦柔与阿牛不会答应,他一摇头道:「既然如此,老夫倒不便强留,但有一物就麻烦你转交雷兄。他见到这样东西,自会晓得我是谁了。」

    说着,将血幡交与手下,从怀里掏出一尊寸多高、毫不起眼的铜鼎,掌心真气轻送,凌空推向秦柔。

    秦柔不禁又多信了一分,收起大雷怒剑,双手接过铜鼎,只觉此物看似不大,分量竟也不轻。她躬身道:「前辈的话与铜鼎,晚辈必当带到。」

    屠暴嘴角露出一缕狞笑,说道:「不必了!」

    秦柔与阿牛顿感不妥,可尚未反应过来,屠暴右手虚点铜鼎,口中真言念动,低喝道:「疾!」

    那铜鼎如应斯言,猛幻出血红光芒,鼎身瞬间滚烫如岩浆一般。

    秦柔知道中计,急忙双手一推欲抛出铜鼎,可惜慢了半拍,只觉得手腕一麻,立时整条左臂失去知觉。一只三尾蜈蚣从鼎中窜出,正一口咬中了她。

    原来这铜鼎唤作「聚雪」,平日屠暴用以招引毒虫炼化成蛊。表面看来,鼎中似乎空无一物,实则在屠暴真言驱动下,可释放出各种毒虫奇蛊。

    秦柔一个不慎,为其所乘。

    阿牛见那铜鼎里,七彩的蛊毒烟雾蒸腾,无数形状各异的毒虫窜跃而出,连忙手起掌落,凌空将铜鼎劈飞,再一指弹杀了叮在秦柔腕上的三尾蜈蚣。

    转眼秦柔的毒气已攻到肩膀,脂玉般细腻洁白的颈上,也隐约呈现怵目惊心的绛红色。

    阿牛又惊又怒,更是懊悔不已,沉金古剑怒鸣如雷,指向屠暴道:「你恁的歹毒,竟用暗箭伤人,快将解药拿来!」

    屠暴诡计得手,大是舒畅,咭咭笑道:「小兔崽子居然毁我法器,老子焉能放过你们?莫说我不认识雷霆,就算他是我兄弟,也一样不能轻饶!想要解药,凭本事来拿吧!」

    秦柔运功苦苦支撑,咬牙道:「阿牛哥,别管我,先离开这里!」

    但阿牛怎会舍下秦柔自己逃跑,他一手挽住秦柔,沉声道:「阿柔,你再坚持一会,待我跟他讨到解药。」

    秦柔不由一急,惟恐阿牛人单势孤再遭毒手,正想劝说,却见他目光炯炯,神情肃穆,整个人哪里还有半分呆头模样。

    沉金古剑龙吟而起,在空中散发出层层紫雾,四周古木枝叶萧萧飘落,声势宛如山摇地动。

    阿牛右手剑诀一指,全身翠微真气汩汩奔流,腾起庞大气势。

    沉金古剑在主人意念催动下,越飞越疾,盘旋舞荡,依稀射出夺目红光。但看那团光环逐渐清晰,不断朝四外扩散,中间的沉金古剑陀螺似的飞转,直如红日中天。

    屠暴暗道:「看来这小子是要祭起仙剑与我拼命,老夫的血幡灵力大损,不宜硬拼,还须抢先出手。」

    他劈手收回血幡,听得阿牛喝问道:「阁下的解药,到底给是不给?」云_霄_阁

    屠暴狞笑道:「做梦!」

    双手一挺血幡,欺身迫向阿牛,他知御剑之术尽管威力巨大,却最耗真元,且需一段工夫积聚真气,只要抓这当口抢先出手,必是事半功倍。

    不料他身形甫一动,侧前方的一株大树上竟袭来一道无形剑气,伶俐霸道为屠暴平生仅见,即使是红袍老妖恁高修为恐也有不如。且对方显是罕见的高手,选择出手的火候亦恰到好处,正是他将动未动、重心移动之际。

    屠暴大吃一惊,无奈之下只好改弦易张,血幡回护身前,闪出一团赤光,「哧」的一声截下那道突如其来的剑气。

    可接是接下来了,屠暴双手也被震得一麻,急忙调转魔气。

    他可不晓得,那树上的人物,不过为出手小阻他一阻,根本未尽力,不然有得他的苦头吃。

    饶是如此,屠暴的身形也不由慢了半拍,再抬头时,只听阿牛低喝道:「破!」

    一轮红日光芒万丈,当头压下,方圆十丈内,树木摇折,山石横飞,连深潭都被激起十数丈的浪花。

    屠暴身后的小喽啰,哪堪红日中天的如此威势,被沛然罡风掀出数丈,响起哀嚎一片。

    可屠暴也顾不得他们了,手中血幡一柱擎天朝上迎去,血幡上的太极符印重又飞出,在他头顶筑起一层光幕。

    双方都清楚,生死成败在此一举,皆放手施为。

    无形里,阿牛却占到了半点便宜。

    盖因血幡先前为阿牛沉金古剑一击之下灵气大伤,屠暴又被人暗中一阻,乱了方寸,未免进退失据。而阿牛为救秦柔,了无私念,胸中浩气跌宕,更增出手的气势,两相消长,对屠暴大是不利。

    高手相争,端是毫厘也差不得,轰然一声,沉金古剑撞碎太极符印,击在血幡上,爆起一团烈焰。

    屠暴如受电击,踉跄飞退,手中血幡「啪」的裂成两截,头上的发丝随风飘荡、簌簌断落,红黄双色斗篷被轰成扫帚般的烂布,哪里还有威风模样。

    阿牛情形也好不到哪去,嘴角渗出淡淡血迹,胸口好似有千斤巨石压迫。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屠暴道:「老前辈,你还是把解药交给阿牛,我们便罢手不战如何?」

    屠暴的血幡尽毁,这口恶气岂能消去。

    他哈哈大笑,满脸皱纹直把那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盖住,道:「小子,你毁了老子的血幡,也一样拿不到解药。实话告诉你,那鼎中之毒乃百虫万蛊所聚,根本没有解药!你就眼睁睁,看着怀里的女娃娃变成一滩血水吧!」

    阿牛心头一震,瞧着怀中秦柔,见她玉容上毒气弥漫,星眸半闭,樱唇紧紧抿着,发出痛苦的呻吟,触手却似火炭一般滚烫。

    他禁不住叫道:「阿柔,阿柔,妳快醒醒!」

    秦柔迷糊懵懂里听见阿牛呼唤,睁开失神大眼,朝他无力微笑,想说什么,却只是朱唇微动,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阿牛悲愤难平,紧紧拥着秦柔道:「你一定要挺住,我会有办法的!」

    但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可救秦柔,片刻间阿牛自己也想不到。

    突然头顶恶风滚动,沉金古剑在高空镝鸣,竟是屠暴合身飞袭,双手十指化作十根如金铁般的猩红毒针,朝着阿牛头顶插到。

    电光石火里,阿牛不假思索,引动右手剑诀。

    沉金古剑与主人心意相通,感应着阿牛满腔怒火,飞掠射回。

    「噗」的一声,剑刃穿透屠暴后心,去势不止,又飞出七丈多远,扎入潭边山岩之中,将屠暴硬生生钉在半空。

    那块山岩「轰隆」巨响,由剑刃插入处,朝四周裂开数十道细纹,摇晃了几下兀自不倒。

    屠暴的眼睛尤其睁得滚圆,充满惊骇与不信,压根没想到,阿牛的御剑之术竟修炼到如此境界,后发先至,夺了他的老命。

    有道是树倒猢狲散,那些个千叶岩的虾兵蟹将,见屠暴竟被阿牛一剑射杀,哪里还敢上前,呼啸一声亡命而逃,恨只恨爹娘少给了两条腿,修炼时又未曾先把逃命的本事练到家。

    阿牛无心去追,扶着秦柔坐下,也顾不得喘息几口、梳理伤势,右掌抵住秦柔背心,将翠微真气全力源源不绝地输入。

    秦柔精神微振,自昏迷中清醒一些,挣扎将手伸向阿牛面庞,轻声问道:「阿牛哥,天已黑了么,为什么我看不清楚?」

    阿牛明白,这是秦柔中毒已深的迹象,不禁心焦如焚,笨嘴笨舌安慰道:「没……没什么,你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他有心去屠暴身上搜一搜,可一来未必屠暴携带着解药,再则,自己也实在分不清那些稀奇古怪的丹药,万一弄错,岂不适得其反?

    秦柔听见阿牛声音,芳心稍定,失色的朱唇露出一丝微笑道:「那些人走了么?这里一下好安静……」

    阿牛用力点点头,忽然听到不远处陆离鸟的鸣叫,原来这时它们又回了过来,一家三口站在那儿,瞧着阿牛与秦柔。

    阿牛看着秦柔呼吸微弱,星眸无神,暗自责怪道:「我真是没用,竟保护不了阿柔!若是丁小哥在这里,决计不可能教那人的诡计得逞。就算是现在,他也一定会想出办法救阿柔。」

    想到丁原,阿牛猛然心底一动,想起丁原那晚回山后,曾送给自己一枚丹药,说是得自天一阁的冰莲朱丹,功效不下翠霞派的九转金丹,服下后可祛万毒,可疏百气,更可增长数十年的功力。

    丁原坠入潜龙渊后,阿牛伤感万分,始终舍不得动用这枚朱丹,只将它作为自己对丁原的纪念贴身收藏。

    想到这里,阿牛不敢迟疑,取出冰莲朱丹捏在手里,竟又有些犹豫,害怕万一这朱丹也不灵验,那可如何是好?

    他在心中默默祷告道:「丁小哥,求你在天之灵保佑,好教冰莲朱丹发挥效用,救得阿柔的性命。」

    他小心翼翼将冰莲朱丹放入秦柔樱桃小嘴中,片刻之后,药力行遍全身,体温也逐渐降了下来。

    阿牛见她紧锁的眉头开始松弛,顿时一喜暗自道:「多谢你了,丁小哥!」

    他想着丁原虽已逝去,可他留给自己的朱丹,却救了秦柔一命,不禁又是感激、又是悲伤。

    秦柔在药力催动下沉沉睡去,阿牛又抱着她坐了一会,思忖道:「看来阿柔已无大碍,这个地方也不便久留,我还是先找一个地方歇息,等阿柔醒了再拿主意。」

    想着,站起身形,收回沉金古剑,却惊异的发现,屠暴已蜕变成一只巨型的毒蝎,僵死不动。

    阿牛抱着秦柔,朝谷外走去,身后那三只陆离鸟,居然亦步亦趋跟了上来。阿牛一奇回过头来道:「鸟儿,你们是想跟我一起走么?」

    带头的雄陆离鸟呱呱叫了几声,阿牛当然听不懂它在说什么,当下问道:「你们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我的同伴受伤啦,需要静养几日。」

    雄陆离鸟又叫了几声,一摇一摆走到阿牛身前,回头朝阿牛「呱呱」叫唤,似乎是要阿牛跟着自己。

    阿牛想了想,跟着雄陆离鸟朝西行去,两人三鸟渐渐消失在弥漫的瘴气中。

    深潭旁又恢复早先的寂静,黑衣男子飘然落地,向对面一方山岩后冷冷道:「阁下可以出来了。」

    山岩后转出一人,褚色道袍,相貌丑陋,身后负着一把古剑。

    黑衣男子微微讶异道:「是你?」

    褚袍道人揖礼道:「苏仙友,多年未见了。」

    苏真打量着褚袍道人,哼道:「老夫若早知道山岩后面藏的是你,方才也不必越俎代庖,作了一回滥好人。」

    褚袍道人道:「适才小徒遇险,全仗苏仙友暗中相助,贫道代他谢过。」

    苏真一摆手,毫不客气道:「免了,老夫对翠霞派没半点好感,只不过念在那个阿牛,当年与丁原相交甚密,才多此一举,换作翠霞派的其他弟子,老夫不寻他晦气,已是客气的了。」

    褚袍道人也不生气,淡淡道:「苏仙友仍为丁原之事,对本派存有芥蒂?」

    苏真冷笑道:「你们翠霞派几个老不死的,对外宣称说,丁原乃因修炼不慎、走火入魔而死。这话骗得了几个人?何况是老夫这样知悉内情者?为了所谓的本派清誉,竟下毒手逼死门人,这便是你们正道翘楚的作风么?」

    褚袍道人沉默片刻,徐徐道:「个中缘由,贫道难以多说,这事贫道亦难辞其咎。」

    苏真打了个哈哈,道:「难得你还知错,可惜丁原已被你们害死了,如今说什么也都晚了。淡言真人,以前苏某对你尚有三分佩服,可打这件事后,却多了七分不屑!」

    淡言真人没有回答,脸上却闪过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抽搐,摇了摇头道:「贫道的确不是一个好师父。」

    苏真见老道士一味相让,坦承过错,怒气也消去不少,思量道:「看他样子,对丁原之事亦十分痛惜,只是碍于身分不能发作,惟有压抑于心。

    「若说对丁原的感情,这老牛鼻子待他亦父亦师,绝不逊于旁人。我骂过也就算了,纵使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想到这里,苏真说道:「罢了,若是老夫当年阻拦丁原回返翠霞,他也不会有日后之祸,冥冥中自是天数。倒是你的另一个宝贝徒弟,为何随着一个女娃儿,深入蛮荒,一头钻进红袍老妖的老巢?」

    淡言真人答道:「他们是为追杀雷威与神鸦上人,以报父仇。」

    苏真嘿道:「姑且不论雷威与神鸦上人的修为,单是红袍老妖,就非那两个后生能够应对,便不怕他们出个万一,你这老牛鼻子又要损折一个宝贝徒弟?」

    淡言真人平静道:「鸟儿总要离巢,才能学会飞翔。」<a href=”yunxiaoge” target=”_blank”>yunxiaoge</a>

    苏真摇头道:「你倒是用心良苦,自己也跟着万里迢迢护到别云山。难怪,当年丁原那小子桀骜不驯,惟独对你这老道士尊敬有加。」

    淡言真人抬头仰望飘渺云气,苦笑道:「贫道却对不住他,亦对不住苏仙友相托之情。」

    苏真竟也忍不住叹息道:「可惜了那个小子,假以时日,他未始不能成为天陆一代宗师。」

    两人各有感怀,相对沉默半晌。

    淡言真人稽首道:「贫道告辞了。」驾起清风,朝万毒谷外飞去,倏忽不见。

    苏真站在原地沉吟片刻,亦消隐在深潭之后。

    这些故事,阿牛自然并不知晓,他如今的全副心思,都放在秦柔的毒伤上。

    那三只陆离鸟对谷中地形熟稔无比,引着阿牛,藏身到峭壁上的一处天然洞穴里。那洞穴原本就是陆离鸟的巢穴,里面颇是腥臭,阿牛费了半天劲,才收拾得稍稍象样。

    他怕屠暴的党羽再入谷中搜查,又以一些灌木遮掩住洞口。云~霄~阁

    所谓错有错着,屠暴之死,果然引起红袍老妖等人的震怒,连日在别云山布下天罗地网,可万没料到,阿牛竟就待在万毒谷中,反成了他们唯一未用心搜索的地方。

    如此十余日,秦柔的伤势已基本痊愈,更得冰莲朱丹之助,修为精进不少,但要完全消受这朱丹之惠,却尚需时日。

    这天午后,秦柔依靠在洞壁上,阿牛坐在她的身旁,跟前燃着一堆篝火「劈啪」轻响。那雌雄两只陆离鸟刚外出觅食回来,将小陆离鸟喂饱,此刻躺在洞口假寐,有它们在谷中,等闲的毒物都退避三舍之外,省却阿牛不少气力。

    秦柔将头枕在阿牛坚实宽厚的肩膀上,幽幽道:「阿牛哥,这些天劳累你了。」

    阿牛憨憨道:「阿柔,你可别这么说。是我不好,没护得你周全,才累你受伤。我也忒笨了,竟这么轻易就相信了那人的话,幸好有丁小哥送的朱丹,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秦柔轻叹道:「要是丁公子还在,该多好?」

    阿牛目中闪过一丝哀色,随即沉声道:「我一直觉得,丁小哥不会这么容易离开我们,他一定还活着!」

    秦柔问道:「阿牛哥,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我怕雷威他们已经察觉,万一要是撞上红袍老妖,就更麻烦了。」

    阿牛刚要说话,突然警兆一起,抬眼望向洞外。

    「哧」的一声,从遮掩在洞穴外的灌木缝隙中,射进一束白光,阿牛手疾眼快接住,却是一个小纸团。

    阿牛展开纸团,扫了眼,面色顿时大变。原来那纸团上写的是:「红袍老妖为报屠暴之仇,受神鸦怂恿,已欲兴师翠霞。为师先行回山,你可与秦姑娘稍后返回。师字。」

    秦柔诧异道:「是你师父他老人家的留言!」

    阿牛颔首,望着洞口低声道:「是他老人家的字体,原来他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们!」

    想着师父如此恩重,阿牛心头一团暖呼呼的热流升起。

    3怅恨

    就在阿牛与淡言真人远赴南荒之时,翠霞山却出了一桩大事。

    三月一个晚间,坐忘峰后山蓦然霞光冲霄,沉寂千年的潜龙渊里风雷大作,黑云鼓啸,竟射出耀眼夺目的七彩光芒。整座山峰都如遭遇地震,发出剧烈的颤动,甚至远在百里之外犹能感应。

    正当千多翠霞派弟子惊疑不定,潜龙渊中突然喷出一束白光,风驰电掣扶摇九天。

    那白光的最前端,赫然是团紫色光焰,披霞烁火,璨如星辰,直插深邃苍穹,倏忽不见。

    大约一炷香后,所有的异象逐渐消失,潜龙渊重又恢复往昔宁静,便似什么也未曾发生。

    那些被巨大轰鸣与绚烂霞光惊醒的翠霞弟子,却了无睡意,相互打听询问。

    奇怪的是,淡怒真人与各支首座却对此事讳莫如深,又着人将潜龙渊一带封锁,再不准门下弟子随意接近。

    越是这样,众弟子便更是好奇。不久,又从飞瀑斋传出,当夜轮值后山的罗和身受重伤、闭门静修的消息,大家越发觉得非同寻常。

    尽管淡怒真人下了噤口之令,然则私下中,各种说法却在翠霞山流传开来。

    有说是潜龙渊中有异宝出世,故有霞光开道;有说是九十余年前,被囚禁在潜龙渊中的冥轮老祖年旃,终于修成正果,羽化飞天;还有人想到两年多前,后山曾有类似异象出现,也不晓得是否有所关联?

    最邪乎的说法,竟搬出八百多年前的典故,说是本门的开山祖师曾有遗言道:「龙起翠霞,天劫莅临。」

    一时人心惶惶,不知吉凶,每人的脸上都少了几分笑容。

    可转眼在忐忑不安里捱过十余日,翠霞山并无异事发生,更不见什么祖师爷预言中的「天劫」莅临。众人紧张的情绪又渐渐松弛,谈论此事的人,也日渐少了起来。

    这时,淡言真人悄然返山,带回另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虽仅限翠霞派长老耆宿知晓,然而全山的防卫,却骤然比平日严密许多。底下尚不知情的那些弟子,不免又疑神疑鬼,相互打听。

    这日,黑云压月,星辰晦暗,距离「龙起翠霞」之事,已过去足足半月。但翠霞山的气氛,却一日比一日紧张,各支都增加了巡山守夜的弟子,让人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在碧澜山庄的一栋朱楼,与这两年来的每个晚上一样,依旧是灯火皆无。

    早先在小楼主人闺房窗口前喈喈不休的那只彩羽鹦鹉,也不见了踪影,除了楼外偶尔响起的打更声,一片静谧。

    一道淡淡身影,掠过院落中孤寂盛开的千盏繁花、百株古松,如同清风般飘入朱楼,竟惊不起一点尘埃,更遑论四周守夜的翠霞弟子。

    那道身影似乎也不欲惊动旁人,无声无息进到小楼原先主人的闺房中。

    虽说里面是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可那人的炯炯目光一瞥之下,已将屋内情景尽入眼帘。

    果然不出乎意料,屋中没有其他人,而所有的家具摆设,却一如主人在时纤尘不染。

    那人静静在窗口伫立良久,一对星目凝望着对面墙上悬挂的画像,俊朗英挺的脸上,浮现起一丝无法形容的无限怅恨。

    在那幅画卷上,一名容颜娇艳、巧笑倩兮的红衣少女婷婷玉立,明澈的秋波脉脉,仿佛也在注视着屋中人。

    雕栏玉砌依旧,只是朱漆已经黯淡。空荡荡的小楼寂静无语,默默陪伴这褚衣青年独立窗头。

    许是触景生情,或是压抑太久,一幕幕萦绕梦中千百回的旧时景象再上心头。往日少年意气,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如今九死一生、心境难言;以往执子之手,但求偕老,而今孑然一身、落寞满楼。

    不过是两年光阴,竟一变如斯。

    当日潜龙渊上一场激战,平乱仙剑龙吟山动,震慑四海,而自己也力竭心死,坠入深渊,只当是大梦一回,却犹如昨日。

    终于,褚衣青年发出一记几乎轻不可闻的叹息,竟是要将这多年的怨恨不甘、思念挂牵尽皆倾泻。

    忽然,在他背后所负的皮囊里,传出低低讥笑道:「你像个傻瓜站在这里半晌不动,却叹的什么气?若是想报回前仇,只管拔剑横冲,现今的碧澜山庄,又有谁人能拦得了你?」

    这声音嘶哑苍老,低沉沉压缩成束,传入褚衣青年的耳中。

    褚衣青年静默片刻,同样以传音入秘道:「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不劳你老兄操心。」

    那声音不满地哼了声道:「算老夫多事,倘若不是看在你我两年交情,和助老夫脱困的分上,嘿嘿,我还懒得管你。」

    褚衣青年冷冷道:「记着,翠霞派纵与你有深仇大恨,也已事过境迁,今天晚上,你不得借机出手胡乱伤人,否则休怪我翻脸。」

    那声音冷笑道:「你要胁老夫么?若老夫真个动手,让翠霞山赤野千里,你也未必拦得住!」

    褚衣青年不为所动,淡淡道:「老鬼头,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一个曾老头,你就未必是其对手,不信我的话,你尽管试试。」

    那声音嘿嘿道:「我们那日冲破伏魔大阵,脱困而出时,就不见曾山的踪影,说不定他大劫已至,早就完蛋了。」

    褚衣青年的眼中精光一闪,竟似照亮这漆黑的屋子,徐徐道:「连你都没死,他怎么可能有事?你再乱嚼舌头,小爷便扔你回潜龙渊,九十年后再来找你。」

    那声音怒道:「老夫这么一猜也不成么?哼,你别以为救了老夫出来,老夫就须对你俯首帖耳。待我有朝一日,恢复肉身,总教你晓得老夫真正的厉害!」

    褚衣青年微微笑道:「好啊,我也没求着你老兄跟在我屁股后头转悠,你要是不耐烦了,尽管请便。」

    那声音怒火冲冲的破口大骂,一气呵成,半炷香也没间断。

    褚衣青年也不理他,走到窗侧的梳妆台前。台上被收拾得一尘不染,应是经常有人打扫整理,那些女孩家的杂物归放得整齐有秩,好似随时守候主人的归来。

    褚衣青年轻轻吐了口气,低声吟道:「半生金戈半生花,亦无风雨亦无晴!」语气沧桑压抑,蕴含说不出的怨怒与缅怀。

    那声音许是骂累了,又或因对方始终没有回应未免无聊,忍不住转开话题,问道:「这是谁的鸟诗,好像有点味道。」

    褚衣青年道:「这是我以前在一幅画上看到的,也是小时候常听人念起的诗句。你这粗人却又能懂什么其中韵味?」

    那声音勃然大怒,臭骂道:「混小子,你爷爷我认字读书的时候,你娘还在你娘的娘的娘的娘胎里待着,老夫喝过的精血都比你饮过的水多,凭什么说老夫不懂?」

    褚衣青年也不生气,嘿然道:「年纪大些就必然能明白么?你可知什么是两情相悦之欢,什么是相思断肠之苦?和你这与和尚差不多的老鬼头谈论这些,就如同对牛弹琴。」

    那声音被褚衣青年的话呛得不轻,半晌才咕哝道:「你晓得什么,老夫年轻时也风流倜傥过,不过是为炼神功斩断情欲罢了。」

    忽然褚衣青年神色微动,轻轻道:「有人来了。」

    那声音不耐道:「当老夫的灵觉比不上你么?不过是个女人,又怕什么?惹火了老子,就干脆把她做了,吸干她的精血,也算是大出口鸟气!」

    褚衣青年冷然道:「她是姬榄的夫人和婉,父亲便是燃灯居士,你不能动她。」

    那声音一怔,问道:「怎么,你当老夫会怕姬榄和燃灯那火秧子?」

    褚衣青年道:「你怕不怕他们我不管,总之今晚你不得胡乱出手。」

    这个时候,楼下才亮起了灯笼,接着脚步轻响,有人沿着楼梯上来。

    那声音问道:「你想在这里等她?」

    褚衣青年道:「有一些话,我想问问她。」说罢,闪身到床边的帘帐后。

    他刚一隐身,闺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屋外灯笼的光晕照了进来,亮起一蓬朦胧的光华。

    一名妇人提着灯笼,又携着一只竹篮走了进来。她并未察觉屋中居然早有人在,如往常一样,先点起桌上的烛台,而后在椅子上静静坐下。

    那妇人望之如四十许人,容貌姣好端庄,面含幽色,环顾着屋中景物。

    须臾之后,她轻声自语道:「雪儿,娘亲今晚又来看你了。虽然你人已不在,可屋子里的东西,娘亲未曾动过一样,总想着有一天,你能回来看看。」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竹篮里的水果摆放到桌上道:「这些都是你往常喜欢吃的水果,娘亲今日下午又采摘了些来,便放在这里,你随时回来都能吃到。」

    褚衣青年藏在帘帐后,听着妇人轻语,思量道:「自古父母疼爱儿女之心总是一样,雪儿终究还是有娘亲在挂念她。可我如今,虽然得脱绝地,举目天陆无一亲人,又有谁在挂念于我,只怕大家早把我给忘记了!」

    那妇人又道:「这两日翠霞山的戒备更加严密,连后山都增派了不少人手。你爹爹与爷爷连日奔忙,也消瘦不少,若是有你在,还能逗他们开心,而今却只见他们也都是愁眉紧锁,不得舒展。」

    褚衣青年心头冷笑道:「活该,你们自己愿意将雪儿嫁到越秀山去,现在又假惺惺地舍不得,恁的自作自受!」

    妇人又坐了一会,方恋恋不舍地站起身、吹灭烛火道:「雪儿,娘亲得为你爹爹做宵夜去了,明晚再来这儿和你说话。你孤身在外,万事都要自己小心保重。」

    她说到这里,心头酸楚,不争气的泪水又要涌出,却急忙忍住。刚要转身,突然眼前黑影一闪,多了一人。

    妇人一惊,低喝道:「什么人?」目光甫一接触到褚衣青年的面庞,整个人竟似呆住,猛地一颤失声道:「是你?」

    「啪」的一声,灯笼陡然落地熄灭。<a href=”yunxiaoge” target=”_blank”>yunxiaoge</a>

    黑暗中,褚衣青年漠然道:「是我,姬夫人。」

    和婉稍稍恢复镇定,打量着对方道:「丁原,你是人、是鬼?」

    褚衣青年嘴角露出一抹讥笑,道:「只怕你们所有的人都没料到,我坠入潜龙渊,不仅未死,反而脱困而出,是么?」

    和婉在丁原目光的压迫下,竟不由自主的点头道:「是的,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你……是如何逃出来了?难道十多天前潜龙渊一场异变,便是与你有关?」

    丁原轻轻冷笑说道:「姬夫人,你现在才明白,是否太晚了点?」

    和婉注视着面前这神色冰冷的年轻人,叹息道:「丁原,你还在怨恨我们?」

    丁原道:「怨恨,我为什么要怨恨你们?你们根本就不值得我怨恨。」云_霄_阁

    和婉脸上浮起苦涩笑容道:「丁师弟,你这话里,分明就含着对我们不可解开的怨气。其实,我与你姬师兄,还有其他所有人,从不曾想要害你,当日的事情,实是诸多误会,才导致最后结果。对于你坠落潜龙渊,我们也是遗憾无比。」

    丁原目光冷冷的扫视过和婉,蓦然发现不过两年光景,和婉居然头生华发,脸上更多了几道细微的皱纹,不由呆了一下,嘴上仍然强道:「何必再用花言巧语来骗我,我更不敢劳你叫上一声「丁师弟」。

    「姬夫人,你尽管高声呼救,叫人来抓我,再将我打入潜龙渊!」

    和婉摇摇头,还没说话,坐忘峰山顶翠霞观的方向,蓦然传来一声悠远钟鸣。

    这钟声在夜中瞬时回荡遍群山谷壑,丁原不禁一怔,心道:「莫非我的行迹已被他们发觉,居然动用了铜雀钟示警,这阵仗也太大了点。」

    屋子里的两人都站在原地,默默聆听钟声。铜雀钟鸣竟是没有间断,一连响了七下,方才停歇,余音却仍在坐忘峰上回响不已。

    此时,翠霞观内外已战成一片,数百束奼紫嫣红的法器、仙剑光华,烟花似的在夜幕中穿梭飞舞,映得山峦如昼、红云泣血。

    来自别云山一崖两岩三窟的红袍老妖座下魔道高手,以及南荒十数家大小魔道门派的人物,各驱法宝,从四面八方飞来,猛攻翠霞观。

    幸而翠霞派早得淡言真人预报,数日来暗中周密布防,警钟一起,各支弟子在本门首座与师长的率领下,急援翠霞观,才不至于被红袍老妖等众杀得措手不及。

    一场红袍老妖精心策划的夜袭,转眼,演变成为翠霞派与南荒各路魔道门派间,短兵相接的白刃之战。

    翠霞弟子尽管逾千,但能有御剑之能的,不过在三四百间,而对方所来者,莫不是其中翘楚。

    原来,红袍老妖闻知,屠暴竟在万毒谷,为翠霞派一年轻弟子飞剑所弒,顿时怒不可遏。

    他世居别云山,一百三十多年来,从无人敢捋虎须,被正魔两道公认为九妖之首。自九十余年前,冥轮老祖失陷翠霞山潜龙渊后,他更是独尊天南,无有抗手,势力亦扩充到南荒魔道各门。

    这些年来,红袍老妖闭门苦修「搬山移海大法」,少有出别云山,却教天陆正道也清静许多。

    可他万没想到,自己不去招惹别人,翠霞派的区区一个年轻弟子,带着个女娃儿,竟欺辱到别云山。相交百多年的屠暴,莫名其妙就被那叫做阿牛的后生杀了,连日搜山,却连人影也不见半个。

    激怒之下,神鸦上人与雷威又乘火浇油,大肆怂恿红袍老妖为屠暴复仇。

    那些别云山五鼎中的凶人兔死狐悲,亦整日叫嚣踏平翠霞,红袍老妖本非善类,又眼馋翠霞诸多宝物仙剑,更垂涎九转金丹的神奇效用,于是一场翠霞大劫酝酿而成。

    红袍老妖纵是目中无人,也晓得翠霞一派千年根基,门中藏龙卧虎,高手层出。仅凭他别云山一脉相抗,难免势单力薄,当下又邀集蜀州各路魔门同道,包括天陆九妖中另三位凶人雷公、雷婆和唐森,以及一干著名魔头,约定时日,共襄大举。

    偏巧天助于他,红袍老妖最顾忌的翠霞派两大高手,淡一真人与曾山,皆在数年前闭入死关,凭空少去两大助力。如今翠霞派最棘手的,不过是六仙中的淡怒、姬别天等人,却不放在他红袍老妖的眼中。

    稍不如意的是,夜袭初始,即为翠霞派所察觉,似乎对方也早有防备。尤其在翠霞观驻守重兵,淡怒真人、淡言真人、淡嗔真人与姬别天俱在此间,只少了个前些日子受伤的罗和。

    铜雀钟甫鸣,九悬观、碧澜山庄等处的数百弟子,亦纷纷应援,双方十成中,倒有八成的高手云集在翠霞观左右。

    这样一场大战,已是九十余年未见。上次翠霞派遭袭,尚是冥轮老祖率领天南群魔,为夺《天道》而来,却因羽翼浓与赫连宣的插手,而意外夭折,铩羽而归。年旃本人,则被翠霞派上一代数大长老联手迫下潜龙渊,不见天日。

    却说阿牛与秦柔,已回山两日,秦柔毒伤初愈,留在紫竹轩中休养,有阿牛在旁悉心照料,更加上有个老是在身前、身后撒欢讨好、狂摇尾巴的大黑,日子过得倒不寂寞。

    唯一感到忐忑的,便是未料到,因自己的私仇无端连累了翠霞派,好在淡言真人并未怪罪,反嘱她静心养伤,莫要辜负朱丹之功。

    今夜秦柔睡下,不久便听见翠霞观上铜雀钟响。她听阿牛说过,知是翠霞派的警信。

    秦柔着衣刚起,阿牛的声音已在竹庐外说道:「阿柔,淡怒师叔以铜雀钟示警,一定是红袍老妖带人来袭。

    我要立刻赶到翠霞观,助师父他老人家御敌,你和大黑暂时待在屋里,千万不要出门。」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秦柔收拾停当,立在门口道:「阿牛哥,小妹与你一起去!」

    阿牛一怔,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道:「你的伤势还没好透,今晚夜袭翠霞的,又全都是魔道高手,你还是别去了吧。有我师父和淡怒师伯他们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秦柔目视阿牛,芳心中一片温暖,却婉转微笑道:「阿牛哥,小妹的毒伤早不碍事了。翠霞派此难全因小妹而起,如今红袍老妖杀上门来,小妹自知修为低微,却也应当尽上一份心力才是。」

    阿牛想了想,觉得真把秦柔一个人留在紫竹轩也不甚放心,迟疑片刻点头道:「也好,你就跟我一起,去翠霞观援助师父,但要千万小心,不要落单。」

    秦柔浅笑道:「阿牛哥放心,小妹会跟紧你。」

    两人驾起沉金古剑与大雷怒剑,直奔坐忘峰巅。远远就看见高空中无数战团激斗正酣,山头云岚激荡呼啸,五颜六色的绚光此起彼伏,喊杀之声响彻天宇。

    阿牛一心想先寻找到师父,御剑携着秦柔,直朝翠霞观冲去。猛然眼前红影闪动,斜刺里杀出一人拦住去路。

    却看这人年纪颇老,头顶光如明旌、不生毫发,肥头大耳,白白胖胖慈眉善目,倒有三分出家人模样。他身上披着一件描金红袍迎风鼓荡,脖子上挂着一串白色珠子,仔细一看竟是人骨所炼。

    这人右手引着一条暗绿色铜棍,指向阿牛与秦柔,眉开眼笑道:「不要走,哪里去?哈哈,小娃娃不要走,留在这里陪我老人家玩玩吧。嗯,不错、不错、真不错,总算让我找到两个看上去年轻好对付的娃娃。留下来吧,陪我老人家玩玩怎么样?

    「哈哈,放心吧,我老人家最怕见血,杀你们的时候,一定留个全尸,你们身上有什么灵丹宝贝吗?不如先掏出来,孝敬孝敬我老人家怎么样?免得白白浪费了可不好……」

    他口若悬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中间杂七杂八,似在问人问题,却又不等人回答,自己已经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教人无法接茬,连阿牛这般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打断道:「前辈,我们还要赶去翠霞观,可不能陪你在这里玩儿。」

    来人呵呵笑道:「知了,知了。可你们去那里作什么?那里好多高手,在翠霞观前你打我来、我打你去,你们两个娃娃还没靠近,说不准就被不长眼的飞剑削去脑袋,成了无头僵尸,那可真是糟糕、糟糕、太糟糕!

    「莫不如离得远点,陪唐爷爷玩上几招,我一高兴,放你们一条生路,也有可能不是?」

    秦柔见这人喋喋不休的模样,加上稀奇古怪的挂珠,突然想起雷霆曾提及过的一个百年老魔,微惊道:「阁下莫不是天陆九妖中的唐森?」

    那人满面春风,回答道:「呵呵,你这女娃娃,是从谁那儿听说过我老人家的名头?怎么,吓着你们了?别怕、别怕,我可是天陆九妖里脾气最好、心地最善良的一个,遇上我是你们的造化。

    「要是碰到雷公、雷婆他们,嗯,我告诉你们,那两个人的脾气可不好,一点也不好,特别是那雷婆,说不定连话也不让说半句,就把你们撕成碎片了!」

    秦柔与阿牛无心听他胡说八道,心中暗暗叫糟。

    若是单看外表,这唐森生得富态,又整日笑容满面,似乎是最好说话之人。可论手段之凶残、行事之奸诈,比之神鸦上人尤有过之。

    据传,他原本是一只百万大山中的九极白蝉修炼而成,与桑土公算是近邻。不过一个木讷寡言,另一个却最喜聒噪不休,一旦开口,就算所有人塞起耳朵来,他也不肯罢休。

    又因他生性阴毒笑里藏刀,即便是魔道中人,也少有与之往来,可与红袍老妖,却是臭味相投,极是投机。

    这回红袍老妖聚众袭击翠霞山,唐森一呼即应,还邀来百万大山中不少深居简出的魔头。

    其实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想着乘这机会大捞一票,最好能浑水摸鱼,抢在红袍老妖之前,夺得九转金丹,翌日南荒便要易主了。

    敲着自己的如意小算盘,战端一开,站在红袍老妖身旁的唐森,便悄悄缩到后面,远远隔岸观火。

    可他站着无所事事,也说不过去,刚巧看着一个面相憨憨的少年,带着个纤柔少女,急匆匆朝翠霞观而去,于是立马跳了出来,要拿阿牛与秦柔开刀。

    4夜袭

    阿牛可没工夫陪唐森聊天,抱拳道:「唐老爷子,阿牛得罪了!」

    沉金古剑握在手中,光华一起,就要动手。

    唐森一听阿牛自报家门,急忙摆手道:「且慢,且慢!你说你叫什么来着?阿牛?就是那个杀了屠暴的阿牛?你身旁那个小姑娘便是雷霆的干女儿,叫什么柔的是不是?哈哈,不错、不错,我老人家运气真是不错!」

    阿牛不晓得唐森用意,楞楞一点头答道:「正是!」

    唐森暗喜,心道我若是抓了这两人,送与红袍老妖,可算功劳一件,比起那些傻瓜拼死厮杀也来得轻松许多。

    他心里定下主意,脸上却笑意更浓,嘻嘻道:「知了,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看不出来,娃娃年纪小小,居然本事不小!瞧你憨头憨脑的样子,竟也能杀死屠暴,想来那老家伙,到死都不能闭眼。

    「老夫在百万大山隐居多年,倒没想到,翠霞派还真出了你这样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年轻娃娃,再过几年,只怕连我,也要对你退避三舍了……」

    这「知了,知了」乃是他别无分号的口头禅,一通啰哩啰嗦,听得阿牛与秦柔头别提有多大了。就在两人以为,唐森还不知要嘀咕到什么时候之际,猛见眼前绿影如山,漫天杀气迫面而至。

    阿牛大吃一惊,沉金古剑急挥而出,在一团真假莫测的棍影中找到真身,「铿」的一击切在棍端。

    沉金古剑被一股大力抛起,阿牛右臂微感酸麻,一道阴冷魔气逆袭而上,说不出的难受。

    阿牛退出丈许,运功驱出魔气,暗自钦佩道:「好厉害,这人比那神鸦上人,强出何止一筹?」

    可他能硬接下这一记「愁云惨雾欢喜棍」,也教唐森颇为意外,思量道:「这小子既能杀死屠暴,果有些真才实学。老夫得留上三分心神,可别在阴沟里翻船!」

    想着,哈哈笑道:「娃娃,咱们再来玩玩这招!瞧瞧这记「笑点天南」,比你们的翠霞派剑法如何?你若是害怕,尽管出声求饶,唐爷爷最欢喜听别人求我了!」

    他一面口里不停说话,一面愁云惨雾欢喜棍九虚一实,直捣阿牛胸膛,四周惨绿色光雾缭绕,「哧哧」罡风,竟似有人在讥笑尖嚎。

    秦柔在一旁已有准备,大雷怒剑及时飞出,「叮叮」

    连响,点在铜棍上,直到手臂麻木,才将唐森的攻招瓦解。

    阿牛缓过气来,拧身又上,不忘关切问道:「阿柔,你没事吧?」

    秦柔被唐森魔气侵入体内,正用心化解,刚想支撑着回答,好教阿牛放心,蓦然丹田一热,升起一道沛然暖流,汩汩荡荡剎那逼出魔气,令秦柔全身如沐春风,说不出的舒服,却是冰莲朱丹受魔气刺激,自动生成,护持住她的经脉。

    秦柔精神一振,面转红润、明眸如星,回答道:「小妹没事!」

    于是纤手执起大雷怒剑,与阿牛双战唐森。

    三人在空中斗得翻翻滚滚,片刻之间,也难分轩轾。

    这时,红袍老妖等人已连伤十数名翠霞派弟子,杀入观门,正迎头遇见淡怒真人与姬别天、淡言真人、淡嗔真人等翠霞派顶尖人物。

    双方相距十余丈,于青松苍柏间摆开阵势。

    淡怒真人伫立在翠霞诸仙正中,扫过红袍老妖身后数十张面孔,无不是南荒一带久负盛名的凶顽之辈。心知今夜一场血战,势在难免,端坐五爪金狮之上,冷喝道:「红袍老妖,你无端生事,犯我翠霞,却是为何?」

    红袍老妖依靠在四名昆仑奴所抬软榻上,满头深蓝色乱发披散到腰际,却也遮掩住大半面庞。

    他其实相貌甚为英俊,眼睛闭起只能看见殷红色的眼皮,薄薄的嘴角含着张狂不屑的冷笑,颌下一蓬短须倒卷朝上。

    既号作「红袍老妖」,他自然是一身血红大袍,身材比常人高大魁梧许多,若站起来,怕比淡怒真人高出半个身子,连姬别天也要矮上两头不只。

    他的双手晶莹如玉,保养得犹如贵妇,从宽松的袖口伸出,轻轻抚在椅座上。

    在右手食指上,一枚浓绿色的戒指分外醒目,上面镶嵌的那颗宝石,约莫龙眼大小,光华夺目。

    可惜因早年修炼过于急进,红袍老妖的双腿截肢多年,却令他因祸得福,从腰腹下修出两个本命分身。平时藏在红袍之内不得一见,一旦有所需,雷霆而动,竟胜于任何仙兵魔宝,教人防不胜防。

    他虽被列为天陆九妖之一,其修为却超出其他几妖甚多,即便如赤髯天尊,亦难望项背。早在百多年前蓬莱盛会上,红袍老妖就被列上天陆魔道十大高手之位,与苏真、羽翼浓、任峥等人平起平坐。天陆九妖的名头,有一大半,倒是靠他打响。

    见翠霞派精英尽出,列在阵前,红袍老妖嘴唇不动,喉咙里「嘎嘎」怪笑两声,却从肚腹传来闷雷一般的嗓音道:「是你翠霞弟子杀我朋友在先,反怪我生事。淡怒真人,阁下是正派耆宿,便可这样睁眼说瞎话么?」

    淡嗔站在淡怒真人身边,神色凛然道:「杀得好!魔道妖孽人人得而诛之,屠暴若撞在贫道手上,一样将他打下地狱!」

    红袍老妖岿然不动,双目中闪过一点赤光说道:「老虔婆,你们杀人就是替天行道,我们报仇却叫做无事生非,这便是你们所谓的天理么?老夫算是见识了。

    「废话少说,交出凶手,老夫或可对翠霞网开一面。」

    淡言真人徐徐道:「阿牛是贫道弟子,却不能交给阁下。屠暴之死,其罪在己,是非公道自有天鉴。阁下若不肯罢休,贫道奉陪到底!」

    他平日里沉默寡言,旁人只以为他与罗和是最好说话的两人。没想到,今夜此地面对强仇,淡言真人铿然以对,听得众人精神振奋,姬别天更禁不住喝采道:「说得好,要人休想,老夫的红莲仙剑却在此候着!」

    红袍老妖「嘎嘎」笑道:「姬别天,好大的口气,老夫待会教你走不过三十招!」

    淡嗔轻蔑道:「妖魔魑魅也敢与我名门争锋,贫道便第一个会你!」

    红袍老妖左首立着的一名中年男子,开口说道:「淡嗔真人,阁下的修为,雷某亦是佩服得很。不过要说能赢过老仙,嘿嘿,恕我不能相信,不如就让在下陪你走上几招,看看翠霞剑法,究竟神奇到何种地步!」

    说话之人相貌清秀儒雅,望似一饱读诗书的中年书生,三绺黑髯飘飘洒洒,梳理得十分光亮整洁,一身宝蓝长衣玉带围腰,背后负着把蓝布长伞,伞头露出锋刃如同锥子,伞柄系着红色缎带,甚是鲜艳。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哪朝哪代的落第秀才,淡嗔却深晓其厉害。

    在天陆上,有几对夫妻众人皆晓,眼前这蓝衣男子与身旁的鸠面老婆子便是一对。年轻一辈听了「雷公、雷婆」的名头还不怎的,可上了百岁的老人,对这两人却是深有忌惮。

    雷公与雷婆百年前同属天陆九妖,雷公因外貌俊雅才艺不凡,颇得魔道中女子倾心,雷婆便是其中之一。那时雷婆的容貌也算过得去,好坏也可算中上,可比起诸多萦绕在雷公身旁承欢的女子,却逊色不少。

    雷婆对雷公自是殷勤温婉,无奈雷公根本看她不上眼,不冷不热保持着距离,这样一晃就是二十年,雷婆也不死心,直到一场变故发生。

    原来雷公素有喜新厌旧之癖,竟喜欢上了当时燕山剑派掌门沈放之女沈婵。

    他装作一落难书生,故意邂逅下山云游的沈婵,两人一来二去间甫生情愫,沈婵便糊里糊涂,把女儿家的清白交与了雷公。

    东窗事发后,沈放勃然大怒,一面将沈婵幽禁,一面尽起燕山高手追杀雷公。

    雷公左躲右藏本可逃过,奈何老毛病复发,又去拈花惹草,暴露了行踪,终教沈放在石鼓山将他困住。

    眼看雷公在劫难逃,一直暗中追随他的雷婆突然出手,不惜毁损容颜,动用「天荒地老百蚀大法」重创沈放,自己也因元神出窍气息奄奄。

    雷公携着她乘机脱困,隐入南荒,自此后,竟是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只一意相待雷婆。

    雷婆毁容后,自惭形秽,深觉已配不上雷公,苏醒之后,对雷公百般嘲讽辱骂。甚而踢打折磨,只想逼走雷公。可雷公竟下定决心以一生补报,任雷婆如何对他,只是忍气吞声,曲意奉承。

    这么一来,两人间的地位骤然颠倒,传成天陆一段笑话。雷公非但不以为意,反邀请了三五知己摆下婚宴,当众宣布娶雷婆为妻。

    雷婆又是感动又是伤心,成婚这些年,时而想委屈了雷公,应设法再逼走他;时而又害怕失去雷公,把他在身边拴得紧紧,不肯放他离南荒半步,更见不得有其他女子对雷公半句多话。

    就这么打打闹闹、和和好好过了百余年,雷公终究也没离开雷婆,更没再去招惹别的女子,仅这一点,雷婆倒也是功德无量。

    淡嗔柳眉倒竖,寒声道:「你这专毁姑娘家清白的妖孽,但看贫道如何收拾!」仙剑腾起一溜光芒,直射雷公,剑气到得竟比她的话音更快。

    雷公修长的身躯陡然升起数丈高,闪过淡嗔的剑势,背后混元兜率伞弹起三尺,砰的打开,放出数十道蓝色剑华,煞是好看。

    淡嗔临危不乱,驱动仙剑「叮叮」连响格开剑芒,身躯也掠到空中凌风飘飞。云~霄~阁

    雷公右手一探抓住伞柄,「忽」的收起伞页,伞尖锋刃朝下一旋,抖出团团寒光罩住淡嗔。

    淡嗔低叱一声,仙剑震得嗡嗡镝鸣迎风而上,与雷公的混元兜率伞斗成一团。

    只见夜幕下两团华光乱舞,剑气罡风不住发出激烈碰撞的「哧哧」之声,两人以快打快,弹指间已是十多回合不见胜负。

    雷婆仰头观望,瞧雷公一味游斗,不肯与淡嗔硬撼,虽暂时不落下风,可也难保疏忽之下出了差池。

    她枯干焦黄的眉毛一挑,尖声叫道:「雷不羁,你这般怜香惜玉的打法,到明早也结束不了,闪开,让老娘我来!」

    她声到人到,一串金铃「叮当」直响,自手腕上脱飞,幻化作一抹黄光。飞到半路,六只金铃蓦然散成梅花形状,爆出层层波光,分取淡嗔周身要害。

    淡嗔左手一舒,轻念真言,袖口中祭起一支拂尘,随着主人心意策动,翻飞而起,如和风过野拂在六只金铃之上,将雷婆的「逍遥六瞳金铃」荡了回去。

    雷公攻势一敛,退出三丈,竟不乘机猛攻,望着赶来的雷婆,皱眉苦笑道:「你上来干什么?」

    雷婆收了金铃哼道:「老娘没闲心看你和这老道姑眉来眼去的演戏!」

    淡嗔一生守身如玉,何曾听人这般指责,气得面色煞白,仙剑一指雷婆道:「丑婆子,你乱嚼什么舌根,谁跟那妖孽眉来眼去了?」

    雷婆为雷公尽毁容颜虽则无悔,可毕竟终生为此耿耿于怀。她一听淡嗔辱骂自己「丑婆子」,立时火冒三丈低吼道:「我要杀了你!」双目血红,拔出腰间无憾双刀,冲向淡嗔。

    淡嗔亦是一肚子怒火迎了上去,一正一魔、一道一妖两名女子,见面连话也未说过三句,便如生死仇人杀在一起,你来我往舍命相争,打得好不热闹。

    这可担心坏了旁边的雷公。<a href=”yunxiaoge” target=”_blank”>yunxiaoge</a>

    他对自己妻子的修为知根知底,方才与淡嗔又斗过十多回合,晓得那老道姑剑势凌厉,身法飘忽,以自己之能,也需先避其锋芒静待时机。

    他怕雷婆这样一上去就正面对撼,怕迟早要吃上大亏,忍不住劝说道:「阿水,你何不让我来解决这老道姑,偏要自己与她拼命?万一……」

    忽见雷婆遇险,雷公急忙又叫道:「哎哟,小心!她这式「投鞭断流」要攻妳左肋!」

    片刻之后,又忍不住指点道:「别跟她斗快,用你的「柔情似水十三刀」与她周旋,先消耗她的锐气再说!」

    他在旁边指手画脚,却教雷婆更加怒不可遏,存心要与丈夫赌气。

    凡是雷公所说,她绝不照作,雷公要她施展「柔情似水十三刀」,雷婆偏偏反其道,用上威猛刚劲的「郎心如铁十九斩」。

    这么一来,自是方寸大乱,数招之间频频遇险,让淡嗔尽占上风。

    听雷公还在一旁劝说自己收手,雷婆按捺不住怒火叱道:「闭嘴!我若死了,不正是如你所愿么?」

    这么一走神,差点左臂被淡嗔仙剑削下,惊得雷公一身冷汗。

    他站在外圈,既怕妻子责难而不敢上前助阵,但又不能撒手不管,眼睁睁看着雷婆被淡嗔迫得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惟有苦笑道:「好吧,你尽力而为,反正你我生死同命,也无需多说什么了。」

    雷婆闻言,心头一暖,那边雷公果然不再开口,她反而振作起精神,逐渐扳回劣势,局面又趋平稳。

    雷公见状,不由松了口气,退到稍远处为雷婆压阵。

    底下姬别天一引红莲仙剑点指道:「红袍老妖,且让姬某瞧瞧你蜷缩南荒百多年,可曾修到何种妖术?」

    姬别天性如烈火,嫉恶如仇,也不再多话,腾起身形飞击红袍老妖头顶。

    冷不防红袍老妖身后闪出一人,大喝道:「姬别天休要猖狂,待老夫前来会你!」

    一道浮影奔向姬别天,手中之剑雷声隐隐,正是落难投靠红袍老妖的雷威。

    他为雷霆所逐,亡命天涯,经神鸦上人引荐,才寄身别云山。

    人在屋檐下,时常想起昔日天雷山庄的风光岁月,对盛年、丁原等人恨之入骨,由此也捎带上了翠霞派。

    尤其是忘情水余毒,每日午时定时发作,虽有红袍老妖赠给的「百荼丹」减缓痛楚,可仍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如今,活在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向雷霆、盛年、丁原等人复仇,自也不会放过报复翠霞派的机会。这次红袍老妖夜袭翠霞,他与神鸦上人最是积极兴奋,一路随众人杀进翠霞观中。

    姬别天并不认得雷威,见他剑势凶猛霸道,倒也不敢轻敌,红莲仙剑鼓荡罡风,硬碰硬对了一剑,「铿」的一声,雷威被震退一丈多远,姬别天也是晃了晃身子,手臂微麻。

    姬别天撤剑喝问道:「报上名号,姬某红莲仙剑下不斩枉死之鬼!」

    雷威深吸一口气,缓过劲来,哈哈笑道:「老夫雷威,姬别天,你我再战三百回!」

    说罢,欺身逼近,这回他学聪明不少,不与对方硬撼功力,剑花晃目走轻灵剑路,企图与姬别天比试剑法造诣。

    姬别天接下雷威攻势,蔑然道:「原来是天雷山庄的丧家之犬,今日姬某便做个善事,送阁下一程!」

    红莲仙剑大开大阖,威猛绝伦,将雷威笼罩在一片赤华之内。

    神鸦上人藏在人群之中,突然擎刀叫道:「诸位仙友还客气什么,今晚我们便踏平翠霞,为屠暴老弟报仇雪恨!」

    他一鼓动,原本蠢蠢欲动的群妖,顿时血脉贲张,嗷嗷怪啸,蜂拥而上。

    淡怒真人身后的各支长老耆宿、二代弟子中的菁英翘楚,亦各出仙剑飞凌云头,双方百多人生死搏杀,千百道绚烂光华惊空裂云,直教血色映红半边苍穹。

    淡怒真人坐在五爪金狮上,凝视红袍老妖,沉声道:「红袍老妖,事既至此,你我终须一战,恕贫道失礼了!」

    制怒仙剑铿然出鞘,五爪金狮咆哮一声,冲向四名昆仑奴所抬软榻。

    红袍老妖半躺在软榻里,眼睛依旧紧闭,右手猛抬,赫然闪过一道电光,却是一条六丈长的赤色鞭子,犹如毒蟒出渊,缠向金狮头颅。

    淡怒真人手腕一翻,制怒仙剑点在鞭梢,发出一记金石撞击的脆鸣。

    那鞭梢冒出一蓬妖氛,十多个弹丸大小的黑色光焰骷髅吱吱鬼叫,扑向淡怒真人面庞。此乃红袍老妖「赤魄鞭」中所炼的鬼魄元神,在他魔气催动下,掀起一阵凄迷血雾,突袭淡怒真人。

    幸而淡怒真人对赤魄鞭早有耳闻,已防备这手,左指轻起紫铜香炉,放出一束白光。

    那十多个鬼魄被白光一照,立时哀嚎融化,收进了铜炉之中。

    红袍老妖的赤魄鞭却乘机反攻,当头劈落。

    他坐在软榻里稳若泰山,赤魄鞭指东打西神出鬼没,迫得淡怒真人绕着软榻飞旋,竟近身不得。

    有几次,他觑准空隙欺身逼近,却被红袍老妖出左掌迫退,如此往来又是三十多个回合,淡怒真人的仙剑,始终攻不破对方赤魄鞭布下的铜墙铁壁。

    淡怒真人道冠上,腾起笔直一条轻烟,神情越来越严峻肃穆,座下金狮怒吼连连。

    他自知对方修为实是胜己一筹,再这么缠斗下去,恐怕难以支撑过五十招的大限,身形从金狮背上掠起,化作弧光飞流,制怒仙剑一沾即走,改在外围游斗。

    赤魄鞭顿生感应,由守转攻,红影舞动成团团飓风,忽左忽右,紧紧缠住淡怒真人的身形,逐渐将他游走的空间压缩到一隅。

    淡怒真人暗自心惊道:「这老妖的修为,竟不在掌门师兄之下。再这么斗下去,不出十招我必败无疑。与其如此,不若孤注一掷,与他玉石俱焚,或可扭转危局。」

    想到这里,他身影一晃射向软榻,赤魄鞭如影随形追了上来。淡怒真人不闪不封,「啪」的一响,拇指粗细的鞭身绕在腰际,犹如毒蟒骤然收紧。

    淡怒真人深吸一口气,身躯突然随着赤魄鞭一同缩小,同时腰似陀螺飞转,倒卷赤魄鞭合身扑向软榻。

    红袍老妖眉宇一耸,冷笑道:「缩地成寸!」

    右手赤魄鞭一松一荡弹了开去,左掌轰然击出。他的五根手指或曲或蜷,或并或收,千姿百态闪烁不定,竟是一掌中暗藏了数十种招式变化。

    淡怒真人鼓剑直进,制怒仙剑恰似蛟龙抬头,点向红袍老妖的咽喉。

    红袍老妖五指如鼓琴瑟,错落有致的拂在剑上,激起「叮叮」脆鸣。制怒仙剑被震得颤抖不已,却依然不言退缩,艰难朝前。

    眼看离咽喉尚余寸许,红袍老妖左掌化为爪形,「铿」的一声夹住仙剑。

    淡怒真人手腕一振,催动两甲子多的翠微真气前压,可制怒仙剑如有生根,纹丝不动。

    忽然背后阴风凛然,赤魄鞭回旋而至,扫向淡怒真人背心。

    淡怒真人头也不回,左袖飞出,正缠在鞭梢上,往后一卷,一带将赤魄鞭绷得笔直。

    两人顿时僵持住,彼此的眼睛相距不过数尺,呼吸可闻,毫发可见。

    红袍老妖竟有余力开口道:「淡怒真人,翠霞派除了淡一与曾山外,果然无人了么?你这点修为,居然也敢在老夫面前夸弄,可笑!」

    淡怒真人面色铁青,嘴唇紧闭,集中心念苦苦支撑,听得红袍老妖的嘲笑只哼了声。

    突然,红袍老妖脸上幼嫩晶莹的肌肤转成血红色,从他的左掌与赤魄鞭上,传来一股庞大的倒吸之力,宛如飓风侵体。

    淡怒真人如坠洪炉,浑身经脉火热难受,丹田的真元蠢蠢欲动,竟要失守,体内的精血更是随着那股吸力外流,情不自禁的脱离自己掌控,涌向红袍老妖。

    淡怒真人心头一惊,晓得红袍老妖,竟施展出天陆绝毒的禁制魔功「吸髓吮精大法」。

    此功脱胎于魔门最基本的修炼功法之一「采补术」,原本是魔门之人吸食生灵精血、元神,裨益修为所用。但经红袍老妖去芜存菁,竟成了吸收对手真气精血,直至吞噬对方元神的功法,昔年牛刀小试,已经震惊四海,何况如今魔功大成?

    淡怒真人情知不好,急忙澄静心神、抱元守一,与红袍老妖全力相抗。

    奈何一则修为原本就不如,再加上一个疏忽,被红袍老妖抓住破绽,其势已如决堤洪水一泻千里,再想坚持,谈何容易?

    5冥轮

    正这时候,半空剑华一闪,「叮叮」两声,点在赤魄鞭与制怒仙剑之上,一股柔和纯厚的真气沛然涌到。

    淡怒真人与红袍老妖,俱是身躯一颤,剑鞭弹起,袖掌回荡。

    淡怒真人乘势踉跄飞退,脸色惨白、额头渗汗,制怒仙剑上蒙起一层殷红血雾,久久不散。短短工夫,他已是从鬼门关前拐了一圈又回来,只觉得全身虚脱,连手也不自觉的颤抖,背后道袍湿透。

    淡言真人横身挡在淡怒真人前,海阔剑立于胸口,双目凝视红袍老妖,低声道:「师兄,我来。」

    淡怒真人纵是不愿他冒险,自己也暂时失去再战之力,惟有颔首喘息道:「小心他的吸髓吮精大法。」

    淡怒真人说罢,退到五爪金狮背上盘膝调息,由金狮护法。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淡言真人仅出一剑,却已教红袍老妖刮目相看。

    他嘎嘎冷笑道:「「一怒言嗔」,阁下该就是淡言真人了!」

    淡言真人屹立不动,静静答道:「是。」

    红袍老妖悠然把弄手中赤魄鞭道:「没想到,翠霞六仙中声名最薄的一人,居然是除去淡一外六仙中第一高手!老夫方才险些看走眼了,阁下比淡怒真人强了可不只一点啊。」

    淡言真人无喜无怒,丑陋沉着的面庞上,只有那双眼睛闪烁着清澈深邃的光芒,回答道:「翠霞一派藏龙卧虎,贫道与诸位同门各有千秋,不敢言大。」

    红袍老妖嘎嘎一笑,道:「好,就让老夫再见识一下你这老道的修为!」

    红袍老妖手腕一抖,赤魄鞭昂然挺起,好似活物噬向淡言真人,一蓬血雨腥风幕天席地。

    在淡怒真人遇险之时,阿牛与秦柔的处境也不妙起来。

    唐森与两人激战三十多照面,兀自收拾不下,不免凶性骤起,寻个空隙,祭起脖间所挂的「青冥白骨珠」。

    这珠子共是二十八颗串联而成,暗合二十八星宿天象。

    每一颗白骨珠,皆是唐森经年炼化,饱藏邪力凶气,乃上千生灵精血浸润,方有今日之功。

    珠子飞到空中立时散开,以二十八星宿方位罗列,斗转星移,幻化成天罗地网,罩在阿牛与秦柔头顶。

    两人但觉眼前一暗,惨绿色光雾翻腾汹涌迫面压到,四面八方杀气冲霄,阴风刺骨。

    阿牛将秦柔护到身后,双目穿透面前重雾乱影,紧紧盯着青冥白骨珠,口中真言低诵,沉金古剑御风披霞冲上云头,却也是祭起了御剑仙术。

    秦柔毒伤初愈,本不宜妄动真元,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伴着阿牛的仙剑,一并打出九雷动天引。

    一时三件魔宝仙器龙争虎斗,渲染得夜空光霞盛绽,风云悸动。

    阿牛与秦柔联手一气,破了青冥白骨珠设成的西方七宿,九雷动天引的法力渐弱,却是秦柔力不能支。

    唐森驱动白骨珠乘机反扑,全仗阿牛的沉金古剑一力支撑。

    阿牛头顶水气蒸腾,真气已有枯竭之虞,左手剑诀猛画几道,催动仙剑勉力一挺,将青冥白骨珠逼退些许,借机喘息道:「阿柔,妳快走!」

    秦柔哪里肯退,坚定的摇头道:「不,阿牛哥,要死,咱们也要死在一起!」

    说罢,身剑合一,大雷怒剑烈焰飞散,直撞向唐森,大有不惜拼个同归于尽、保全阿牛的意思。

    阿牛目眦欲裂,大叫道:「阿柔!」

    心神一分,那青冥白骨珠重又迫近,滚滚妖氛无孔不入,渗透进仙剑筑起的光圈。

    蓦然,高空上月隐星淡,却有一缕飘渺激荡的琴音传到。纵然是坐忘峰头乱云跌宕,喊杀震天,可仍掩盖不住那缕悠然琴声由远而近。

    只不过,在众人舍死忘生的激战里,谁也没有闲心,去关注有人抱琴踏月而来,投身滚滚乱世中。

    唐森见秦柔合身飞击,笑呵呵的面容不改,左手虚按,召回北方七珠,组成北斗七星之状,锁向她的娇躯。

    就在他志得意满,以为胜券在握之际,眼帘里掠来数道赤色剑芒,犀利如电,轰击在青冥白骨珠上。

    唐森耗尽心血炼化的七颗白骨珠,竟受不住那剑芒一击,转眼之间只得齑粉,漫天的妖焰为之一清,而那琴声穿透漫漫黑夜,渺渺茫茫,仿佛没有尽头。

    唐森大吃一惊,收起残留的青冥白骨珠,撤身抬头,向剑芒起处观望,实在想不出翠霞派除了淡一真人与曾山这两个闭关的老不死外,还有谁能在举手间毁了自己的法宝?纵是心中恨入骨髓,可他的脸上,居然还是乐呵呵不见怒色。

    阿牛与秦柔则是又惊又喜,只看见远处一道褚色身影飘然凌风,怀中抱着一具古琴,手指弹放间,光芒四射,群魔辟易。周遭的那些南荒魔门高手一触即溃,竟不能阻他片刻,在剑芒威迫下,不得不潮水般避向两旁。

    在那人身后,随着一素衣妇人,容颜姣好,体态轻盈,手中仙剑舞作飞花,更增声势。两人一前一后倏忽而近,阿牛望着那道褚色身影,竟是呆在当场!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难以置信的伸手,猛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并未因久战眼花看错了人,脸上才现出欣喜若狂的笑容,大声叫道:「丁小哥!」

    来人正是丁原,他与和婉一路从碧澜山庄赶来,远远就看见阿牛为青冥白骨珠所困,因此发动天殇琴,一举击破唐森七颗白骨珠,解了秦柔之危。

    唐森看清是丁原,不禁更加惊讶。

    他原以为,破解青冥白骨珠的,定是哪个翠霞派耆老。没想到站在眼前的,居然是个比阿牛更年轻的青年。

    他嘿嘿笑道:「小娃儿,你是谁家弟子,年纪轻轻的,能练到这样的本事,实在不容易。不过你毁了我的仙珠,没办法,这笔帐,老夫是一定要与你算清楚的!」

    他还想滔滔不绝唠叨下去,可丁原不比阿牛,凤目含煞冷冷道:「我没空跟你啰嗦,看在阿牛与秦姑娘未曾受伤的分上,放你一条生路,快滚!」

    唐森何时被一个小辈如此喝斥,心底杀心大炽,连连点头道:「知了,知了。老夫这就走,这就走,不挡你们的正事!」

    他嘴里说着,暗地里魔气催动,二十一颗青冥白骨珠电射而出,扑头盖脸打向丁原。

    丁原见唐森虽面含笑容,可目光闪烁不定,便料他会使诈,见他贼心不死,再次祭起青冥白骨珠妄图偷袭,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容道:「米粒之光,何足道哉?」

    丁原怀中天殇琴悠然鸣响,宛如高山流水的琴音中,释放出一束金色滚雷,轰然在空中炸开,迸出无数缕光芒。

    那二十一颗青冥白骨珠,无一幸免,全被金光卷裹进去,剎那灰飞烟灭,连残渣也不留半点。

    唐森被天殇琴发出的惊人雷罡震出三丈多远,脸上笑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骇之情。

    他望着丁原怀中古琴叫道:「知了,知了!天殇琴!

    老夫曾在一百多年前,亲眼见过一次,那时老夫年纪尚轻,也算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不比那雷不羁逊色。蒙羽翼浓羽教主看得起,老夫我……」

    丁原没空听他痛诉家史,打断道:「废话少说,你还打不打?」

    唐森心中盘算道:「这小子不晓得打哪里冒出来的,实在厉害。更蹊跷的是,他竟怀有魔教的天殇琴。

    「老夫不过是跟着红袍老妖,来凑个热闹、浑水摸鱼的,却犯不着为他卖命。那该死的屠暴与我毫无交情,更不值得老夫冒险。倒不如暂时退去,让他去寻红袍老妖。

    他就算是再厉害,也未必是那老家伙的对手,到时候正可借老妖之手,报我白骨珠被毁之仇!」

    这么想着,唐森脑袋一晃,脸上又堆起假笑道:「你既怀有魔教的天殇琴,想来和羽翼浓教主有旧,老夫算来也是羽教主的故人,怎么也不能和你动手。

    「不过,今晚夜袭翠霞可不是老夫的主意,更不是老夫可以说了算的。我看你修为不错,可不一定就能胜得过红袍老仙。看在羽教主面上,劝你还是赶快逃命去吧,老仙可不似老夫这般念旧、宽厚。」

    丁原淡然道:「找不找红袍老妖晦气是我的事,不劳阁下操心。」

    唐森也不生气,连连点头道:「知了,知了,老夫先告退了!」

    这话说得倒也干脆,唐森立即御起青铜棍,隐入黑夜中。

    阿牛满脸兴奋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丁原叫道:「丁小哥,你真的没死!」

    丁原几乎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苦笑道:「我是没死,可马上就要被你活活勒死了。」

    阿牛咧嘴憨笑,眼圈却是红了。

    他松开丁原,却不晓得手往哪里放,上下打量着道:「丁小哥,我就说过,老天一定会开眼,一定不会收了你去。你回来就好,往后我就不用每晚做梦总是梦见你了,要是师父知道了,也一定会十分高兴!」

    秦柔走过来,亦是欣喜道:「丁公子,恭喜你得脱大难,修为又有精进!」

    阿牛几乎是手舞足蹈地一把拽住秦柔,兴奋若狂的叫道:「阿柔,你看,我不是做梦吧,真的是丁小哥,他没死,真的没死!」

    丁原心头漾起暖意,微笑道:「阿牛,除了这翻来覆去两句话,你就不会说点别的了么?」

    阿牛也不管丁原笑他,憋了半天,除了那句话外,就是想不出其他什么词来。

    他咧着嘴,舒畅开怀大笑,却觉得眼睛里温热湿润;他有些鼻子发酸,可分明胸口涌动着喜悦激动。

    尽管从来没有对人说起,可无疑在阿牛心目里,这眼前的「丁小哥」就是他在世上最亲近的兄弟,即使要以命相换,他也不会皱一记眉头。

    一时阿牛百感交集,竟至失语,视线不肯片刻离开丁原,惟恐这又是一场美梦,随时会醒。揉揉被搓红的眼,阿牛嘴唇翕动半天,只狠狠在丁原胸口一捶,但已尽诉心意。

    秦柔默默在旁,没有出言打扰,与阿牛、丁原一同分享重逢喜悦。感受到丁原和阿牛之间的铁血情谊,这少女秀美的眼眸里,悄然盈起泪光。

    和婉含笑道:「罗师弟,丁师弟,我们还是先赶赴翠霞观吧,那里该正需人手。」

    阿牛人逢喜事,想也不想点头应了,丁原却冷冷道:「我只想见老道士一面,其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阿牛一怔,道:「丁小哥?」

    和婉暗叹一声,明白丁原心结难解。

    两年前的旧怨莫说是他,即使对任何一个人来说,也不是轻易可以忘却。

    可眼前形势也容不得多说,她于是劝道;「丁师弟,就算你只想见淡言师叔,也得先去翠霞观,本门几位师叔,如今都应该云集在那里抵挡红袍老妖,淡言师叔自不例外。」

    四人结伴而行,闯进翠霞观,果见处处刀光血影,罡风横流。

    姬榄孤身单剑,力敌两名绿衣白发妖人,形势岌岌可危。和婉先飞身加入战团,助姬榄稳住阵脚。

    那边阿牛与秦柔也各挥仙剑,与几名南荒莫邪窟的妖人交起手来。阿牛的沉金古剑纵横开阖,势不可挡,秦柔在侧接应,配合得天衣无缝,顷刻便将对方的凶焰压下。

    丁原见这两人无碍,放下心来,驾风飘在空中找寻老道士的影踪,却看见淡嗔与一个身着宝蓝袍服的中年男子斗得正急,险象环生,眼看便要落败。

    在淡嗔不远处,还有一名黑衣女子,手握双刀虎视眈眈,相貌甚是丑陋,眼中满是杀机。

    淡嗔道袍染血,发髻散乱,模样颇是可怖。

    丁原心头冷笑道:「当年我初上翠霞时,这老道姑就处处对我横挑竖点,百般讥嘲斥骂,当日潜龙渊一战更是有她!她平日里故作清高,道貌岸然,却想不到也有今日的狼狈。换作旁人,我或许会帮上一帮,可对这老道姑,哼,我偏不援手!」

    就在他袖手旁观的工夫,雷公的混元兜率伞又觅得破绽,扫中淡嗔师太。可这老道姑端的顽强,硬生生将涌到口中的热血回咽下去,死战不退,连雷公也为之惊心。

    然而三岁孩童也看得出,淡嗔师太的剑势已乱,不过是在作困兽之斗而已。

    丁原微一皱眉,思量道:「这老道姑恁的凶悍!平日里她虽真是惹人厌恶,可毕竟也不是什么恶人。何况再怎么说,她也是老道士的师妹,如今外辱当头,舍命血战,我若幸灾乐祸,躲在一边见死不救,未免心眼太小了点。

    「罢了,罢了,看在老道士的分上,我便帮她一回,又能如何?」

    主意打定丁原收起天殇琴,背后雪原仙剑紫光冲霄脱鞘飞出。雷公的混元兜率伞连攻三招,已将淡嗔逼入死角,只需片刻就可收拾了对方,可心头警兆突生,眼角余光瞥到一溜如虹剑芒杀到。

    他不及细想,抽身张伞,「砰」的一声,雪原仙剑刺中撑开的伞面。

    丁原手腕顺势一挑一划,通体浑圆晶润的紫竹剑,竟在混元兜率伞上撕开一道细缝。

    雷公心疼不已,赶忙收起伞面,跃开数丈,仔细打量丁原,见对方居然仅是个弱冠青年,又不禁一愕,着实不敢相信,面前的这个娃娃,修为竟胜过翠霞六仙中的淡嗔。

    淡嗔本忖必死无疑,只希望最后一搏能够与雷公玉石俱焚,可没想到眼前剑华一闪,一名褚衣青年从天而降,一招便迫退雷不羁。待看清时,她不由得心神俱震,失声叫道:「丁原!」

    丁原就像没听到一般,猛地反手挥剑,「叮叮」几声脆响,磕飞雷婆从背后偷袭的金铃。

    雷婆偷袭不成,恼怒丁原损了夫君的混元兜率伞,并不罢休。一提无憾双刀合身飞扑,冲着丁原背心劈落。

    淡嗔曾与雷婆交手,知这老婆子难缠,若不是先前为此耗损大量真元,自己亦不会那般轻易败于雷公。她见丁原无动于衷似无察觉,禁不住提醒道:「小心!」

    丁原也不回头,身躯挺拔伫立在雷公面前,徐徐道:「得罪了!」

    就瞧着双刀要劈到丁原身上的当口,丁原背负的皮囊里蓦然亮起一束黄光,一只金轮鼓鸣而出,「铿铿」撞开双刀,盘旋飞舞到丁原头顶。

    雷婆被金轮震得胸口一窒,险些真气逆流,骇然飞退。抬头观望,脸上神情顿时大变,就如同撞到了鬼。

    雷公与淡嗔在旁边自也看得真切,两双目光如雷婆一般,紧紧追着金轮不放。

    淡嗔更是叫出声来道:「冥轮老祖!」心头剧震更超方才,万没想这魔头竟又出世,还和丁原在一起!

    那金轮里竟发出一阵狂笑,道:「鸾衣蝶,你这婆子一百多年还是没长进,就喜欢在人背后下刀子。他奶奶的,恁的搅了老子的好梦!」

    雷婆瞠目结舌,望着金轮半天说不出话来。

    雷公一收混元兜率伞,惊愕万分道:「老祖,真的是您老人家?」

    金轮中的声音傲然道:「老子的身分也有人敢冒充么?雷不羁,你小子翅膀长硬了,居然纵容你婆娘对老子下杀手。他奶奶的,若不是老子醒着三分,丁原那混球就把老子给卖了!」

    丁原漠然道:「我在拼命,你却在大睡,还好意思说我的不是。不过是让你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老鬼头需要如此骂街么?」

    冥轮老祖「呸」道:「翠霞派跟红袍老妖狗咬狗关老子屁事,老子乐得看热闹。」

    雷婆诧异道:「可、可老祖您怎么会栖身冥轮里?」

    冥轮老祖给戳到痛处,大骂道:「笨婆娘,老子的肉身尽毁,只剩下元神,不待在冥轮里,你把你的躯壳给我么?」

    雷公这时对冥轮老祖的身分再无怀疑,一脸恭敬道:「当年要不是蒙老祖庇护,愚夫妇怎能得以安根南荒,更焉有我雷不羁今日?愚夫妇这次答应帮别云山助阵,其实也是想为老祖报仇出气!」

    冥轮老祖全不领情,怒骂道:「老子活得好好的,要你们两个笨蛋报什么仇?就算要出气,老子也会自己动手,把翠霞观砸个稀巴烂,轮不到你和雷婆子那三脚猫的功夫,跑这儿来丢人现眼!」

    刚才雷公与淡嗔对阵时,当真是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可在冥轮老祖面前被一通臭骂,居然半句话都不敢反驳,连连点头道:「是,是,老祖教训的是。我们两人的确不识好歹,不知轻重,差点还连累了您。」

    冥轮老祖见他软语认错,心头舒畅许多,口气和缓些道:「算了,你们也是好意为老子的事情出头。不过既然老子自己已经从潜龙渊出来了,也就不用你们再在这儿胡闹,快滚回南荒去吧!」

    雷婆瞥了丁原一眼,低声道:「老祖,不如咱们乘这个机会,与红袍老仙联手,把翠霞派踏平,也好报您九十年被禁之恨!」

    冥轮老祖自恃甚高,虽已脱困,却最受不了别人提这话题,勃然怒道:「什么九十年被禁之恨,那是老子自己想在潜龙渊里待着修炼,关翠霞派什么鸟事?即便老子想找翠霞派晦气,也轮不到红袍老妖那东西出头,他那两手,当年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雷婆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雷公壮着胆子问道:「不如老祖您与我们一同返回南荒,重整旗鼓,再振昔日雄风?」

    冥轮老祖道:「南荒自然是要回的,不过……老子现在还有些事情要办。你们先回一步,却不必跟红袍老妖再搅和在一起。老子等事情办好,自然会来找你们。」

    雷公与雷婆互视一眼,齐齐朝着金轮躬身拜别道:「谨遵老祖法旨,愚夫妇便先回南荒,日夜迎盼老祖驾归。」说罢双双退去,转瞬消失。

    丁原冷眼旁观,直到此时,才瞥着冥轮老祖嘲道:「老鬼头,没想到当年你在南荒还有这等威风,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冥轮老祖心中得意,嘴里却道:「他奶奶的,这算什么?想当年,老子打个哈欠都能吓死一众小妖。不过今晚你可别指望我再帮你,我更犯不着为了翠霞派,现在就跟红袍老妖干上。」

    丁原鼻子里轻嗤一声道:「我原就没指望过你,况且我到翠霞观也只为找老道士,红袍老妖来找麻烦跟我何干?」

    淡嗔闻言,忍不住眉宇一扬道:「丁原,就算你方才救过贫道,贫道也还是要说你的不是。红袍老妖乃魔道巨孽,与我正道自古势不两立。翠霞派和你之间虽有些误会,可终究你还是本门弟子,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丁原冷笑道:「当日你们把我逼下潜龙渊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翠霞弟子?如今需我出力,便拿出这番大道理来压我。哼,我丁原不吃这套!」说着不理淡嗔,一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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